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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骑士》第三章 兵戈方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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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北方。

中午时分,天色晦暗,天地都笼罩在一片灰暗阴沉色调之中,随时都会有风雪来临。

从大平原上吹来的冷风就像海面上的波涛一样拍打着南方的崇山,从蒂米利蒂斯王国金立盾大省的山口间呼啸而过。

一支全部由骑兵组成的军旅如同一堵移动的墙,缄口静默,来到山口前的关口下,等极其厚重的大门打开,将这支疲惫的军队放进墙后。

墙外的军旅保持沉默,任疲惫的身躯在马背上晃荡,任战旗无精打采的轻曳。在进了大门之后,这支一直在行军中保持缄默的队伍的人才松了口气,得以开声说话。堡里的人已经为他们备好了热汤、热水和毛巾,回到深沟坚垒之后的他们也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骑兵们有不少是本地人,他们的父母、妻子、兄弟姐妹或者子女朋友,都来到门后的广场——其实就是一块铺了石板、易于军队集结的空地——和亲友团聚。许多女人看到丈夫、儿子、父亲回来,都忍不住掉下眼泪,赞颂主神的宽容,而男人们则毫不保留的表露着自己兴奋和愉快的神情。

金立盾大省的女人们本不会因为男人的一次征战就落泪,因为王国的北域本来就不太平,战争是常有的事,只是这次情况有些与众不同。两个星期前,身为弱势方的蒂米利蒂斯北方军团统帅罗斯卡帕斯决定带领两千骑兵突入广袤的格姆雷沃顿平原。

在很多人看来,这几乎等同于送死,因为格姆雷沃顿早在两百年前就已经不再是蒂米利蒂斯骑兵能驰骋的疆域了。

两百年来,身为前蒂米利蒂斯附庸国的图格林越发壮大,蒂米利蒂斯在过去的两年间多次五次大规模征伐图格林,试图遏制这个强大的北方邻居崛起。然而,这些战争全部都以蒂米利蒂斯落败而告终,至此,南方的蒂米利蒂斯与北方的图格林的国力彻底反转,最近蒂米利蒂斯人甚至被图格林围攻,只是因为金立盾大省这险要的地形才能保全国土。

罗斯卡帕斯以一小支轻骑奔袭图格林纵深的行为怎么看起来都像是以卵击石,好在,他的赌博获得了成功。

“兄长!”

一个年轻的男人喊着跑过来,和骑兵的统帅、军团的统领罗斯卡帕斯来了个拥抱。罗斯卡帕斯很是疲惫,黑色的发丝都粘连成了一绺一绺的,衣甲上都是雨水和汗水浸泡过的刺鼻的味道,他和小自己十岁的兄弟简短而有力的拥抱了一下,互相搭着肩,往室内走去。

“塔里莫斯……”罗斯卡帕斯轻呼兄弟的名字,振奋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成功了。”

“能让大部分人活着回来已经很不简单了。”塔里莫斯庆幸的说。

“一切都如亚罗音所说,还真是个厉害的家伙呀……他人呢?”

“你率军出去的这段时间,你手下的人认为他的计策太过冒险,甚至有谋害你然后夺取北方军团兵权的想法,所以依然对他有所排挤,他说自己要避祸,所以就住到外面去了。”

“一群白痴!”罗斯卡帕斯骂了一句,他一边走一边厌烦的把身上的铠甲卸下来,由一旁的随从收取。

“要把他请回来吗?”

“算了,我还是亲自去他那里一趟好了,让人给我带个路。”

“现在吗?”

“当然,这次突袭是亚罗音的提议,没有理由把这份荣耀在第一时间分享给冒领之人。”

说完,罗斯卡帕斯就披上干爽的大衣,让人从马厩里另牵马匹,带上几个卫兵,离开了。

在石墙以南大约五里,是蒂米利蒂斯最北方的城镇诺拉蒂斯,那里是北方军团的驻地,虽然只有五里之隔,但是罗斯卡帕斯已经有六个月没有回去过了。这次罗斯卡帕斯也没有进城,他和随从纵马穿过山脉之间走廊似的峡谷,来到城外的一个湖边,在这个湖边有一个连村子都称不上的聚居地,稀疏的住着几户人家,靠为城里的人打渔和狩猎为生,家境都比较贫寒,房子也都比较简陋。

罗斯卡帕斯到了亚罗音的住处之后皱了皱眉头,作为半年来保卫北方防线做出了最大贡献的功臣,现在居然一个人住在一个茅草盖顶的渔民的家里。

房子里虽然晦暗,但是整理得很整洁,没有太多的瓶瓶罐罐,也看不见什么餐具盆罐。床上的被子叠得很整齐,床单也很整洁。火炉上的火焰正在微微摇曳,不知名的香料焚烧出来的味道清香而素雅。房间面向湖面的那一面“墙”已经被拆掉,原本应该在那里担当墙壁的工作的木板,已经被一块块拆下,倚在一旁,使屋内与屋外建于水上的露台连成一体。

水上的露台本来是系泊渔船用的,不过绳啊、网啊等杂物也都不见了,只剩下房子的主人坐在那里,手里提着钓竿,正在天色将黑前的晦暗天色下静候猎物。

这个人就是这样,既孤立又讲究,比女人还在乎自己的衣着是否整洁,虽然带着一股逼人英气和狠劲,但是对比屠夫和兵卒,他更像一个阴险的诗人或者教士这样的文人。

罗斯卡帕斯顿了一下,有些惭愧的说:“你不用住在这种地方。”

正在垂钓的人慢慢的把头扭过来,向后方的突然来客露出了侧脸,那是一个把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人,黑色的卷发,干干净净的脸,不多见的琥珀色的眸子,干净清亮,锐意勃发。那种万事都处变不惊的自信眼神,在罗斯卡帕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远征回来了?”

