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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骑士》第十一章 预兆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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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术氛围浓郁的书房里,格诺莉亚坐在一张没有靠背的需要随时打起精神的凳子上,像谈心一样接受亚罗音的授课,他们坐得很近,几乎是膝盖贴着膝盖。

亚罗音详细的给格诺莉亚述说了骑士精神的发源,或许是因为入夜了,或许是因为离得比较近,他的口吻比较轻快温和,像讲故事一样。

格诺莉亚很是吃惊,她诧异于这个声称自己不喜欢骑士精神的人,对骑士精神的了解极为透彻。格诺莉亚曾经听自己在王都的讲师为自己讲解过骑士精神,但是震撼力远不如亚罗音这样“正反两面”的夹攻。

“骑士可以是所有王国的居民的榜样,但唯独不能是王和军团指挥官的榜样。王和军团指挥官,都应该是‘表里不一’之人,有能力要装作没有能力,没有能力的时候要掩盖自己没有能力的事实,个中惊险连环,稍有不慎就可能损兵折将,输掉战争,败掉王国基业。所以,王不能以骑士之道培养,自先王设立骑士议会以来,只有统兵之人会偶尔被授予骑士之称,但是没有骑士会被任命为统兵的大将领,这是因为先王早就知道所谓精神和品质,在平时可以为王国带来秩序和安宁,但是在战场上,却有可能葬送自己的性命,必须谨慎利用。”

夜已经深了,亚罗音就此止住话题,慢慢站起身,让格诺莉亚先回去休息。

格诺莉亚慢慢的站起身,脑子里全是亚罗音所讲,亚罗音对于骑士的定义超过了当前思维简单的将人分为“好”或“坏”的格诺莉亚的理解。

“亚罗音,你说骑士一定是王的工具,那么,如果你被我父王任命为骑士,那么你怎么办?是继续担当我的老师,与王的意愿进行对抗,还是为王效命。”

亚罗音听了这个问题,用一种不以为然到足以被定罪的态度说:“王如果还有封我为骑士的觉悟,我也用不着给殿下上课,为这个王国准备后事了。”

“那么,如果日后如果我将你册封为骑士呢?你愿意成为我的骑士吗。”

“如果你是按照我的教导成长起来的君主,我很乐意为你效忠:统御军队也好,被册封为骑士也好。但是如果你在我的教导下,依然无法展现出足够的实力,那我定不会为你所用。”

“我明白了。”格诺莉亚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们明天的行程是什么?”

“明天?明天我们去马场,作为骑士之国,‘骑’当然是必不可少的。提醒殿下一件事,骑士之国的国王肯定要会骑马驾车,即便你是个女孩也不能例外。”

骑士之国的君主,甚至可以不识字,但是一定要会骑马。

蒂米利蒂斯历史上,有数位王女是同时代里赫赫有名的骑手,格诺莉亚虽然还没展现出任何关于骑乘或者武力方面的天赋,但也要学习。

这一夜,格诺莉亚因为一天劳顿睡得很熟,倒是她的侍女有些不大舒服,一晚上都难合眼。

第二天,还是原样,格诺莉亚依然坐着她的牛车,亚罗音站在她的车后,仍由十个骑士跟随。

罗斯卡帕斯站在中庭,颔首送格诺莉亚一行离开城堡,车夫一扬鞭子,牛蹄子在石板地上踏出“咔哒咔哒”的声音,亚罗音回头和罗斯卡帕斯对了一下眼神,罗斯卡帕斯微微的点了点头,而亚罗音也会意的点了点头。

本来今天格诺莉亚是没法成行的,不过罗斯卡帕斯得到了亚罗音的“保证”,所以才在未告知格诺莉亚的情况下放行了。

今天的阳光也很不错,格诺莉亚依然对今天的行程保持了兴致,虽然昨晚亚罗音关于“骑士”的讲解让她心头有些阴霾,但是她还不到“记恨”的年纪,探索新天地的新奇感很快就让格诺莉亚重新振作了起来。

这次,他们在路过了城堡外的石桥后径直往东走,路过大湖的湖边,经过桦树林,穿过山坳,前往被山峦分割开的另一块碗状的盆地。

“我发现波尔蒂堡的路都挺平整的嘛。”格诺莉亚说。

格诺莉亚虽然没出过王都,但是从王都来到波尔蒂堡的路上她吃了不少苦,她波尔蒂堡通往周边村镇、牧场、马场以及边境防线的路质量都很高,格诺莉亚觉察到了这个细节。

“这是为了快速调集军队和物资。”亚罗音说。“这些路,是为了给北方军团快速在金立盾省快速驰骋准备的。图格林人在平原上面驰骋,肯定比我们在山地驰骋要快,所以我们只能修筑这些平整的大道,争取以最快的速度调动军队。”

“这些平整的大道遍布整个金立盾大省?”

