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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夜长》第十一章 做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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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里有些清冷,且昏暗异常,要不是鹤知夜在那不见天日的地府里待久了,练就出了好眼力,恐怕她在这殿里多半就是个瞎子了。拐进了一个偏殿,烛火摇曳,暗香浮动,鹤知夜嗅了嗅鼻子,这香味甜中带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莫不是血?

鹤知夜继续往里走,隐约听到有水声。

一道光透过门缝泄出来,推门进去,眼前出现一方宽敞的水池,水面上冒着腾腾热气,水池边上立着架屏风,屏风后面是一张矮榻,矮榻旁是一张长案。鹤知夜瞧那案上摆着壶酒,突然觉得有些口渴,想是瘾又来了。

这酒壶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璀璨得像星空似的,好看极了。鹤知夜拎起酒壶,尝了口酒,不错是不错,只是烈了些许,她想大抵是自己前些日子在天尽头喝惯了白檀酿的果酒,现在乍喝这烈酒有些不大习惯了,总觉得一口下肚五脏六腑都是火烧火燎的。

正喝得酣,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似是有人来了。鹤知夜先是一惊,转而又想应该无妨,反正自己是遁了形的,这么想着,她便又斟了几口,才将酒壶放至原处。又躺了好一会,她才磨磨蹭蹭地从那张软和的矮榻上坐起来,理了理压出了褶子的衣裙,伸了个懒腰,算算这吉时也快到了,差不多是该走人了。

刚走出屏风,鹤知夜就怔住了。映入她眼里的,是一个将将褪去了外衣的人,那人身形清瘦精壮,后背上疤痕遍布,触目惊心,他随手将外衣扔在地上,便进了池子,慢慢沉下去。

这些都不打紧,打紧的是,这个人一头红毛。鹤知夜可不认得几个红毛,只一个,就是先前差点要了她的命的那位,叫什么来着,哦,鬼束。鹤知夜自是知道他来头一定不小,可却未曾想,竟是这多蕴公主的驸马爷,她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这就要走了?”

这偌大的殿里,除了说话的红毛他本人,也就只剩下鹤知夜了。她不敢相信红毛是在同自己讲话,不可能不可能,她下意识地摇摇头,自己可是遁了形的。

“我这酒喝得可还过瘾?”

鹤知夜已然接受了自己遁形被识破的窘状,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

“你今日是来抢婚的?”

这似乎不是鹤知夜什么醉酒的幻觉,那二字听来着实刺耳,抢婚?抢谁的婚?抢多蕴公主的婚?抢他?鹤知夜皱起眉,低声道:“胡说些什么。”

“那你说,你来我这做什么?”红毛低沉沙哑的声音里似带了些笑意,伴着池水翻腾,他转过身趴到池边上,脑袋枕着胳膊,看着鹤知夜,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看着倒有几分天真。

鹤知夜语塞。她来做什么?喝酒?这怕是不大好吧。无奈之下,她只得正色胡诌道:“我是看殿下您久久未归,怕误了吉时,所以就替公主来瞧瞧殿下。”

“……”

“实不相瞒。我乃是多蕴公主的闺阁小姐妹、亲亲手帕交。”

“……”

“自然了,殿下可能以前从没听公主提起过,也难怪,这闺阁之事嘛,本就不宜外说。哦,对了,先前我与殿下发生了点误会,还望殿下不要记在心上,更不要与公主说起,免得坏了我们大家的情分,毕竟往后我们都是朋友了,和谐相处很重要。”

“……”

“殿下还是快一点换洗收拾吧,吉时快到了,我这就先走了,公主还在等我呢。”

说罢,鹤知夜松了口气,端了端架子,头也不回地大步向门外走去。正走着,忽的身后一股力量牢牢牵住了她的脚踝,待她反应过来时,已仰头栽进了水池里。

险些被呛着,鹤知夜在水里扑腾了几下,扶着池子里的石块起来站稳,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怒道:“放肆,你可知姑奶奶我是谁?”

“谁?”红毛歪着脑袋笑起来,顿了顿,又道:“不是公主的闺阁小姐妹、亲亲手帕交吗?”

