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不死曲（3）

阳光普照着这座城。

城东，阿返正在家里收拾着行李。但是，他收拾得并不快，甚至有的时候他还停下来看看周围，看看他住了二十多年的家。为什么？因为他要远行了，他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他望着这个他所熟悉的家，尽可能的多看几眼。

不死王要回来了！

这是城主告诉他的。虽然说不死王所在的时代他并没有经历过，但，他听过，不死城的人都听过。

传说中的王是不死的，王的臣民也是不死的。王的手下有十二城，十二城城城不死。

但是，这只是传说，没有人是不死的。虽然说他们城名不死，但，他们每个人还是会死。城名是因为传说而得名，而不是因为城中人民不会死。

根本没有什么王，王只是一个传说。

以往阿返也与其他人一样，以为王只是一个传说，世上并无不死王。如果说他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世上确有不死王的话，他必定会不以为意。可，这个消息是从城主口中得知的。那么意味就不一样了。这是真的，曾经他听说的那个传说是真的。从城主的那副忧忧的神色中，他没有看见任何生机，哪怕是在这座城三年干旱的时候，他也不曾见过。这，是多么的绝望啊！何况那还是城主，那个被城民们奉为圣人的城主。

离开，离开！

只有真正要离开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有多么的热爱这片土地。失去的时候想要珍惜，得到的时候却不知它的珍贵。

阿返无奈地摇摇头，东西收得差不多了，再有一会儿，就该走了。

“砰砰……”门外传来用力的敲门声。阿返不理解是谁会这么用力地敲他的家门，这种力道的敲门声在他的印象中好像从未有过。

“兴许是阿夏吧！”阿返这样想着，快快地打开了他的家门。

来的人不是知夏，是一个阿返从没见过的人。这个人的脸是黑的，穿的衣服是黑的，他的全身都是黑的，可以说他这个人是黑的。

阿返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他。阿返能想到的，也就一个字，那就是黑！

阳光照射到这个人的身上，这个人仿佛与地下的影子相重叠，他就像变成了一个影子一样。如果不是他还在地面上站着，阿返真看不出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这是一个不速之客。

他要干什么？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间来找自己？

阿返不知道，但，这并不代表他想不到，猜不到。

他眼前的这个人，与不死王一定有所联系。是谁呢？从传说的故事中，阿返已经有了答案。不过，阿返还是习惯性地问：“你是？”

门前的黑影人不答，他嘴巴张开，弯成了一个弧度，那是在嘲弄。

城主府，书房。

城主正写着字，墨落纸上，字已然成型。城主的字写得很好，看着舒服。城主虽然老了，可，看着也很舒服。所以说字如其人，字便是人。

门开了。是知夏推开的，她没有敲门，直接就进来了。她很着急，很慌张，看上去还有点害怕。

“爹！”知夏手放到胸口处，重重地喘着气。

城主思绪一下子断掉，他放下手中的毛笔，询问知夏说：“怎么了？为何这般慌张？”

“阿返不见了，”知夏慌忙地说，“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爹，你说阿返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城主心中猛然一震，然后轻轻自嘲：“一切俱在王的掌握之中，王不放行，哪个能够离开？”

知夏没听清，所以她问：“爹，你在说什么呢？”

城主带着敷衍的语气说：“没什么，你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阿返呢？”

城主看着知夏的眼睛，还是不忍心说出实情。他轻轻地闭上眼睛说：“我会派人去找。”

知夏走了。但，城主何尝不知道知夏看出来了。看出来了就看出来了，城主还是不会告诉知夏阿返的去向。因为这座城已经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了，知夏，他也护不住了。

