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眼正注视着。

那里是地下室。

那是一个连一公分误差都没有的立方体状房间，各自朝着东西南北的方向延伸。

那里是阴暗、狭小的魔法师工房。

空气中充满神祕的以太（注：ether．古时被视为充满整个宇宙之间，传送光与电波的魔法粒子），地板上描绘着几个古老的魔法阵。

置物架上摆着烧杯、烧瓶与刻有五芒星的酒杯。房间一角放着为了不让以太遭到邪气污染而调製的焚香，还有上面画有涂鸦的图画书与洋娃娃。

会造访这间工房的人，只有两个人而已。

一位是一头金发、看起来似乎很傲慢的少女，另一位则为总是身穿黑色长袍的老人。

「父亲大人，今天要唤起什么?」

「哪，父亲大人，敦我刚刚的魔法嘛!」

雀跃的声音在说着。

少女总是很开心地黏着老人。她会对老人唤起的使魔感到吃惊，一点点的占卜都能让少女的眼眸绽放光彩，更在刹那间便学会了老人的魔法。

老人总是眯着眼睛。他非常疼爱这个年纪大了以后才得到的女儿，也为女孩出色的才能感到欢喜，毫不吝惜地将自己的祕术传授给她。

「安缇，要唤起沙克斯的时候，必须使用所罗门的三角阵，因为这个魔神喜欢谎言。关于三角形的象徵]

「安缇，先放下洋娃娃进行净化。如果身心不能保持清净，会反过来被魔神操纵啊。」

老人的声音既严厉又低沉。

但是，那声音也很温柔。

在小小的地下工房里，洋溢着与魔法师并不相称的平凡幸福。

直到那一天到来为止。

（？）

视野突然转变了。

月光自装设镜子的探光窗洒落，那大概是某个满月的夜晚。

「那个是什么?」

少女歪着头问.

在澹澹的光晕中，老人——扭曲着极为消瘦的脸颊，露出生硬的笑容。

[这是种子喔。」

「种子?」

「是我寻找了很久、很久的种子。」

他的目光并不寻常。虽然少女好像没有注意到，不过老人的目光彷佛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带着无药可救的溃烂色彩。

老人刻满深深皱纹的双手掌心里，放着一颗小小的鲜红种子。

（鲜红的种子?）

[这是触媒?」

「恩，我有一种想要尝试的魔法，这么一来总算可以实现了。」

「可是，父亲大人不是把七十二柱魔神全都唤起了吗?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在少女所知的范围内，老人是全世界最强的魔法师。

当然，其他种类的魔法的确有超越他的人，不过对于唤起七十二柱魔神的所罗门魔法来说，不可能有比老人更高阶的存在。既然鑽研的是所罗门王的魔法，这也就表示是极限所在。

魔法特性。

有擅长的东西，就代表有不擅长的东西。不论是什么样的魔法都不是万能的，只要人类还身为人类，极限总是会耸立在那里。

然而

停顿了一会儿，老人以异常含煳不清的口吻说：

「我啊——想化为魔法。」

时间再次流动。

（——！）

工房之中，染上了与那颗种子相同的色彩。

红。

鲜红。

扯裂、撕破、咬破、咬碎。老人的手、脚、腹部、胸膛全都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工房中。

血、血、血、血、血、肉、血、血、血、骨头、骨头牙齿血血血血头发血血血血血血指甲血血血血嘴唇血血手指血血血血肠子血血血耳朵血血血——溅湿了工房。

于是

古青看到了滚落在魔法圆阵内侧的东西。

那是老人刚被砍落的头颅。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冲击感将意识唤回古青麻痺的身躯。

滑动、滑动、滑动。

古青感到自己正被某人拖动着。

滑动、滑动、滑动，然后滑动。

身体底下的地板大概是溷凝土吧?感觉冰凉凉的，有一点痛。那个人好像正抓着他的肩膀，古青的脚踝不时会勾到什么东西。

古青的视野依然一片黑暗。身体也一样，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然而，只有他被眼罩覆盖的右眼中，映出了几个複杂的图形：他和辰星学过的所罗门五芒星、彷製能护身不受恶魔侵犯的月桂古青形状的戒指等等，这些图桉在古青的眼前与肩头飘动。

啊，原来如此。

那些是安娜佩带的咒物。

（咦?为什么我看得到那种东西?）

就连他的思考也依然是散漫无边。

群星闪耀，看这浩瀚无垠的银河吧。

滑动、滑动、滑动。

看来他们已经抵达终点了。哈啊、哈啊，紊乱的喘息声传来。古青心想：这个家伙一定是运动不足。才多远的距离就喘成这样，他的力气不就和女孩子差不多吗?

过了一会儿，一隻柔软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

[为什么?」

如哭泣般的声音。

「为什么连你都来了?」

那些话就像在责备他一样。

古青不太明白。

不过自己好像还活着，他也就放心了。

再一次——这次终于完全的——古青丧失了意识。

「首领!安缇?」

『不、不可以过去!不小心靠近的话又会引发那些波纹，结果会适得其反喔?]

白狗慌忙阻止就要冲向海面的女巫。

「虽、虽然是这样没错。」

辰星伸长白皙的颈项，感觉很不甘心地咬紧牙关。

她注视着雪白的海洋。

没错，是白色的海洋。

海面在吞没古青与安娜之后突然结冻，近百公尺见方的海面上，覆满白色的冰霜。

寒气顺着鼻头滑下脸颊，麻痺了鼻内的黏膜。

虽然这实在是让人无法相信的变化，却又是无可奈何的现实景象。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可以感觉到有非常大规模的仪式魔法正在成形．从他们那方的魔神被吞食这点来看，我想这件事不是《蔷薇十字》做的。』

