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廷陛下离开的时候，大公和大公夫人跟随着一路送出末予城。

临别的时候，陛下似是无意地对大公和大公夫人说：“听说大公和夫人育有一双儿女，尤其是小女儿奎林娜天赋异禀，过目不忘，我在神都的时候就有所耳闻，不知道大公和夫人愿不愿意让她跟随在我的身边？”

这是一个很突兀很莫名的请求，即使是自神廷第一神骑士嘴里说出来也一样。大公夫人心中的第一反应是“人质”，虽然从没听说过神廷有过类似做法，却不代表这样的做法不合理或者没效用。

从毕宁家族话事人的角度出发，虽然不情愿，大公夫人唯有答应，因为一旦神廷已经起了这样的心思，就此达成协议明显是最简单最有效的。但大公夫人第一时间做出的反应基于一个母亲。她紧张地斟酌着说辞，半晌才回答：“能够跟随陛下对于小女是一种荣幸，不过她如今年纪还小，任性不懂事，不如等臣再教导几年，再让她跟随陛下，您看——”

陛下脸上没什么不满的表情，他只是微微点点头，回道：“也好，那就过几年吧。”

因为这一个请求，连续几天里大公和夫人都陷在焦虑之中，弄不清楚神廷究竟是什么态度。毕宁家族在北羽存在数千年一直不倒，依靠的从来不是势力，而是低调和谨慎。所以很少在北羽以外的地方见到毕宁家族的人，即使在北羽内部，也一直有其他家族足以与之抗礼。这种平衡一直截止到三十年前，那时候在北羽与毕宁家族制衡的是北羽亚塔喀琉斯家族。

而后是一系列隐藏在暗处的政治斗争，最终的结局是，北羽亚塔喀琉斯家族覆灭了。

这之中有各式各样曲折复杂的缘由，不过可以确认的是，对于这一场北羽内部的斗争，神廷和皇廷既知情，又采取了放任的态度。等到斗争结束，毕宁家族元气大伤，但北羽变成了毕宁一家独大的情形。很明显，神廷和皇廷不会允许这样的北羽存在，于是有了那支皇族亚塔喀琉斯家族成员连续担任三任北羽监察司指挥使的任命。

此后北羽又已经平静了十多年了，陛下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大公和夫人思来想去，讨论了许久，最终将注意力放在了圣扬叛军的身上。这些年来如果说北羽有什么不寻常的事，也就只有举起反旗的圣扬了。莫非是对北羽平叛进度有所不满，进而怀疑北羽养寇自重，甚至与圣扬、普照救济会互相勾结？想到这一层两个人身上出了一层冷汗。但问题找到了，又能怎么办？在平定圣扬这件事上北羽可以说尽了全力，可决定战争胜败的原因实在是太多了。到现在，北羽各部又都奉令布置在极北森林外围，兵力不足，紊言行省风迹城外圣扬叛军大本营周围只维持着一个稀稀拉拉的包围圈，攻势都停止了。

“看来只能我亲自去一趟了。”大公喟然地对夫人说。大公夫人执掌北羽不能轻离，这偌大一个末予城也只能找到大公一个闲人。

“……一路上可以从各个城卫中抽调一部分人马，等到了风迹城怎么也能凑个七八千，会和还留在那里的第九军团第四卫余部，军力应该足够了。而且，单论战场临敌，你未必赶得上我。”

这是大公的补充。大公夫人心里虽然不愿，但也知道这是如今唯一的选择。——虽然这实际上应该是陛下所希望见到的情景，但陛下如今在城北不远扎营，大公要离境平叛，当然得先知会陛下获得批准，起码走个流程，暂定在三天以后出发。

大公将要亲自领军前往风迹城平叛，这个消息不仅很快传遍了北羽总指挥部，同样也传遍了大公府。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贯不怎么理事的大公突然要去前线，府中也依旧如常没起什么波澜，只是仆人们忙着打理大公的行装。奎林娜倒是跑去求大公带她一块去，被骂了一顿赶出来，然后就老实了很多。至于卡佩兰托，他一开始就没有过这种想法，老实说，他对到前线上战场这种事情毫无兴趣。每天除了需要学习的课程以外，他的其他时间依然用在研究他那整整一个书房的各式各样游吟诗人笔记上。