“是。”

“真是厉害!”

“没办法,这是为了生存。军队的数量是有限的,怎样利用时间、地形等因素,使己方达成以多打少的局面,是取胜不变的要旨。简单来说就是,如果敌人有十个人,而我们有五个人,我们就要想办法,分割开敌人,创造我方五个对付敌人一个、两个这样的有利局面。我国之所以强悍,就是因为军队普遍为驰骋速度很快的骑兵,我们能以最快的速度集结或者分散军队,形成以多敌少的有利局面。”

“原来是这样。”

“当然,面对马背上的王国图格林,这样的战术就不容易发挥了,还是得看指挥官的谋略。”

“啊啊……好复杂。”

“这些东西倒不用你太上心,也别给自己太多的负担了。”

“反正,以后这些工作你都会替我摆平的,对吧。”

亚罗音冷笑一声,“这倒未必,说不定以后您会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国王的王权不容任何人分享,说不定以后我的头就是被您铡下的。”

格诺莉亚感到很是惊悚,她想起了亚罗音说的“残酷”,或许当自己成为王的时候,很多自己认为不会变为现实的事,都会变为现实。

当父亲的都能抛弃女儿,还有什么不会发生呢?

如同在心中画出的一条底线一样,格诺莉亚时时拿自己父王卡弗尔做事的下限,来衡量一个王到底能“残酷”到什么程度。

“既然你已经预见到我以后可能会杀你了,那你就没想过现在就做点什么吗?”

“不需要,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变成什么样,万一自己不是含恨而亡,而是死有余辜的话……那我会为殿下的成长而高兴。”

“别这样说呀,每次你说这些话,都让人觉得未来好可怕。我们都可能死,都可能杀死彼此什么的。”

“王本来就是在困难和残酷中起舞的人中之人。请不要责怪我要求太过严苛,毕竟……您本来就是要成为王才有生路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为此而准备的。”

和最信任的、最亲密的人说的话,却比和任何人说的话都要沉重,就像是某个故事里要跳舞就必须忍受疼痛的诅咒一样让格诺莉亚心里有些沉重。

进入军团马场之后,亚罗音让驯马师给格诺莉亚找了一匹小点的马,在马上安了马鞍和马镫,让格诺莉亚骑上去。

第一次骑马,格诺莉亚显得很是小心翼翼,驯马师更是胆战心惊,他牵着马头的缰绳,带着格诺莉亚走了许久,让格诺莉亚习惯在马鞍上的感觉。

因为需要循序渐进,所以骑马的体验并没有格诺莉亚想象中的那么愉快和潇洒。

亚罗音自己坐在马场边的棚架下,看着格诺莉亚在上午的阳光下骑马溜达,把工作全权交给驯马师。

清凉的天气,暖和的日光,没有比现在更舒服的天气了,一阵睡意袭上亚罗音心头,这本来是正常的事,但是这阵睡意来得极其突然而且不自然,等亚罗音反应过来的嗜好,他已经抬不起眼皮了。

有人在传唤亚罗音。

亚罗音进入的并不是梦境,准确来说,应该是幻境。

方才还是个宽阔的可以远眺山峦的马场,一瞬间就发生了变化。

他置身于一条静谧的街道之中,这条街道不属于东洲任何文明,地面上铺的不是石板,但是非常平整,简直就像是把一大块石头直接削切成街道的模样似的。街道很狭窄,建筑全是淡蓝色、淡米色等清爽的颜色,让人内心平静。这些建筑是由远超过当前东洲的技艺之人建造的,楼房间隔只有数尺,高度却超过百尺,而这些楼房之上更有诸多方正而高耸的建筑。这些建筑上没有任何缝隙和界线,风格颇为简约,但有着一种超越了当前时代审美的美感。

亚罗音坐在街边的石头长凳上,精神饱满,头脑清晰,这说明他并非置身梦境。

亚罗音举目四望,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了,他仰起头,看到的是明亮而高远的天空,那片天空明亮透彻,没有一点云。阳光能直接透过建筑,投到站在街底的亚罗音的身上,阳光呈一种很柔和的淡蓝色,好像这座城市是建在海底里似的。

然而这里并不是海底,因为齐踝深的水就在亚罗音的脚下,水面上流动的光影像清油一样浮在干净的街道地面,清凉的感觉一直在冷却着亚罗音的心智。

这条街道没有住宅的入口,没有商铺,更没有任何人迹,似乎只是一个奢侈的摆设。

这个安静的天地并不存在于东洲的任何角落,因为这里是幻境——或许这样下结论有些不对,或许是真的,水面都说不定。

亚罗音坐在石凳上,嘀咕:“奇怪,把人叫来,又不露脸?”