俯视海面的白虎沉吟着眯起一隻眼睛。这里也冷到快要结冻，白虎的身躯打着哆嗦发抖，颤动着长长的鬍鬚。

『总之，我们暂时先回去会合吧。《蔷薇十字》的成员大概就在附近，只要抓到他们，也许就能把状况弄清楚了。』

『』

『恩，辰星小姐?』

『』

『——辰星姊姊。』

那是李静的声音。

[我知道，我不会冲进海里的。」

沉默了许久之后，辰星紧紧压住尖帽的边缘。

（沉心静气，焦躁是没有用的）

她将脸藏在大大的帽子底下，以强硬的口吻说：

「我不会冲进海里的，不要紧更何况，不先查出那是什么就不能带首领回来。」

白虎点点头，站到扫帚前方引导辰星。

辰星顺从狗咪的向导，一边将手指滑向扫帚，一边小声地呢喃。

[对不起，小古青。」

李静他们在冻结的大海中等待着。

在使人误以为到了极地的冰海一角，打通了一个直径八公尺的洞穴。那是李静的结界所留下的痕迹。辰星的扫帚一次载一个，把他们从那个洞穴里运送出来。

辰星他们暂且待在寒气的范围外——在《夜》无法波及的丹生山古青林里俯视冰海。

「哎呀，好冷好冷。那边可是像冰箱一样的地方耶?我还以为会就这样冻死。」

在古青林里，被四隻狗包成一团的狐惊盏对两手哈着气、摩擦双手。

那句话让辰星对他抛去一个严厉的眼神，她开口问道：

「海里面没问题吗?」

「恩，虽然这是由魔法仪式造成的冰冻，不过，我认为寒气不至于会传播到海里。」

「为什么?」

「海面是在《蔷薇十字》的首领和我们首领掉下去以后，才像锁定他们一样结冻的对吧?」

狐惊盏指向冰海回答。

[这不就能解释成，那个散布《夜》的麻烦魔法师，对这两个人抱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吗?」

「所以才把首领哥哥给冰起来?」

李静仰望狐惊盏，插嘴发问。

「不，我想事情和首领毫无关系吧。直到最近为止，他都还是个外行人——不过，刚才我也有提到一点，这一次《蔷薇十字》对我们的妨碍是异常的多吧?」

[」

狐惊盏的话让辰星闭上嘴巴。

她回想起上星期在公园的事情。

一般而言，靠实力一决胜负，《蔷薇十字》几乎没有道理会输给我们，特地过来妨碍我们的损失还比较大。然而，他们却选择这么做的理由不就是不希望让我们看到这一幕吗?」

这称不上是什么推理。

这是梢加思考就能明白的道理。结果，[这到底是为什么」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答。

「狐惊盏先生认为如何?]

[蔷薇十字》的首领想要隐瞒的事吗?不过，在这之前」

狐惊盏外褂的衣袖如飞舞般飘飘流动。

他一回过头，衣袖中就飞出一张白纸。

是符咒．

那张符咒贴上狐惊盏背后的古青木时，那颗古青竞从内侧爆裂，就像古青干里装设着炸药一样。

「能请你先出来吗?」

「恩?」

两对眼眸在只有一根手指宽的间距下注视着彼此。

霎时，两个人都僵住了。

「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古青以惊人之势大喊。也因为这样，他从对方的膝头滚落，后脑杓狠狠撞上水泥地。

「啊，好痛!」

因为疼痛的关系，古青总算恢复正常。

；（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金发少女，一再猛眨眼睛。

「——啊，安、安娜小姐?」

[你先吓成那样就没有我表达惊讶的空间了。这是《修真者出租公司》风格的谈判法吗?」

「不，那个，不是这样的什、什么?」

「我只是替你量量体温而已。越过被咒力污染得那么严重的大海，如果在身上残留下什么奇怪的诅咒也不稀奇吧?」

「是是这样没错啦。」

这时候，古青总算注意到了。

「啊，对了。安娜小姐，你没事吗?」

「我不知道。」

安娜满脸通红地将头撇向一旁。

「不，我这么问没有奇怪的意思，你有受伤吗?」

「咦」

少女愣住了，她皱起细细的眉毛。

「你看，就连那么强的魔神都会被扯得粉碎，安娜小姐你没事吗?」

古青的话让她发出小小的叹息，安娜露出微笑。

（这家伙连这都不知道）

「你还是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和纯粹是灵体的魔神不同，拥有肉体呀!肉体带有对咒力的干涉，不是可以轻易分解的东西。」

[是这样吗?」

「没错!再加上我和你不一样，我从出生起就在累积修练，不会受到半吊子的咒力左右。」

她高傲地指向自己穿着黑色洋装的胸口。

她已经完全恢复成平常的安娜了。古青在坠落瞬间看见的无助表情，就像假的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的样子让古青感到很开心。

（总觉得，看到坚强的人，自己也变坚强了）

「那这里是哪里?」

古青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

总之，这里不是（夜）之海，他们正待在由溷凝土裸墙构筑的房间一角，这个类似停车场的大型空间里，矗立着几道方柱龟裂的地面积满灰尘，已生锈的诡异机器翻倒在地上。装在天花板上的白色灯管，提供了昏暗的灯光。

「咦难道说」

古青奇异地感到似曾相识。

在来到这里以前，他似乎有在资料上看过这里。而在更早之前留部市地区电视频道的灵异节目上

（啊，是妖怪工厂?嗯。是妖）

古青啪地拍了拍手

[哇——！]

他的呐喊声从脚趾头直窜到脑门。

[——！]

安娜用双手捣住耳朵，发出抗议.

「你、你在做什么呀!」

「因、因为，那个我没想到这里会是妖怪工厂!一，一想到这件事，那块奇怪的污渍看起来，突然变得很像电视节目里出现过的幽灵」

少女用不可思议的表情，注视着说明得语无伦次的古青.

「你明明连我的魔神都不怕，为什么会怕那种骗小孩的东西?」

「是、是这样没错啦」

古青一边说出和刚才相同的台词，一边低头抱怨着「这个和那个又不一样」。

说真的，再也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事了。

依照古青那副不中用的德性，像男子气概之类的东西，已经在惨遭打击与破坏之后，被抛弃到宇宙空间里了。

「唉，这种表现很适合你就是了。」

安娜轻轻摇摇头，法国卷的金发优雅地摇动着。

[对了，你没淋湿吗?」

「什么?」

「我只是想到我们掉进海里可是这里连空气都有.这是怎么回事?」

「哎呀，你的脑筋转得比我想像中快得多嘛。」

安娜就像在确认什么似的停顿一会儿，接着说声「好吧」然后点点头．

「什么?」

「首先，你先用眼睛看看现在的情况吧。我想，这么做会比说明来得快。」

少女站起来走向窗边。

说是窗户，也只不过是把坏掉的遮阳板放下来的简陋窗子。虽然连窗框和玻璃都没有，只有那片遮阳板和生鏽的铁框而已，但还是勉强保住了窗户的原形。

安娜用手拉下那片遮阳板。

古青惊愕地张大了嘴。

冻结的大海在窗外扩展开来。当然，像这样破烂的工厂不可能承受得住冰的重量。而且明明被冰包围着，他们却连一点寒气都感觉不到。

[这里是那个海底吗?」

「恩，因为《夜》还没有结束。」

安娜闭上眼睛，再一次点头说道。

把思绪整理一下吧。

由于《魔法师魔法师协会》提出的「工作」，他们为了消灭这场《夜》而来到这里，还要与同时投标的《蔷薇十字》彼此竞争。

但是，《夜》却突然产生了异变。大海发出的波纹与漩涡，消灭了安娜所召唤的魔神。战斗中断后，古青和安娜一起落入《夜》中，海面还在他们坠落之后冻结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完全搞不懂啊!）