但这几天奎林娜的情况好像有点异常。似乎不只是被训了一顿老实了这么简单。她这几天精神状态挺不好，每天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在大公预定要出发的前一天一早，一直到吃完早饭，卡佩兰托也没见到奎林娜出现。

大公或者大公夫人如果在家里吃早饭的话，她这么晚都不出来肯定是不被允许的，但两个大人常常很忙，这几天更是如此，早饭就只有卡佩兰托和奎林娜两个在家里吃。这样的情况下，虽然卡佩兰托作为哥哥被嘱咐了要看着妹妹，但妹妹早上睡个懒觉什么的他也不会摆着个兄长的架子硬要管上一管。不过这几天奎林娜看起来一直精神不振，一早又没见到她，卡佩兰托多了个心眼，吃完饭就跑去敲她的房门。敲了半天里面没反应，他干脆就闯了进去。

奎林娜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她此时一动不动，双目紧闭，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卡佩兰托吓了一跳，凑到床边试了试呼吸。奎林娜的呼吸极微弱，不仔细试根本试不出来，再摸摸她的额头，一片冰凉。

他赶紧跑出去喊人，一面命人去找医生，一面命人去通知父母。而后他回到奎林娜身边。用于医疗的魔法他有学过一点，但是不精通，不敢乱试，只是吟唱了一段用以初步诊断的咒文。咒文结束，出现的反馈却又是他在书本上未曾见过的。他一个人守在这束手无策，只能在屋子里乱转。

最先赶回来的是大公，与卡佩兰托一样毫无办法，只能守在那听卡佩兰托说明发生了什么。很快，大公夫人也赶了回来，还带着三名来自北羽隐镰卫的医师。

医师围着奎林娜忙碌，一家三口守在门外，大公和夫人听卡佩兰托说明经过。实际上卡佩兰托也没有多少发现，只是这几天感觉奎林娜似乎精神越来越差而已，今天早上的时候奎林娜就已经病倒了。他不懂医术，要他说更多的细节也不可能。

只过了不常时间，三个医师就从屋子里出来了。他们脸上无一例外地很难看，互相看了几眼，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过来朝大公和夫人行礼，道：“禀告大公和总制，小姐应该是中了毒，但属下们无能，查不清小姐究竟是中了什么毒。”

“现在她怎么样了？”

“情况很不好，属下不明病情，不敢随意施救，如今小姐的情形北羽隐镰卫中无人能救，大公和总制得早作打算。”

没听他说完，大公夫人已经把他拨到了一边，当先冲进了屋子里，大公和卡佩兰托紧随其后。奎林娜依然面无血色躺在那一动不动，气若游丝。

中毒这种情况的发生可以说出人意料，这世界上毒药的种类成千上万，但应用一向不是很广泛，因为它们大多都有一个相同并且致命的缺陷——完全无法对进行过魔法修习的人造成伤害。如果大家还记得，有一种东西存在着极为类似的缺陷，那就是纯粹魔力伤害类魔法。想要用毒，还得事先确定目标没有任何魔法修习经历，会令整个过程变得很复杂，而且越有价值的目标，没有接触过魔法的几率也就越小。能够对魔法师或者魔法学徒生效的毒剂也存在，但基本都是直接来自于高等妖灵，就比如说，龙血就是一种极有威力的毒剂，但是落实在实际使用的时候这一类毒剂会遇到另外一种困难。比如说以暗杀为目的，你无法将龙血处理成一种既能保证毒性，又能令目标毫不怀疑地喝下去。至于其他使用方式，比如说淬毒——从工艺上做到令淬毒兵器不被这一类毒剂腐蚀是很难的，即使做到了，这件兵器在砍到敌人身上之前，距离最近的总是它的主人。

三个医官小心翼翼地也跟了进来，大公夫人看着奎林娜，止不住地流泪，大公在仔细观察了奎林娜的脸色之后转身低声与几个医官交谈起来，他问的几个问题很古怪，听起来很专业，这让大公夫人都觉得奇怪，不由得转而关注起他来。只看他随着医官的回答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最后一个问题得到答案之后他挥手命医官先出去，转身向大公夫人，脸上很难看地说：“我想我知道奎林娜身上是什么毒了。”

大公夫人忙问：“是什么毒？怎么救？”

“毒的名字我说不上来，但同样的毒我想我曾经见过，在父亲和母亲的身上。”

大公夫人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愕，大公继续说：“我不能十分确定，但小姑姑一定知道，我马上命人找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