“是,全仰仗你的建议。”罗斯卡帕斯叹了口气,走到露台上来。

亚罗音依然盯着自己的钓竿,问:“情况如何?”

“损失了一百二十人,歼灭了两千三百名敌人。”

亚罗音说:“也就是说总共六千,图格林人的攻势,算是瓦解掉了吧。”

“没错。然而,这场战争真正的功臣却被迫屈身于茅屋避祸,这种事我一定要上报给国王陛下。”

亚罗音嘴角一扬,并不在意的笑了笑,说:“这里也不错啊,没什么规矩,没什么人在你耳边嗡嗡个不停,还能像现在这样钓一下鱼。”

罗斯卡帕斯说:“我希望你能出任我的副手,到目前为止,你对图格林人的计策都相当成功,你还年轻,说不定二十年或者三十年之后,为蒂米利蒂斯收复格姆雷沃顿平原的就是你了。”

罗斯卡帕斯的话还没说完亚罗音就发出了一阵满是嘲讽之味的笑声,“哈哈哈……”

“你笑什么。”

“笑你呀。蒂米利蒂斯有亚罗音,难道就不怕图格林也有个亚罗音?虽然说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但是有时候,像宿敌这种如镜像般双生注定要发生碰撞的事情,也是存在的。”

亚罗音说的话,一直像是若有所指的感觉,让罗斯卡帕斯心里其实也有一些狐疑。“与其担心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关心眼下……”

“眼下的情况就是:你在和数倍于自己的敌人打交道,指挥官大人。图格林人的指挥官虽然平庸,但不是白痴,蒂米利蒂斯人打不赢这场战争的,只能等待。”

亚罗音已经不想再钓下去了,他提起钓竿,让人诧异的是鱼线上什么都没有。

罗斯卡帕斯问:“钩子断了?”

“不,上面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啊?”

“我是钓不上鱼的,装不装钩子都一样。”

“为什么?而且……如果你钓不上鱼,你这又是在干嘛?”

“消遣啊。反正也没什么事需要我去做。”

这时,有一个士兵穿过亚罗音的房子,来到露台上,禀报军情:“罗斯卡帕斯大人,波尔蒂堡执行官送来急报。”

“唔?”罗斯卡帕斯提起警惕,他急忙起身,一边将士兵递来的书信打开一边问:“执行官大人最近身体好吗。”

“还好,只是操劳后方的事让他有些疲惫。是……国王陛下的事。”

罗斯卡帕斯把书信拆开,用最快的速度阅览一遍,上面的消息让刚刚取得一场胜利的他越发感到不安。

罗斯卡帕斯拿着信走到正在收拾鱼线的亚罗音身旁,说:“信上说,国王……驱逐了小公主,把她遣送到波尔蒂堡。”

亚罗音对此只是一声冷笑,对这个消息他并不感到奇怪。

“虽然是个女孩儿,但格诺莉亚殿下可是陛下唯一的子嗣啊。”罗斯卡帕斯喃喃自语,他既可怜格诺莉亚,也可怜自己,因为这件事,他要回金立盾省的首府波尔蒂堡一趟,原因无他,因为金立盾省现在名义上的最高行政权已经发生了变迁,从执行官变成了国王唯一的子嗣。虽然蒂米利蒂斯王没有明确贬去格诺莉亚任何头衔,但是国王和目前唯一的王储之间关系疏远,对于罗斯卡帕斯来说无异于后院起火。

亚罗音说:“等国王和他的新王后‘们’生下第二个、第三个王子、公主,她就不再是了。”

“到时候,格诺莉亚恐怕会大难临头吧。”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一个有敌国血缘,又没有党羽庇护的小孩子,要除掉的话还不是像折一根树枝那么简单。真是可怜啊,被发配到这种地方,就算哭出声来也没人能听见了。”

“该说是图格林血统害了她吗……因为我们挫败了图格林人,让国王陛下不用再忌讳这个孩子的身世。”

“身世,什么身世。现在图格林的掌权者又不是王室,靠年轻的图格林国王要推翻摄政王何其困难。何况,在你取得胜利的消息到达王都之前,哪里就能说我们切实的挫败了图格林人呢?”

“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国王将小公主外贬这件事,其实根本就没有考虑图格林的压力?”

“哼……他真的有那种目光吗?我们亲爱的国王陛下连身为图格林王室的王后都能说赶走就赶走,还会考虑自己女儿身上流着谁的血?没有权衡,只依自己内心的爱恨行事,这样下去很危险呐。我不但看不到指挥官大人你那二三十年收复北方之地的愿望有任何曙光,反而担心几年之内自己就变成图格林人的阶下囚啊。”

亚罗音的话让罗斯卡帕斯如鲠在喉,他叹了一口气,说:“不管国王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把小公主送到我们这里来,但她的的确确是当前我们唯一的王位继承人,以国王现在的行为恐怕早有人不满了,如果王国有什么不测的话,只有她有资格继承王国,不能疏忽。”

“如果……”亚罗音轻轻的喃喃了一下这个词。

这还有什么如果吗?

暴君终丧于自手,无药可救,这样简单的道理谁会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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