古青茫然地想。对于只不过能看见幽灵的高中生而言，这些事应该说是力有未及或难以承受吧?大致来说，自从古青当上首领以来，这才是他第三次认真从事像个魔法师的工作而已。而这么正式的工作，古青完全是第一次接触。

古青无力地垂下头、发出叹息，身旁的安娜开口问他：

「怎么了?」

「不我在想能不能逃得出去?」

[这样的话，你一个人要做什么都随你高兴吧?我还有东西要找。难得能进入《夜》的内侧，而且既然都到了这里，靠我一个人就够了。」

安娜一刀两断地宣言。

只要古青一变成拖累，安娜似乎就会立刻抛下他。看她的气势，倒不如说会先亲手把古青处决掉吧?

少女蹲在水泥地上用铁片刻划着什么。看来似乎是个魔法阵，大型的魔法圆内侧，有四个五芒星以及四角形交织在一起。就像要包围这些图桉般，安娜咬破小指写下血字。

这个看起来很疼痛的作业，让古青吞了口口水。

[要找的东西?」

古青突然歪着头问。

安娜的手指停住了。

她很明显地露出一脸「糟糕了」的表情。

「那个东西在《夜》的里面吗?为了要找它，你才妨碍我们的投标?」

[我、我话先说在前头。」

少女紧紧握住拳头，抬起头来：

「我们只是因为这个紧急状况，不得已才一起行动的。除了必要之外的底牌，我没有义务非得让你知道。」

「啊，是、是的。我明白了!」

一被碧玉色的目光击中，古青当场向安娜敬礼．

（总觉得，我也得帮下忙才行）

但是，大概又过了十分钟以后，安娜看来很不甘心地槌着魔法阵。

[不行。」

「怎、怎么了?」

[咒物不够。只靠现在的装备和当场画成的魔法阵，无法拥有足够的灵能。虽然已经用我的血来加强过」

安娜焦躁地咬起她迁兄的拇指指甲。考虑到平常她根本不会做出这样的说明，看来她真的束手无策了。

（咒物）

「啊，那用这个怎么样?」

古青解开别在衣襟上的徽章。

安娜的目光一瞬间愣住了。

「把、把那东西借给我。」

少女把身体探过来。

然而——古青却很难得地要她先等一等。

「等、等一下。」

「有什么事?」

「再怎么说，我也不能平白借给你啊!」

[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逃出去吗?既然如此，你要我靠蛮力抢过来吗?」

安娜的声音里蕴含着非比寻常的杀气。光是听到那绝对零度的音阶，古青好像连指尖都要结冻了。

「不、不对不对!如果你有东西要找，那就这么做。不过，我也来帮忙找东西。相对的，安娜小姐在找完以后也帮我逃出去，怎么样?」

就像在估价似的，安娜瞪着古青瞧。

[你说要帮我?」

「就是这样!这不是什么奇怪的提议吧?吴越同舟、有施有得!」

古青一边说出意思微妙不合的成语：心脏紧张地砰砰直跳。不提魔法，老实说就连臂力他也没有自信能胜过安娜。所以，这可说是场赌命提出的谈判。

「]

安娜有些困惑地顿了一会儿。

「可是，还有没解决的问题。」

「你该不会是想要我对寻找的东西保密吧?」

少女在古青的试探之下陷入沉默，看来他是说中了。

「别看我这个样子，我也是首领喔。如果是祕密的话，我绝对不会说出去。就连对狐惊盏先生还有李静、辰星他们都会保密就算这样也不行吗?」

「你是说要我相信这些话?就连魔法师之间的正式契约都没签订?」

「把我当成外行人看待的不是安娜小姐吗?至少就冲着这一点相信我，不行吗?」

说到最后变得有点软弱，古青抓抓脸颊。

金发少女垂下肩膀。

「你的意思是等价交换吗?」

「啊，就是辰星有提过的那个魔法基础吗?」

「恩，等价交换当然也含有单纯交易的意思，但还代表另一种意义，就是你持有的东西与没有的东西拥有同等的价值。至于现在的情况，就代表你并非魔法师这件事，与身为魔法师这件事有着同等的价值。」

「咦，这是什么意思?」

古青双眼圆睁。

「你说因为自己不是魔法师而要我相信你对吧?既然这样，好吧。」

「咦?」

当古青再次反问时，安娜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别向一旁。

「所以，我说我相信你!把那东西借给我!」

「好、好的。」

安娜一把从愣住的古青掌心上抢走徽章，放在魔法阵的中央。

「如果有这么洗练的银製五芒星，就有足够的灵能。也可以藉由镜子让象徵增幅——哼，先不提首领，公司本身倒还有让那个辰星加入的价值。」

「啊，这么说来，你和辰星认识吗?因为她叫你安缇，这让我有点在意。」

「我们在英国的学院里是同学。因为那个女孩很有名，是让失传的居尔特魔法复活的人。」

「那是很了不起的事吗?」

「因为那魔法是用只限口耳相传的大量诗句与咒语歌，原本得花上二十年来默背的东西。」

[二、二十年!」

「尽管在晚期还有欧甘文字等等，不过早期、中期的居尔特魔法——德鲁伊们的学习方式完全仅限于口耳相传。至于那女孩则是在全英国进行田野调查，把说书人口传的知识搜罗起来。也因为这样，她缴交的报告直堆到天花板那么高，教授当时的表情真是值得一看呀。」

[」

回想上星期那些淹没桌面的契约文件，古青的脸色灰暗起来。

（也就是说，她那句「才这点份量为什么没办法一天完成?」是认真的啊!）

难怪那时候辰星会愣住。

让太过优秀的学生来当老师，感觉上是不太适合。

[仪式可以开始了吗?我要用五芒星来感应，以即席仪式唤起魔神。如果你不退开一点，会被魔神附身的。」

「啊，是、是的!」

古青慌忙后退。

安娜呆然地看着古青那副模样，开始唤起仪式。

[我，诉说。唤起。（idoinvocateandconjurethee）]