鹤知夜又语塞,见红毛也站起身,向自己靠了过来,便昂头与之对视。他浑身湿透,头发还滴着水,耳轮上的骨坠也不知道是什么诡异的图腾,顺耳蜿蜒,水光映上去,泛着寒意。

“小鬼仙,你是不是喜欢我喜欢得紧,心痒难耐,所以来我这里,偷看我洗澡呢?”

鹤知夜只觉得方才那酒忒烈了些,烈得直叫她想吐。

“还是……你不想我与公主成婚,所以特地来我这里,打算趁我洗澡的时候,成就你我一番好事,好与我天长地久呢?”

鹤知夜听了,一阵恶心,可舌头却缠住了似的,只道:“神经病。”

“抢公主的夫君,要是被知道了,可是要丢了性命的。”红毛压低嗓音,语气急转而下。

鹤知夜瞥他一眼,懒得搭理。

红毛倒笑了,又沉入水里,大声道:“不过,你这般喜欢我,我自然舍不得你丢了性命。”

“谁喜欢你?”鹤知夜拨了捋湿发到耳后,语气已然不耐烦起来。

红毛靠在石块上,手支着脑袋,一脸认真道:“你若不喜欢我,怎因前半夜里我撞见了你洗澡,后半夜便累巴巴地来魔界寻我呢?”

这人莫不是在水里泡久了,脑子进了水?鹤知夜当真是忍不下去了,试图解释一番,便耐着性子道:“红,哦不,驸马爷,我想我们也许是有什么误会,我不是因你看见我洗……才来这寻你来的,我来这是因为……”

鹤知夜话还没说完,对方就伸出一根手指贴住她的嘴,嘴唇靠近她的耳朵,压低了嗓音,听起来还有几分诡异的温柔,道:“嘘。你喜欢我,我知道的,定不会负你。”

“……”

门外一声清晰的“扑通”。

红毛轻笑一声,垂下头,头发遮住了眼睛,低声道:“你走吧。”说完,一抬脚便从池子里出去了,扯起先前扔在地上的外衣,随意地披在身上。

鹤知夜怔了片刻,立马便回了神,心中了然。她利索地从池子里爬出来,只觉得醉得脑袋疼,眼前一黑,差点撞上了屏风。她疾步走出宫殿,守殿的两个宫女看见殿里出来个了女的,还浑身湿漉漉的一脸潮红,难免多想,她们互相递了个眼色,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夜色中,一个身影渐渐跑远了,只依稀见得一抹红。

“殿、殿下,方才,多蕴公主来过了。”身后传来宫女的声音。

果然鹤知夜料想没错,她紧了紧还湿着的衣襟,加快了脚步。

魔罗城里此时是一片混乱,几个宫女从鹤知夜身边急慌慌地跑过,嘴里都哆哆嗦嗦地说着“公主逃婚了”。鹤知夜不禁叹了口气,想也是,要是她的未婚夫在大喜日子里给她唱了这么一出,就算不气死,也得羞死。这热闹是看不成了,她又叹了口气,还白白地帮人做了出戏,鹤知夜一面想着一面从摆好的酒席上拎了壶酒,又撕下一块鸡大腿,这才朝宫城外走去。

在城门口站定,鹤知夜强忍着酒劲,转过身,再看一眼夜色中喜色未央的城池。眼前身形错乱交织,喧哗之声不绝于耳。大殿之上,一道身影凌然屹立,与周围的兵荒马乱形成极大的反差。一袭黑色的长袍在风中不断翻飞,灰发在其身后张牙舞爪,面上覆着玄铁的面罩,两道凛烈的目光幽冷地看过来。只消一眼,便觉天地间皆是死寂,不尽虚无中,只存敌我。

鹤知夜移开目光,啃了一口鸡腿,转身离去。夜空中烂漫的星群,大有吞噬之势,仰着头,身形颠覆,天地倒置,感觉就要沉入其中。

失去意识之前,鹤知夜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轻佻的脸,和眼前突然闪现的身形重叠。她张了张嘴,也不知是讲出来还是没讲出来,“是你啊白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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