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女孩死了，这是如画在周六上午听到的第一个坏消息。

据说是因为重感冒而引发的心律失常，最终猝死。她的父母都来自a市附近的小城镇，好不容易在这里扎根了，却又因爱女的猝逝而心灰意冷，最终决定迁回老家。那女孩的父亲将车开到楼下，与她母亲将女孩抱了下来。那一幕，如画并未亲眼目睹，只看到了一眼那中间高高凸起的褐色毛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还没有好好欣赏这大千世界，就重回地府，太遗憾了！

第二个坏消息，是茱莉病了，病的很严重。不知道是因为文森特的想象力太丰富，还是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总之听了他的叙述，好像茱莉已经油尽灯枯、药石无灵了。

按照惯例，如画每周六都会回圣心教堂看望那里的华裔神父皮特·黄，他是教会孤儿院的创办人，对如画，也算是有十六年的养育之恩，相当于祖父。本来方静他们一直照顾着如画的自尊心，自己即使也信主，但都去就近的怀恩堂，让她独自回去，但这次不知怎的，文森特执意陪她前往。

a市是个东西兼容的城市，繁华热闹，忙忙碌碌，四周却有着数不胜数的庙宇和教堂，成了新的旅游胜地。

如画和文森特坐了半个多小时的地铁，再顺路买些水果玩具，便来到了圣心教堂。这里一如往常一样人来人往，大概是因为茱莉的病让如画颇有感慨，她竟如同初来者一般，好奇的抬头仰望教堂的穹顶，看着墙壁上的耶稣圣心图，怔了许久。

做完礼拜，如画来到旁边的教会孤儿院，将买来的东西分给那里的孩子们。也只有那些少不更事的孩子，才会对这些小恩小惠感兴趣，那些大点的孩子，似乎都认了命，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注视着窗户外的风景。以前的如画也和他们一样，一开始情绪低落难安，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不能有一个安详平静的家？后来也看开了许多，学会随遇而安了，不断的往窗外看，也只是对另一种生活模式的期待。

“如画，你来了！”背后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

“神父！”如画有些激动，冲上去。神父毕竟年纪大了，患有心脏病，在学校里也总是有那么点放不下心。

“你的脸……”神父见如画带着口罩，眼角有伤，关心道。

“我没事，同学之间有了些纠纷。”如画搀扶着神父坐在台阶上，俩人再次如祖孙一样亲密畅谈起来。

“学校的新闻我已经看过了，希望那孩子在天堂里得到安息。”神父自然是心肠软的，即使是对一个陌生的女孩。也不知道她的离奇死亡对同宿舍的如画有没有心理负担。

“嗯……”如画默默的点点头，“神父，您最近身体还好吗？病有没有复发？”

“我很好，你不用记挂着我。”说起身体，神父反而苦笑一声。

是心病！这是如画的直觉。这点如画是了解的。教堂三楼只有一间房，是一个藏书室，除了神父，无人涉足，神父曾经和她说那里装着的都是自己毕生最宝贵的东西，是他七十二载的人生经历。他常常去那里静坐，花一整天的时间追忆往事，都会令他寝食难安，伤感不已。由于实在太过神秘，如画又因为心存敬畏而不敢贸然前去张望，因此总是常常脑补出关于藏书室的超自然事件。

“你的家人，对你还好吗？”神父回到中国也整整二十一年了，世事无常，从这里被领养的孩子，会去到世界各地，有无数种命运，当然其中不乏被二次抛弃的。

“他们对我很好。”如画一直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抱怨什么，这个家，已经很完美了，即使偶然会有落差感。

“你在学校里，记得保重自己，听你父母的话，一定要听，否则将来受苦的还是你自己！”这话让如画有些惊愕，神父在美国半辈子，一直主张让孩子自由发展，放飞天性，更是注重独立能力的培养，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像中国的爷爷一样，如此叮嘱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这是如画连想都没想过的。

“我会的，就是有些担心您的身体。”说起这些，如画心里也直发酸。他们朝夕相处了十六年，虽然神父要照顾着众多个孩子，于他而言如画或许并不特殊，但在她心里，神父就像自己的亲爷爷，这种亲情永远无法斩断。

“神父，我们学校，许多年前，是不是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啊？”既然提起了学校，如画索性委婉的问了一句，只要从神父这儿得到一个答案，都比自己和同学们在这里疑神疑鬼的好。