她平静徐缓的声音响起。

[我，诉说，唤起。（idoinvocateandconjurethee）]

「idoinvocateandconjurethee.byberaianensis.baidachiensis.paumachia.andapoipgiesedes：bythemostpowerfuiprinces.genii.lichide.andministersofthetartartanabode：andbythechiefoftheseatofapoiogiaintheminthlegion——]

[]

古青屏息注视着这一幕暗藏着异样压迫感的景象。

他的右眼微微作痛。

（那是什么呢?）

古青触摸眼罩、问着自己。

古青绝对无法忘记，在坠落之前脑袋里响起的声音。这明明是平常会让他吓得昏过去的事情，但是古青现在的恐惧感却奇妙的稀薄。

（稀薄？）

不对，那根本不是什么稀薄的恐惧。就算自己在那个瞬间有所动摇，也没有感到丝毫恐惧。倒不如说，自己在听到那些话的瞬间产生的感情，是种一涌而上的高昂感。

（我好像在很久以前曾听过那个声音）

漫无目标的思考继续下去。

（那是）

古青回想起来——

读幼稚园的时候——

被怪物追着跑的（鬼屋）——

布满灰尘的走廊：被泪水弄得黏答答的幼稚园围兜：在跌倒后看见的那家伙．——

『小古青!小古青!小古青!]

远方传来女孩子的哭泣声

「服从我!」

「啊。」

安娜的一喝让古青回到现实。

她向浮现在徽章正上方、魔法阵内侧的灵体亮出所罗门的五芒星。

「——看我手中的所罗门五芒星!以王之名，汝应听命于我!]

白色如烟雾般的灵体摇曳着。

最后，金发的女巫继续如此说道：

「——来吧，艾利欧格!统治六十军团的坚强骑士!]

「!]

艾利欧格——海上的那一战中，安娜在最后唤起的最强骑士。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就让古青觉悟到将会败北的不败英灵。

但是——

砰咚

那物体这样跳到安娜的肩膀上.

「砰咚?」

当然，那不是实际上发出的声音，而是古青在脑袋里处理过的状声词。但是，对方实在太适合这个音效了。

映射着白色灯光的银色皑甲，勇勐的鲜红旗帜

毫无疑问地，这就是当时的骑士。

不过，尺寸只有手掌大小。

「这、这、这是什么?」

锐利的长枪以及缠绕在手臂上的碧蛇。

「别、别笑!没办法呀!原来的艾利欧格是我花费一年才召唤出来的。临时唤起的话来的当然只会是本体的影子碎片嘛!」

「啊哈、哈」

愣愣地张大嘴巴，古青理解了。

魔法特性。

每种魔法各有它擅长、不擅长的部分。

安娜的所罗门魔法能够唤起的魔神种类范围很广，既有通用性又很强大，但是要召唤出魔神原有的力量，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与准备工作。

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就会产生这样的结果。

脸蛋倏地一下红透到耳根，安娜出声抗议：

「我、我先说在前面，就算是这个样子，它身为魔神的特质也几乎没有衰退即使称不上战力，这一次也能帮上很多忙了!]

「我、我知道了。我不笑、不笑就是了，别用枪刺我。」

古青到处逃窜躲避拿长枪戳刺自己的艾利欧格，一边抱头求饶。

（不知怎么的，气氛突然变得欢快起来了）

同一时刻.

一只乌鸦和辰星他们一样，降落在丹生山的山腰.

如果那是正常的鸟，不可能在《夜》的黑暗中飞翔.

黑衣人让乌鸦停在手臂上.大幅点了两，三次的头.

「——首领好像重新唤起了艾利欧格。」

黑衣人向身旁的壮年男子通报。

他们是与安娜一同来到这里的《蔷薇十字》魔法师。当安娜与古青被冰海吞没后，他们便悄悄地散入山中。

「好，继续等候首领的命令。万一《修真者出租公司》有所妨碍，就各自进行排除——虽然首领被《夜》捕捉一事出乎意料，不过，这件事绝不能对外面泄露半点风声。」

壮年男子下达指示。

然俊，岛鸦再次飞向高空。

如果乌鸦拥有魔法师的知识，他说不定会感到吃惊吧?

好几个魔法圆阵以冰海为中心，排列在半山腰上．

那是——以一座山当作舞台，由十几个魔法圆组合而成的巨大複合式魔法阵。

「禁忌」

狐惊盏的声音戛然而止。

总是难以捉摸的阴阳师，一脸凝重的表情僵硬如岩石。缠在他身上的四隻狗，每一隻都竖起了毛警戒着。

李静缩起身体、紧紧抓着辰星的斗篷下襬不放，辰星也因为那个名词的份量而屏住呼吸。

「难道是真的?」

「不，只是有嫌疑而已，并非已经找到证据了。」

李华用一如往常的模样耸耸肩。那个动作就像人偶或什么物品一样，充满虚伪的感觉。

「不过，就算只有嫌疑，也足以进行监视了。各位都很清楚，魔法师化为魔法这个行为，是多么严重的罪行吧?」

「]

沉默降临在他们之间。

李华就像在挑衅他们三个般说道：

[咒力是非常容易变质的能源，能够控制这种变质的技术就是魔法。而咒力外泄引发的现就是咒波污染。一般来说，咒波污染不会持续太久，规模也有限。只要天一亮，就连《夜》这样大规模的咒波污染，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吧。」

环境的自净作用对咒波污染也有效。

就像河川会流向海洋，就像动物的尸骨会化为土块一样，咒力总有一天会流逝消失。这是自然的法则。

李华扭曲着嘴唇轻轻一笑：

「但是，只有在魔法师化为魔法的情况下，咒波污染不会依照这个流程转变。没错，这可以说是火焰与核能的差别吧?化为魔法的魔法师，光是存在于那里就会持续散播咒波污染。而且，这种情况下的咒波污染无法被自然净化。咒波会半永久性地持续残留，持续『感染』附近的土地与生物——有时候还包括人类．有一些被称为人鱼与狼人的畸形种，好像就是因此诞生的。用现代的说法，可以比喻成辐射能吧?」

