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是蹑手蹑脚地走进大夫人的院子。

此时院子里，是黑的，是没有一点灯光的。

这是自然，这个时间了，相府里的应该都睡了，只是虽然有些人睡了，可有些人却需要醒着，而且，他们会比所有人都清醒。

安如是绕到了大夫人房间后面的窗户下。她轻轻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后，听着里面所发出的声响。

“人死了？”那是大夫人的声音。

大夫人为人敦厚，虽是不甚美艳，只是为人端正大方，倒是颇受下人爱戴。

——却没想到她今日的声音，却是这样的冷酷。

“回夫人的话，人，已经让我吊死在房梁上了。”男人想来是惯于做这件事情的人，只是面对大夫人，他的声音，却是如此的卑微，甚至，带着一声颤抖。

——安如是知道，这个男人，在撒谎。

因为杀人的，不是在屋中的这个男人，而是她自己。

“砰。”屋子里发出了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和桌面相触了。

那男人将东西拿起来，那东西，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似乎是银子，或是金子。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男人的声音高了起来，似乎带着喜悦。

“慢着。”这个时候，大夫人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仿佛是破了人一盆凉水一样，“若是被人发现了……你知道，会怎么的……”

若是被人发现了，会怎样——大夫人并未说明白，只是这屋子里的气氛，却徒然之间冷了下来。

过了许久之后，男人才战战兢兢说道：“不会的，夫人，您放心！”

“恩。”在大夫人说了一句恩后，这屋子里的气氛，才终于有所缓和。

安如是觉得有些奇妙——在人前的时候，大夫人一向是如此的温和。温和的，就仿佛是一缕春风一样。

只是在这个房间里，在这一片黑暗之中，大夫人，却仿佛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一样。

门开了，男人出去了。

安如是呼出一口气，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却没想到，屋子里，却突然又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

“夫人，需不需要我……”那是一个非常好听的男人的声音——只是安如是却从未听过。

屋子里沉默了许久。

这时候，才传来了大夫人的声音：“我不愿为我那醇儿再造杀孽。”

醇儿说的是大夫人的儿子，大夫人唯一的儿子，也是相府里的独苗。相爷一共四个孩子，除安如是这一个三小姐之外，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可除了安如是这个一个女儿外，其他这三个孩子，都是大夫人所生。

——其他姨娘，具无所出！

过往时候，安如是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想来，却是胆战心惊。

“罢了……这祸害，还是终归要铲除的，也算是为我那醇儿，扫除障碍。”过了许久之后，大夫人终究还是做出了决定。

片刻之后，那屋子里，没有了声音。

冷。

非常的冷。

这一种冷，并非是因为今日的雪夜，更是因为今日里，所听到见到的事情。

……

她，安如是，死过一次……

她死的时候，死，对她来说，已经算是一种救赎了。

她被切断了四肢，割断了声带，缝上了眼睛——只是没有放在一个瓮里。她被放置在最柔软，最精致的锦被上，没有都被换上最漂亮的衣服，吃着的，是最精致的食物。

——只是生不如死。

好在，她的耳朵没有被毒聋，所以她还是能够听到什么东西的。

——虽然她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了。

那个男人，那个这个国家里最尊贵的男人，每一天都会在她的耳边倾诉着自己的爱意：他是多么爱她，爱她爱到骨子里，不愿意让她离开一步，所以弄断了她的四肢，不愿意让她与别人交谈，所以割断了她的声带，不愿意让她的眼中再有别人，所以缝上了她的眼睛。

——他爱的是如此的极端而又苛刻。

——所以被爱的那个人，是如此的痛苦。

好在，刚开始，她还能用爱来包容。

她还能好好安慰自己，让自己忍受一段时间。

可到最后，她却连自己都安慰不了了。当一个人，连自己都骗不了自己的时候，她，会疯的……

那一件件漂亮的衣服，仿佛剐人的刀；那一碗碗精致的食物，仿佛洗骨的毒药；那一句句甜言蜜语，在刚刚听的时候，仿佛是一句句笑话，到后面，却成了仿佛会让人疯狂的语调……

到后面，在她还没疯的时候，终于迎来了所谓的救赎。

——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嚣，再听到，就是一个男人的抽气声。

是了。

谁看到她……她这样的人彘……都会有这样的反应吧……

可后面，这男人所做的事情，却让她如此的料想不到——这个男人，最后抱住了她，然后，哭了……

那苦涩的泪水流在了她的身上，让她一惊。

“抱歉……我，来晚了……让你受了这样多的苦……暴君……那个暴君……”那个男人，这么说着。

你是谁？

她想问。

可是，她根本问不出。

而对于这个男人声音的记忆，她也一点都记不起来。

到后面，就是拔刀了声音了。

——终于要来了吗？

她想着，然后，那刺痛，贯穿了她的身体——比起死而言，似乎她这个样子，更加的卑微而可怜。

就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有了这么一种希望。

她希望看到那个“救赎”了她的男人。

——人在死之前的执念，总是强大的吓人。

她已经要死了，为什么，还怕疼呢？

所以，她奋力睁开了眼睛，那丝线拉扯着她的眼皮，让她的眼睛，一片血色。因为长时间处在黑暗之中，所以她的眼睛，是如此的不适应光明。

她看了那位杀了她的恩人一眼。

然后，她就死了……

——死前，她并没看到那一位“恩人”的样子，她所见到的，只不过是一身金黄色的铠甲所留下的光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