“华清中学历史悠久，我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每个学校都会有一些传言，我在美国也是如此，都是无稽之谈。至于你同学的事，那也是个意外，你不用害怕。我相信，这些你母亲应该也对你说过了。”华清中学的历史最远可以追溯到隋唐时期的私塾，后来成名于晚清的洋务运动，成为中西结合式的学堂，改革开放以后更是发展迅速。或许正是因为饱经风霜，才出了这么多令人诟病的灵异传闻。

这个回答太过老套，并不是如画所期望的，依旧给人一种敷衍的感觉，还不如直接回答没有二字令她放心。

神父毕竟年老体弱了，看着年轻富有朝气的如画，似乎反而让他想起了许多年轻时的伤心往事，他渐渐感到体力不支，心跳加快，眼前发昏，只能早早回去休息了。

如画陪着神父回到了卧室，才猛然想起，自从做完礼拜后，再未见文森特的踪影，自己一直都习惯了一个人来，居然连身边少了个人都没发现，真是要蠢哭了！如画发了个微信询问他的去向，等了好几分钟却没有回复。如画渐渐开始担心起来，她对这个白捡的哥哥不敢说了如指掌，但绝对是个性情中人，如果他因为茱莉的病头脑发昏做出什么丧失理智的事情……

教堂里的人依然络绎不绝，没有人理会如画的惊慌失措。正当她如同无头苍蝇一样急的不知从何找起时，恰好看见文森特一人手扶着楼梯，从三楼上慢慢悠悠的走下来。看起来魂不守舍，如画看着都怕他一脚踩空。

“你去三楼干什么？”好不容易等到文森特不紧不慢的下来，如画一把冲上去拉住他问道。

“去看看而已，反正又进不去。”文森特一脸失落的摊摊手，径直走出了教堂。

离开教堂，他们又坐地铁去了华安国际医院，这是家中外合资的医院，本部在英国。云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权威医生，然而这么多的高手，对于茱莉的病竟然也只能建议她回国治疗，看来情况并不乐观。

文森特与如画急匆匆地来到她所在的病房，虽然如画已经在脑中幻想过无数次了，但当她亲眼看见病床上的茱莉时，心中还是一惊。

她还在输液，身着一件薄荷色的睡衣，被子盖到胸口，天然卷的金发随意的洒落在枕边，嘴唇有些干裂，面无血色，宛如槁木死灰。

茱莉的父亲本·金斯利和妻子正与詹姆斯、方静在酒店聚餐，算是聊尽友人之意，也为他们全家践行。本是詹姆斯的大学同学，一个英国没落的贵族后代，两年前因为家族企业发展到了亚洲而举家来到中国。茱莉与文森特相识于a市的国际高中，二人一见如故，短短两年感情就迅速升温，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宣扬，但早已是大家心中默认的情侣了。

茱莉曾经不止一次说过，如果真的能和文森特结婚，如画一定是伴娘。只要一想起这句话，如画现在心中也是难过的紧，她衷心的希望她能早点好起来。茱莉平时很爱和男生一起踢足球，更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看书、写诗，看上去身子也硬朗的很，但就是这么个温柔善良、睿智文雅的女孩，今天成了现实版的睡美人。听医生说，茱莉昨天午饭后开始腹痛不断，便回家休息了，午睡之后她说自己好了许多，没想到在傍晚五点多竟然昏倒在家中的书房里。从第一次昏迷到现在，8个小时左右，茱莉醒过六次，每次清醒时间不定，昏迷时身体机能一切正常，这听着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都说医院的墙比教堂聆听了更多的祷告，茱莉这种不明所以的病，更让如画担心不已。上帝好奇怪啊，他有精神分裂吗？他创造了世间万物，却似乎更钟爱把其中美好的生生的摧毁掉。

文森特轻轻抚摸着茱莉的脸庞，用英文唤着她的名字，与其说是期待，更像是在乞求上帝能赐予奇迹给她。

“文森特，也到饭点了，我知道你没心情吃，但身体还是要紧的，我去对面的咖啡馆买点东西吧。”如画拍了拍文森特的肩膀，问道。虽然她真的不忍心破坏这种场面。

文森特思索片刻，还是点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