生在不死国，就是得身不由己。

你的命不由你，你的命属于王！

是王给了你生命，你得服从王，不可以背叛王。背叛者，万劫不复！

这是誓言，是不死国的誓言。

都说不死民的灵魂不属于他们自己，只属于王。这不是虚言，千年前的不死民都知道。只是这千年，不死民不知道了，因为他们掌控了自己的命，他们的命不属于王！

可是，王要回来了。

不死民自己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千年，如今终于到头了。

摇摇千年，还是逃不过宿命的安排。

不死城民这千年只知城主不断地换，却不知迄今为止，不死城都只有一任城主。那就是他，知远！

是他联合禹皇，将不死国下十二城埋于地下。也是他，在禹皇建造不死城，将不死民安置于此的时候，放弃封侯，却甘愿留下来，做一城之主。

他孤独千年，只为一城守护。

他老了，真的老了。

千年了，距那场封城之战已经有千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王就要回来了。

仿若千年只是一梦之间。

那些故人，那些并过肩，一起战斗过的朋友，不知还剩下几个。

他一直想着改变，却一直都改变不了。

原来一切都还在王的控制中。千年的洗礼，不及王一瞬的收回。做得再多，都是为王的回归徒增嫁衣。

十四年前明王的悲剧，背后还不是有王的影子。若不是他拼命护住这座城的阵旗，只怕十四年前王就回来了吧！

不过，他也付出了代价，不再不死，修为尽失。不然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这座城大旱三年而无济于事。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这座城他守不了了。

可上天却给了他希望。有人来救不死城，重要的是，他找到了一个传承者。

但，一切好似因果，总在循环。

千年，出了一个可以承接他事业的，却是生不逢时。

快来了吧！

没有人能逃得过吧！

千年的准备，不是白白的准备。

知远提起笔，笔落到眼前的纸上，写下他没写完的话。

“寥寥几笔，墨染江山，往事已凝烟。”

“好个墨染江山！好个往事已凝烟！”

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掌声也从门外传进来。

这个时候，门开了，没人推门，就这样自动开了。

是谁开的门？是鼓掌的人？还是写字的人？

不重要了！

他们的眼神对在了一起。

千年了，他们开始慢慢地回来了。事已成定局，知远阻挡不了了。

鼓掌的人，是那尊石像。或者说，他被封印在石像里，千年。他出来了。他也回来了。

出来的感觉真好！他不在乎地处理了那几个帮他出来的小喽啰。随便给知远提个醒，他随时会找上他。

“你老了。”这是他出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人都会老，你也会老的。”知远说，“阿贪，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阿贪别过头，“不过，看着你那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不如不见。”

“我没几天活了，”知远城主放下笔，走出了门，“在死之前能再次见到生前的朋友，不容易呀。”

“你是活的挺不容易的，”阿贪走着，四处看了看城主府这处院子，“嗯！修建得不错，有山有水的，没跟王白学一场。”

“可惜没学到精髓，”知远离阿贪近了许多，“不然不会徒有其型。”

“也算不错了，”阿贪看着水中来回游动的乌龟，“比如这个瓮中捉鳖就很厉害了。”

“真的要这样吗？”

“千年了，”阿贪略略伸手，就将水中的乌龟捉了起来，“以王的脾气，被困了千年，这些怨，这些恨，不需要还回来吗？千年前你伙同他们怎么做的，如今王就怎么做。”

知远看着，没有说话。

“你我好歹朋友一场，”阿贪将乌龟扔回水中，“就不让你参与了，你好好歇息着吧！”

阿贪笑着，然后看着知远说：“放心，你的女儿，有人照顾。以你的能力可以猜到，不就不浪费口舌了。”

“那孩子不错，”知远城主那只自由自在的乌龟，“放过他吧！”

“这我可做不了主。”阿贪说的是实话，放过不死城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是他能做主的。

“动手吧！”知远城主望向天上的太阳，炽热的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两鬓反着光。

阿贪笑着问：“你还行吗？”

“从十四年前开始，就不行了。活着，靠的就是一口气。”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都是那个时代的人，没想到，千年，一个老，一个依如当年。岁月啊！不饶人。

太阳啊！被遮住了，天突然黑了。他最后转望，纸上墨迹已干。“寥寥几笔，墨染江山，往事已凝烟！”孤独了千年的老人，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