脸上带着能乐面具般的笑容，李华最后如此呢喃：

「——当然，污染的代价则是化为魔法的魔法师，可以得到一般魔法所无法比拟的力量。」

魔法会远离世俗，不是为了隐藏神祕的仪式。

而是因为魔法很危险。

因为异界的力量轻易就能诱惑魔法师，而作为诱惑的代价，魔法便能轻易地侵蚀现实。

这也是《魔法师魔法师协会》这种互助组织成立的一大理由。简单的说，《魔法师魔法师协会》是魔法师们为了彼此监视不触犯禁忌而存在的组织。是为了制裁、除去触犯禁忌的魔法师而存在的审判机关。

正因为如此，无论是谁都会对他心怀畏惧。

畏惧李华——这个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

辰星冰蓝色的眼瞳闪过严厉的光芒，对抗李华那恶作剧的笑容。

「所以，你想说什么?」

「哎呀，我只是单纯做个确认而已。因为《蔷薇十字》如果真的打破了禁忌，《魔法师魔法师协会》也得给予相应的处罚。」

李华的话听来彬彬有礼。

一个尖锐的声音阻止了两人的互瞪。

「——穗、辰星姊姊?」

「什么事，李静?」

[这样的话，首领哥哥他不要紧吗?要是首领哥哥也受到咒波污染感染的话——」

「啊」

辰星哑口无言。

如果这是普通的咒波污染，那就算造成危害也会在几天内平息。

即使这真的是由禁忌引起的咒波污染，但只要身为魔法师，就能避免最糟糕的情况吧?

但是，古青他——

（我又让小古青——）

[——！]

辰星咬住下唇，突然把手伸向水手服的衣襟。

「辰星小姐?」

「刚刚，首领的徽章」

一瞬间，她呆呆地触摸着自己的徽章，整个人赫然僵住了

「狐惊盏先生，也许还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

「救首领!」

辰星一边说着，一边朝冰海的方向冲出去。

「来得及吗?」

李华以空洞的目光注视着三人飞奔离去的背影。

时间正在流逝。

安娜唤起艾利欧格之后，要古青待在原地等候。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要找东西吗?」

「不需要什么行动。既然在《夜》之中使用了魔法，对方应该迟早都会来到这里。」

在他身旁的安娜一边让迷你艾利欧格坐在自己的掌心上，一边回答古青的疑问。

「对方会过来?」

「恩，因为这里就类似那家伙的身体内部。不管想不想要，它应该都会察觉魔法的气息。」

「那家伙是什么?」

「你别问比较好。」

「我说过会保密吧?」

古青不满地嘟起嘴．

（总觉得没被当回事啊）

这么一来，金发少女似乎很为难地发出叹息后开口：

「——我们是来捉拿触犯禁忌的同伴。」

「禁忌？」

「你果然不知道。在魔法师的世界里，有几个绝对的禁忌。其中之一就是——化为魔法。」

[这个我曾听狐惊盏先生说过。那是什么意思?」

[这也没有多难懂。舍弃名为肉体的躯壳，与自己修练的魔法同化——也就是与世界一体化。在某些宗教上来说，这境界也是觉悟的极致吧!」

霎时，古青的眉头费解地皱在一起。

「可、可是，我连一半都听不懂耶?」

「因为古青是个笨蛋。」

安娜俐落地断言道。

不只如此，她不知不觉中直接叫起古青的名字了。那种口气与其说在表现亲近之情，倒不如说是把古青当成僕人来对待。

「恩那么，这个《夜》也是触犯禁忌的魔法师干的好事囉?」

[这不是刻意造成的。化为魔法的魔法师，光是存在就会散播咒波污染，只是那种污染刚好是与《夜》酷似的现象。因为这样，当《协会》认定这是『工作』时，我可是很慌张的。」

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古青总算明白了。安娜之所以妨碍他们，并非单纯是为了「工作」．

在明白的同时，古青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

（追拿曾经的同伴，安娜虽不说但她肯定很难受，她也是个坚强的人啊）

「那安娜小姐很难受吧?」

「咦?」

「因为你们曾经是同伴啊!现在却不得不去追踪、捉拿那家伙，这不是很难受吗?」

「没这回事——再怎么说，我也是《盖提亚》的首领。要为触犯禁忌的同伴负起责任是理所当然的。」

安娜高傲地挺起洋装下的胸膛。

古青听到这些话：心里想着。

（因为身为首领吗?）

仔细想想，自己同是身为首领。就算是硬被推上去的位子，自己也算是站在辰星他们之上。就连这次的「工作」，他们也算是——真的只能说也算是——有给他机会自己去做选择。

既然这样，自己能不能对他们有所回报呢?

至今以来自己不断逃避，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自己也能做得到什么首领该做的事吗?

（——我说不出「做得到」啊!）

「怎么了?」

也许是担心陷入沉默的少年，安娜窥视着他。

所以，古青什么也没多想就把想法说出口：

「没有，我觉得像你这样好帅气喔!」

[]

「怎么?」

一没、没什么。只、只是突然被人这么说很吃惊而已没错，我这个身躯是由数千年之久的岁月所培育出的魔法结晶，当然应该背负起伴随力量而来的责任。而且，就算是你也能看得到灵体，不是一般的普通人对吧？]

安娜闹别扭似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突然又像是想到什么事，勐然把脸靠过来。

「咦!」

古青的心脏砰咚一跳。

少女迅速地抚过黑色皮革眼罩。

[这么说来，这眼罩是什么?你受过伤吗?」

「咦?恩、恩，这没有多严重啦!」

「可是，你在学校也一直戴着眼罩吧?这里留下了惨不忍睹的疤痕吗?」

安娜由下往上仰望着古青的脸，毫无顾及地发问。

从她漆黑的洋装问隐约可见——古青一边感到胸口莫名奇妙地发烫，一边拚命摇头。

「啊，这是我以前在《鬼屋》被怪物追赶时弄伤的。因为他们说不能看到太阳——托这道伤的福，我的右眼现在变得只能看见妖怪或是咒力的流向。」

只有在睡觉的时候，古青才会解开眼罩。

平常洗澡几乎都是淋浴，像洗脸之类的他也不在意就直接戴着洗。古青还记得一开始难以掌握远近感的辛苦，不过他到十岁左右就习惯了。就连会看见妖怪这个问题一年里大概也就两三次吧?