“谁说我不露脸的?”

亚罗音身边一个声音响起,刚才街道上还空无一物,现在,与他说话的人已经在他身边,与他比肩而坐了。

亚罗音扶在扶手上的左手,攥了一下拳,然后慢慢松开。

这个声音很特殊,乍听下去像是个和格诺莉亚年纪上下的孩童的声音,但是口吻和神态却不一样,这个人永远都带着那么一点嚣张,但没有人能奈何他。

亚罗音没有用眼睛去确认对方的身份,因为他对这个人的声音过耳不忘,反倒是眼见未必为真,如同目下他们相处的这个世界一样。

“你这过家家玩得很开心嘛,亚罗音。”

这个人有些嫌弃的抱怨。

“过家家……”亚罗音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会被这样评论。“让一切随波逐流,这可是妈妈告诉我的。”

“虽然嘴上经常说不要不要、不干不干,但是你似乎还做做得挺不错的嘛。如果你现在照管的这个小女孩儿能有你一半的天赋和能力,日后也肯定是名垂青史的一号人物了。”

“如果格诺莉亚变成我这样的人,那她的人生就完了。”

亚罗音始终没有看这个坐在自己身边的人一眼,而是把目光投向远方,他曾只拜谒过其尊容一面,虽然彼此不算很谈得来,但是亚罗音很清楚,能能聆听到这位大人的声音便已经是一种至高的荣幸,“恩惠”是万不可过度透支的。

“突然召我前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提醒你,注意一下‘时间’。”

亚罗音听了这话之后眉头一皱,继而感到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如果你是说,拉拢人才、广结盟友什么的,没什么好准备的。现在这些豪杰、英雄,都是人与人斗的行家,换了个对手之后他们还是不是这样的人,就不知道了。烈火总会烧掉薄纱,留下真金。”

对方嘲笑说:“别把话说得太早,别忘了,剥去你身上所有的光环,你到底也只是个人类。很多事你是逃不了的。”

“那是当然。连伟大如穹音大人这样的人,都沦落到那样的结局,更何况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人。”

“穹音?现在,人类要面对比那个时候更艰巨的困难。你能不能成为第二个穹音、能不能超越穹音,很快就将见分晓了。”

之后,亚罗音身边只留下了一声轻响,等他回过头来,先前还在和他说话的人已经不见了——可能也从来没出现过——只在石凳上留下了一枚小小的钱币。

亚罗音四下观望,没有看到人影,他摸起钱币,仔细的端详。

这是一枚用金子铸成的钱币,已经有了一点磨损的痕迹,不甚规则,上面印的不是王国的铭文或者徽印,而是一朵细瓣花,花瓣细长,多层重叠,如同旋涡般旋转而生。这花非常稀罕,但亚罗音还真的是识得这花。

这是长在精灵之坟上的花,是只有在死去的精灵的坟头才会生长,而且是只会生长一季就不再长出的奇花。

在花的表面用利物凿刻有两个字母,在通用语中发“乌”和“提”音。

这应该是一种精灵的纪念币,虽然这是自己没见过的东西,但是作为“礼物”的话未免太不堪了点。

在亚罗音,这应该是某种类似于“钥匙”之类的物品,是在某个契机下使用的“道具”。亚罗音叹了口气,把硬币收进口袋里。

周边的街道还没有消失,脚下依然是清凉的冷水,亚罗音站起身,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话都说完了,却没把自己从幻境放出去。

是因为体恤自己许久没回到这样干净而宁静的地方了吗?

这样的想法刚冒出心头,亚罗音眼前这个光线柔和的世界就消失了,重新回到眼前的,是时至正午,阳光正眨眼的东洲。

亚罗音拿手遮掩了一下日光,他的目光在遍地金光的马场上一扫,没有看到格诺莉亚,这让他心里一惊!

“你睡醒了吗?”格诺莉亚的声音在亚罗音身后传来,亚罗音回过头来,看到格诺莉亚正捧着水囊,大口大口的补水,她敞开衣领仰直细白的脖子,以公主的身份来说这样的动作多少有些粗野,可是毕竟连马都骑过了,稍有不羁又如何呢。

格诺莉亚问:“差不多到午饭的时间了吧?”

“是……吗。”亚罗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能含糊答话。亚罗音伸手摸了摸口袋,指尖碰到了那个人留给自己的、被捂得有些温度的硬物。

“骑马真是有意思,刚才我自己骑了一小段,我叫你了,你却一直在睡觉。”

亚罗音一边支吾着,一边慢慢的摸出那枚硬币,瞳孔中的光芒也越发严肃。

格诺莉亚因为玩乐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心情正在越发好转,但是亚罗音却感受到了一股可见的压力,这股压力挤压着他,让他背后渗出了涔涔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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