肖子远已经在宿舍下面等着苏红莲。

苏红莲过来的时候，肖子远默默过去，拿过她手中的试卷，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一句话没有。

第二天，再次在食堂门口，两个人又碰见，肖子远手里拿着那些试卷。

他似乎是故意在那里等苏红莲的。

苏红莲接过肖子远手里的试卷，匆匆返回宿舍观看。

试卷上，所有的错题都用作业纸另行誊写了。

正确的答案，答题的思路，用到的知识和定理，为什么会答错，都用公正的楷书写在上面。

苏红莲看着一张张作业纸，忽然就激动地热泪盈眶，继而小声抽泣起来。

期末统考结束以后，苏红莲的成绩在班里排42，比期中考试时提高了12名，这已经是她的最好成绩了。

她不明白肖子远为什么要帮她？有心去问肖子远，又怕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不理她。

那是一种十分尴尬的事情。

她冲着他微笑着走过去，他却冰冷着脸，看都不看她一眼，走开了。

鼓了几次勇气，她还是没敢去找肖子远。

不料，肖子远却主动和她说话了。

还是完全偶尔的碰面。

中午的时候，教学楼的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个，相向着走过来。

他们不在一个班，但各自的教室离的不远，要碰面并不困难。

每一次要碰到苏红莲的时候，肖子远会突然改变行走的方向，避免碰到她。

有时候就是碰到一起，肖子远也是假装没有看到苏红莲，或者做出根本不认识她的样子。

这一次，肖子远没有回避，主动在苏红莲面前站住了。

“这次考的怎么样？”肖子远第一次主动对苏红莲说话。

苏红莲心里十分感激他，说：“谢谢你。因为你的帮助，我成绩提高了十名。不垫底，我已经十分知足了。”

肖子远没有对她的成绩做任何表示，而是说：“以后有不会的题，就写下来，交给我。”说完，不等苏红莲回答，头也不回地往前去了。

“肖子远！”苏红莲喊他。

肖子远迟疑一下，还是站住了，并不转身。

苏红莲看着他的背影问：“你，为什么帮我？”

肖子远依旧不转身，答道：“山里人不容易，出来了学习不好，对不起父母，也对不起自己过去的努力。”

其实，一句“山里人不容易”，在苏红莲看来，就什么都包括了。

山里人与城里人比起来，就是另一个落后世界的人类。

要打拼出来，取得跟城里人相同的地位，实在是太难了。

像苏红莲，有一个在县城重点中学上学的机会，不知要被多少山里人羡慕。

如果她不能很好的利用这个机会，失败了，再次回到山里，恐怕不只是对不住父母这么简单，而是会成为整个山里人议论的对象，成为笑柄，再没有脸见人。

父母因为她考到县城上学，承受了多大的荣耀，就会因为她学习不好，不能再进一步而回来，像其他孩子一样务农或打工，承受多大的耻辱。

严格说，考上重点中学的山里孩子，是没有退路的。

这就是肖子远为什么要帮她？他不想看到她失败。

苏红莲不知对肖子远说什么好，半天说道：“那一次，我，我不敢不那么做，因为……”

“你不用解释。”肖子远打断她说，“我承受了别人没法承受的创伤，就会有别人不能具备的理解能力。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没有必要再记得。”

苏红莲不相信肖子远会忘记过去，如果他果真忘记了过去，他就不会对她如此冷漠。

但她确实无话可说，是她对不起他。

她只能说：“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

肖子远似乎没有听见她真诚地道歉，向着走廊深处走去了。

从这一次以后，苏红莲遇到不会的问题，就会写在纸上，抽机会递给肖子远。肖子远会详细地给她写出答案和解题思路，这对她的帮助，是十分巨大的。

到初中毕业的时候，苏红莲的成绩已经挤身班里的中上游，如愿以偿的考上了市重点试验高中。

肖子远“学习狂人”的外号，已经闻名县重点中学，以全市总成绩第五的高分，同样进入了试验高中。

两个在县重点中学上学的娃，同时考上了市里最好的试验高中，这对山里人来说，就是一个大新闻。

这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事情了。

在那段日子里，两个相邻村子里的山里人，几乎都在谈论着两个考上市重点高中的孩子。

有出息啊，给爹娘脸上争光咧。

考上市试验高中的孩子，一定会考上大学，因为试验高中的升学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如果娃自己努力的话，还可以考上国家的重点大学，那可就相当于过去的状元，要有大出息的！肖家和苏家的祖坟上，冒青烟咧！

肖子远再不是那个被大家瞧不起的“呆瓜”，回到村里的时候，连村干部们见了他，都要点头打招呼咧。

肖强顺已经不上学，和他爹在山上种果树。

山里的苹果又脆又甜，肖强顺他爹租了八十亩坡地，都种上了苹果。果子结的又大又圆，丰收是一定的了。

可是，这大山里面没有公路，这么好的果子却卖不上价。人家水果商不愿意到这深山里来。

想让果子卖上好价钱，就得自己想办法，把苹果送到山外面去。上百吨的苹果，靠人力，咋弄嘛！

肖强顺他爹听说肖子远回来了，就到家里来看他。

在他眼里，肖子远是见过世面了，又有学问，说不定就会有办法。

肖子远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办法？

肖强顺没有跟他爹过来。

他小时候欺负过肖子远，听说他回来了，就躲到山上的果园里，不好意思出来见他。

那个大些的，过去也经常欺负肖子远的强子，现在在县城里的建筑队上干小工，也失去了小时候的霸气。

偶尔回家的时候，在村里碰上，竟然显得十分的蹑喏，吭哧半天，从兜里掏出烟来，让肖子远抽。

肖子远不抽烟，但他已经感觉到，不只是他变了，村子和村子里的人们，似乎一切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