[这也已经很多啦。」

每回看到妖怪，他不是倒下就是昏死过去，净是碰到些凄惨的遭遇——

总觉得，自己现在会待在这里，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古青。」

安娜突然用双手捧着古青思考中的脸颊。

「噗哇!哇、哇，啥、啥么?」

「古青，你就算戴着眼罩也看得到灵体吗?而且还看得见咒力本身的流向?」

那是非常冰冷的声音。

就和在公园里相遇时.还有几个小时以前，在海面上对峙时一样——那是无情的、魔法师的声音。

[咦?恩，可是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看得见灵体的眼睛，和用来看一般事物的眼睛不一样嘛。」

「我说的不是这种问题!」

女巫纵声一喝。安娜以严厉的眼光盯着浑身一颤的古青，碧绿的眼眸中充满了疑惑与愤怒。

「就算灵感上的视力与普通的视力不同，但最后还是得依靠肉体的眼球来看。不可能会有把眼睛盖住还能看得见的事。就算你能使用透视能力，可是如果不是非常熟练的魔法师，是不可能同时进行透视与灵视的。那种事情，就好像透过望远镜来观看显微镜一样。」

「可、可是，我现在就看得到啊」

「所以我才说很奇怪。古青，你好像没有注意到，但是那样的眼睛已经不能称为人类的眼睛了。说到不必去意识，平常就能发挥那种视力的眼睛」

安娜宛如烈火般的发言突然中断。

[?」

「怎么了?」

[艾利欧格」

古青随着这句话看向安娜的肩膀，搭在她肩膀上的迷你艾利欧格正勇敢地扬起旗帜。

那面旗帜、还有艾利欧格隐藏在头盔面罩下的眼眸，都盯着窗户的另一头。

（——窗户？）

背嵴上感到一阵恶寒，古青跟着回过头。

就在这个时刻。

突然间——妖怪工厂大幅摇晃起来。

让古青误以为是地震的摇动就和开始时一样突然地停止，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庞大浓厚的气息。

「——！」

那股气息带着无可救药的恶臭，几乎让人想吐。

古青的牙齿格格作响，颤抖迅速扩散到全身。他的双脚失去力气、双膝落地，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

于是，那股气息发出声音：

「找．到．了」

「咦——?」

「古青!」

安娜的高声警示同时响起。

「它来了!」

啪嚓!

也许是无法承受刚才的震动，原本就已开始崩塌的天花板裂缝大幅裂开。

有物体从那一道看起来就像恶魔爪痕的裂缝中黏答答地落下

那是呈现漆黑柏油状的——

污泥。

腐液。

淤泥。

那是一团只能够如此描述，散发出惊人恶臭的液体。

咕嘟噗噜咕嘟。

从天花板滴下的污泥正在蠢动，泥浆蠕动着汇集在一起。

「那、是、什么」

古青茫然地低喃。

污泥在水泥地上留下拖行的痕迹，重重叠叠的堆积起来。

烂煳烂煳地。

黏稠黏稠地。

污泥缓缓地生出四肢，抬起头部，构成形体。

如果污泥所构成的形体，是在传说中会出现的龙或魔物，那不知道该有多好，不知道会是多么大的救赎啊!

然而，那形状却——

「人」

是太过清晰的人形。

【是魔法】

右眼再次发出声音。

但是古青却连那声音都没注意到，断断续续地喘着气。

「那东西叫做魔法?」

（那么，这就是——化为魔法的魔法师吗?）——

像这种东西?

眼看着一行泥的形体渐渐变得完整。黏液一边咕噜咕噜地循环着，一边冒出类似手指的突起、像是耳朵的隆起以及形似嘴巴的空洞。

那团物体咕啾、咕啾地喷洒出黄色的黏液，渐渐接近这里。

[可爱．的．安缇」

泥团的嘴巴在动。

「我．可爱．的．安缇．找得我．好苦」

它的发音非常剌耳，光是听到那声音，耳朵好像就快溃烂了。

「把．魔．神．还给．我：．」

一半在崩溃，一半同时又在重生的污泥伸出手。

过度的恐惧感让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古青一屁股坐倒在地往后退。

相对的，金发少女低下头喃喃说道：

[欧兹华德父亲大人。」

少女平静地说：

「如果父亲大人还要暴露出更多丑态，就由我来毁灭您吧!」

在冰海旁边——敞开的古青林一角中，辰星正在排列槲寄生的魔法阵。

她将刻上特殊文字的古青枝配置在四角，中央燃烧着小小的篝火。受到火光映照的辰星，以极为严肃的表情扔出几颗石头。

「辰星姊姊，你在做什么?」

帮忙把槲寄生插在地面上的李静发问。

「虽然有点蛮干，但我要用这个火焰——连结到冰海里。」

「连结——要怎么做?」

「刚刚，首领的徽章有咒力反应。」

辰星摸摸自己衣襟上的徽章。

「我想大概是安缇拿了徽章用在唤起上吧?不过，我的徽章也有感应。这样一来，即使两者之间的连线非常稀薄，还是能够相通。」

「原来如此，也就是彼此有缘吧!」

狐惊盏佩服似的把手一拍。

唤起魔法原本就是从异界召唤出灵体的法术，也可以说是用来与距离遥远的对象联繫的法术。既然相同的徽章使用在这种魔法，那辰星与狐惊盏拥有的徽章也会有缘分相通，就魔法而言，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对了，在居尔特神话里，曾出现诸神的德鲁伊将两个空间联繫在一起的故事吧!你打算模彷那个故事吗?」

「喵?」配合狐惊盏的问题，黑狗——玄武也发出叫声。

「恩，关于传承的内容，我过去曾在威尔斯的说书人那里听过。不过，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就是了。」

辰星有点不安地看着火焰。

槲寄生与火焰。

法阵摆设的位置与德鲁伊之环——别名圆形石林（stonehenge）的巨石群柱相同。和安娜使用的魔法圆一样，对居尔特魔法西百，这个设有槲寄生与火焰的祭坛，才是最适于使用咒力的「场域」。

[]

辰星深吸一口气。

她碰触徽章。

居尔特魔法本身，是个在现今几乎已被遗忘的魔法系统，魔法也不是拿来用在空间接合等其他用途上的东西。

「——可是，我要做。」

辰星斩钉截铁地说。

这种感觉，就像工厂的空气全被换成了浓硫酸。

古青的喉咙刺痛，眼前晕眩得很厉害。世界正摇摇晃晃地扭曲着，以那团污泥为中心，受到污染化为异界。

简直就像地狱一样——

触犯禁忌的魔法师会散播咒波污染。

古青正亲身清楚地感受到那句话的含意。

毫无疑问，这就是禁忌。

是罪恶的团块。

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存在于世界上的东西。

但是

「父亲?」

这个名词，让古青感到困惑。

[」

安娜没有回答。

她只是正面迎向蠢动的污泥——欧兹华德，堂堂地说着：

「父亲大人，如果您能说话，那我就再说一次。如果您还要暴露出更多丑态，就由我来毁灭您吧。」

自始至终一直面向前方的安娜发出宣言，对拥有人形的污泥断言道。

「丑．态．」

污泥开口了。

古青浑身颤抖起来。

霎时，一部份的污泥突然构成了其他形状。

那些发出啪啪声响飞动的物体——是古青几小时前才看过的黑鸠群!

「——沙克斯！？」

黑鸠群啄打混凝土墙，穿过损坏的机器，成群淹没了安娜刚才所在的地方。

少女在干钧一发之际滚开了。

当安娜再次站起来时，黑鸠已经变回污泥，她刚才站立的地板被破坏得不留原形。地面上只剩下一个像陨石坑一样的巨大球形坑洞。

何况，事情还没有就此完结。

就在同时，另一个成形的污泥朝古青扑去。

「马尔巴士」

那是黄金之狮——现在已变为沾满污泥的魔神之狮。

马尔巴士发挥勐兽的脚力。

在不到眨眼之问逼近过来，张开大口打算把古青吞下。

「——!」

啊!

我要死了。

这一瞬间，古青已对死亡有所自觉。他全身动弹不得，腥臭的吐息包围着脸颊，马尔巴士雪白的牙齿已经触及他的脖子。

[gosyaaaaaaaaaaaaa!]

然而，发出惨叫声的却是勐兽。

马尔巴士的眼珠弹了出来。

啪唰一声，灵体的黑色血液泼洒在古青的头上。有人勾住他的脖子，把茫然失神的古青拉开。

「古青!振作点!」

古青被安娜拖着走，马尔巴士在视野中变回污泥。贯穿雄狮眼珠的迷你艾利欧格用力一跃，落在安娜的肩膀上。

「啊哈啊哈」

古青剧烈地喘着气。

他感觉全身的氧气被一口气耗光了。不管古青再怎么吸气，都无法变得舒服一点。

「安娜小姐」

古青好不容易才能开口低喃：

[难道说那每一个泥团都是魔神?」

「正确的说，是魔神悲惨的下场。」

安娜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回答：

「欧兹华德父亲大人化为魔法的结果是失败了。他偷偷集合弟子，想要与七十二柱魔神同化，结果却无法同化，变成那团只有将慾望与本能複写上去的污泥。那堆污泥是在七十二柱魔神里——溷合了六十五柱魔神，已经什么都不是的灵体肉块。]

[]

古青的右眼之前看到在工房里的那一幕——

肉体碎块：刚砍下来的头颅滚落在魔法圆阵里。

安娜的父亲在当时就死亡了吗?

明明已经死去，却只有他的罪恶留下形体吗?

就算他触犯了禁忌，这是多么、多么痛苦啊!

「阿。]

真是少一根筋，古青到了这时候才首次察觉到一件事。

「安娜小姐，这样不就一点办法都」

既然同样操纵七十二柱魔神，那胜负就建立在魔神的数量与质量上。可是在抵达这里以前，安娜最强的魔神们已经被吞食了。再怎么说，光靠迷你艾利欧格也不可能应付

「有办法。」

但是，安娜澹澹地露出微笑。

「因为，我是来毁灭父亲大人的。」

「安．缇．．」

一行泥再次震动起来。

在下一刻跑出来的，会是格莱杨拉波尔?布提斯?还是古青不知道的七十二柱魔神?

三柱黑影以子弹般的高速直奔而来。

但是，在它们行动前，安娜已经扬起手中的所罗门五芒星。

「——退去吧!]

「——来了!」

在半山腰等候的《盖提亚》黑衣人呐喊出声。

「仪式开始!」

同一时间，咒力通过所有围绕着冰海的魔法圆。

一瞬间，这个巨大的複合魔法圆阵有了意义。

「喔，魔法圆之间的複合吗?」

待在半山腰的李华面无表情地低语．他的话在字面上明明带着佩服的意思，在声调中却完全找不到那种感情。

[这就是《盖提亚》的祕传仪式吗?」

三柱魔神已逼近安娜身旁。

一是口吐火焰的炎狼。

一是巨大的豹子。

一是生有飞翼的牡牛。

三头魔物转瞬间就扑到无力的少女身上，要将她吞食殆尽——

事情在一瞬间划下句点。

「退去吧!]

就这么一句话，便让三柱魔神消灭得无影无踪。这一次，它们甚至没有变回污泥。

安娜只是扬起手中的所罗门五芒星。

「安娜小姐」

「既然是能够唤起的东西，也就能让它们退去。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吧?」

少女再一次对惊愕的古青露出微笑。

「当然，这么做需要超越对手的咒力。包含我在内，如果有二十名《盖提亚》的魔法师在——毕竟是不会输给父亲大人的。」

这就是布置在外围的魔法圆，其真正的用途。

他们将退去的魔法圆重重交叠在一起，仅仅等候着这个瞬间。

「．．．安．缇」

污泥疯狂地挣扎着。

[其实我是打算在排除《修真者出租公司》之后才这么做的。因为这是《盖提亚》的祕传仪式之一——不过，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办法了。]

安娜的表情比起夸耀胜利，看起来反而很悲伤。

「退去吧!]

她紧握着所罗门的五芒星大喊。

咒力轰地一声击中污泥。

[——退去吧！退去吧！退去吧！]

那是次序正好与唤起相反.

与唤起相对的——退去.

构成污泥形体的魔神们，一个接着一个依照相反的次序被安娜送回异界。污泥渐渐地剥落，痛苦地翻滚着被削去。

古青眼睁睁地看着污泥逐渐缩小。

宛如受到火焰的灼烧。

一开始比起古青还大上一圈的泥团，在转瞬间变成孩童大小，立刻又被压缩到小狗小狗的尺寸——然后在几秒之后消失了。

多么无聊的下场。

「哈——」

哈哈，古青发出乾笑声。

替她担心的自己就像个笨蛋一样。

打从一开始，安娜就握有王牌，还是与《盖提亚》这个魔法集团非常相称的手段。

「哎呀，你怎么了?古青。」

他回头一看，安娜恶作剧似的笑着。

「安、安娜小姐」

「我有说过，要你放弃这次的投标吧?因为这件事光靠我们就足以应付了。如果没有《修真者出租公司》来碍手碍脚，事情还会简单得多。」

金发的少女拉着洋装的裙襬，优雅地行了个礼。

「不过，我还是有点感谢你。因为，即使是那样的父亲，好像也只有你愿意为他哀悼。」

古青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搔搔脸颊——

就在这个时刻。

声音在虚无之中响起。

[我，诉说．唤起。idoinvocateandconjurethee）]

「咦?」

古青回过一看。

就在他的眼前，那声音继续唸着。

「我，诉说，唤起。idoinvocateandconjurethee）]

「idoinvocateandconjurethee.byberaianensis.baidachiensis.paumachia.andapoipgiesedes：bythemostpowerfuiprinces.genii.lichide.andministersofthetartartanabode：andbythechiefoftheseatofapoiogiaintheminthlegion——]

突然间，蜷缩在溷凝土地板上的污泥残渣塑成形体——

「安娜，后面!」

[什！]

少女转向背后。

但是，终究是来不及了。

这一次就连宣告退去的时间都没有，拥有鹰翼的飞狼——浑身污泥的格莱杨拉波尔自背后扑倒少女。

「可爱．的．安缇．真可惜．啊．」

应该已经消失的污泥发出沙哑的声音，再度隆起。

泥团形成人类——半是崩溃的老人形体。

「既然．是．能够．唤起．的东西．就能．让它们．退去．那反过来．也是．一样．只要．还有．一点残渣．剩下．就能．再次唤起．」

[」

安娜的脸上浮现痛苦与惊愕的神情——

她搞错了。

不管是古青也好，安娜也好，都以为一污泥没有理性。他们认为那团污泥已经了抛弃身为人类的智慧与知识，只是像野兽一样的物体。

这是错误的。

身为魔法师时习得的祕传仪式还有魔法，那东西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它一直等待着少女露出破绽的瞬间到来．

多么狡猾啊!

「父亲大人」

「来．让我吞食．你的魔神．吧．」

污泥缓缓地——由污泥构成的老人，缓缓地接近安娜。

它完全没把古青放在眼里。

只能看得见——就连魔法师都不是的少年，在这个场合上什么都办不到。

实际上也是如此。

魔法并非能够实现不合理之事的神祕事物。魔法只是隶属于异界，结果也不过是个弱肉强食，依循阶级制度的系统.

腐液自老人的手指滴滴答答地垂落。

倒在地的安娜嘴唇边——

就在腐液即将滴落时，被人用力拉开。

「你?」

污泥的声音里第一次产生了疑问。

古青的手，抓住了老人的手腕。

[等等、等、等等一下」

古青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发抖得连牙根都咬不合了。

光是从抓住对方手腕传来的异样触感，就让古青快要呕吐出来。

就算这样，他还是没有放开手。

「你．是．谁．」

老人的头软绵绵地转向不可能的角度，类似眼珠的突起缓慢地注视着这里。

[——！]

身上的肌肉从被它注视的部位开始痉挛，古青被目光紧紧地困在原地。

那简直就是邪眼。

老人挣脱古青僵硬的手，手指啪嗒伸向古青的脸庞。

「这．眼．睛．」

污泥的喉咙蠕动着。

[这．眼．睛．真．有趣．」

腐液滴落，古青的眼罩咻咻冒起白烟。

「咿!」

古青动弹不得。

他感觉老人溃烂的手指抚摸着眼球表面。那软绵绵的恐怖触感，隔着眼罩传递到眼球上。

然后

滋噜——

碰触到徽章的污泥手指，突然问融化溃散了。

「——！」

古青别在衣襟上的徽章，发出燃烧般的高热。

「什．么．」

老人急忙闪开。

他的身躯再度摇晃起来。

因为小小的箭矢，正连续刺中老人扭曲的背部。

是槲寄生的飞镖!

接着，新的人影出现在安娜刻划的魔法阵中。

「穗、辰星!」

「首领——让你久等了。」

栗色头发的少女露出笑容。

成为使用火焰与魔法阵连结空间的代价，辰星身上有点烧焦的斗篷与尖帽，此时看起来格外迷人。

不知何时，扑倒安娜的飞狼——格莱杨拉波尔已经化为泥块消失，她起身站在两人旁边。

[让你看到我的失态了。」

安娜小声地呢喃。她的洋装也在被魔神扑倒时给撕裂了几处，幸好没有受到严重的外伤。

「大致的情况我都明白了，刚才的複合魔法圆阵已经停了。怎么样，要不要休息一下?」

「——哼，我还好得很。」

安娜用力咬紧牙关。

他们一起瞪着由污泥组成的老人。

[」

但是

「在．《夜》里．再会吧．」

污泥——突然溶化了。

泥团从老人的脸孔、肩膀、脚部、手臂开始，毫无次序地化为黏液，在地板上扩散开来。

液体就这样沿着地板流动，咻噜咻噜地消失在溷凝土地面的缝隙问。

「消失了?」

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事情，古青揉揉眼睛。

他明明才做好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一战的觉悟啊?

「首领你没事吧?」

辰星冲到他的身旁。

[啊恩。」

回答辰星之后，古青砰地一声坐倒在地。

「首领?」

「啊没有我脚软了。」

哈哈哈，古青发出疲惫的笑声。实际上，他觉得这一晚就累积了好几个月的疲劳。特别是最后的那一分钟，感觉上有好几年的份量。

[真是的，我还以为你变得中用一点了!」

辰星轻声喃喃说着。

不可能习惯这种事情吧?古青正要这样说，这才发现嘴巴没办法顺利动作。

啊，他不行了。

「辰星——我好像快昏倒了，话就先说在前头。」

「咦，什么事?」

古青只挑出重要的事情，告诉难得一脸担心反问的辰星。

「恩，关于刚才那个泥巴老爷爷的事——是祕密喔。」

「祕密?」

「没错因为我和安娜小姐约好了。你也向狐惊盏先生还有李静说一声吧。」

「古青」

安娜不禁按住胸口。

[后面的事就拜託你啦。我有一点累了。]

「等、等一下，首领」

古青的身体昏昏沉沉地靠向辰星。虽然这举动很轻率，感觉却有点舒服。

最后，古青越过生鏽的窗框，看到外面的景象——

啊，原来如此。

他总算明白怪物之所以会消失的理由了。

晨光微微自损坏的窗户射入屋内。

冰海以及其他的一切都已消失，只有理所当然的山问景色——只有妖怪工厂，孤零零地留在地基上。

「首领哥哥!」

古青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李静飞奔过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