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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先殿秘录》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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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沉厚的乌云将那天上的月遮挡的严严实实,看上去乌沉沉黑乎乎的。

街道上仿佛睡着了一般,冷冷清清,家家关门闭户,一眼望去没有一个行人。偶尔能听见幽巷深处传来一阵空洞的犬吠,更添了几分凄凉神秘。

忽然只听远处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踢踏之声,一个人正死命的沿街奔跑,粗重的呼吸喘气之声,风箱一般!

那人神色焦急慌乱,仓皇的左右犹豫了一下,立马一闪身,奔进了旁边一处漆黑的窄巷之中。他在纵横交错的巷道里左拐右绕,直到确信身后没人了才终于踉跄着停下脚步,大口的呼喘着。

“杨三儿。”

黑暗中冷不定的一声叫唤,惊的那人差点坐倒在地。他咬咬牙,厉目圆睁仔细看着周围,除了两侧的院墙,清冷的月光透过乌云,稍稍有了光亮,可巷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杨三儿。”

那个声音又飘忽不定的响起,似乎是故意戏弄着那个人,那人惊慌失措的四下看着,一时竟不知道往哪里跑。

“谁……谁?”那人双腿颤栗,浑身冷汗淋漓,一阵夜风拂来,激的他一个哆嗦。

“啪”的一声微响,一颗石子砸在他的额头上,吓得他猛的一震,后脑勺一下磕在身后的石墙上,他惊恐的一抬头,吓得“啊”的一声叫出声来。只见对面的墙上,赫然站着一个黑影!

他苦笑了一下,似乎是要坐在地上束手待毙。可身子稍稍蹲下,陡然飞刀掷出,随后双腿奋力一蹬,中门直进便往墙上的黑影扑去。

那黑影没想到对方是故意麻痹自己,只见对方手臂一动,便知要糟,急忙腾空一转,侧身躲过。脚刚占地,那杨三儿突然又足尖一点,带着风响,猛然近身,一掌当胸劈来!

黑影此时已经落地,也不敢怠慢,立马左手翻转,向上迎击,右掌却无声无息的朝杨三儿小腹拍去。啪的一声,掌力相交,高下立判!

杨三儿向后直飞出去,身子踉跄几下才勉强站住。他没想到对方变招如此之快,已经力灌双臂,却也挨的结实,手臂一阵的酥麻。

“八卦游龙掌,你恐怕没学全吧。”黑影不阴不阳的声音,带着不屑。

那杨三功夫有限,体力也是不支,陡遇强敌只靠意念支撑。刚才一番激斗,对方一掌拍的结实,打的自己气血翻腾。

杨三儿暗自凝神,调整着呼吸,正待飞身进击,突然眼前一花,微风闪动,那黑影已经陡然欺身而进!对方来的无声无息,他毫无招架之力,脑中“砰”的一响,只觉得天地一亮,随后便直直匍倒在地。

他颓然的坐在那里,无谓的挣扎已经磨尽了他的意志,这一天还是来了。

……

此时天刚平明,晓风拂树,炊烟袅袅,凉爽的夜气尚未散尽。周肃炆刚从兵部衙门里交接了差事,一出门便看见邓通和迎了上来。

“胡大人,人已经捉到了。”

周肃炆客气的问了声早,才接腔道:“人在哪里?”

“按您的交代,寻的其他由头关在兵马司衙门。”邓通和铿锵有力的答道,随即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问了一句:“听说您要高升了?”

周肃炆笑着摆摆手:“实不相瞒,传出来的风儿我也听了一两耳朵,子虚乌有罢了,当不得真。”说完咧嘴笑了笑,阳光映照之下,倒是容光焕发。

两人一路往南城门方向走去,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正逢着家家出早市,征伐之时的惶恐潇败早已无影无踪。路上来回穿梭的行人车马,还有摆摊儿支棚的买卖人喧沸之声此起彼伏,朝阳之下万物都镀上了一层金边,一片蓬勃景象,涅槃重生一般。

走了不远不近的一段路,两人到了南城兵马司门口。

邓通和轻轻咳嗽了一声,挺直了腰杆率先迈了进去。周围的兵差看见邓通和都客气的招呼,邓通和含笑的回着礼,微微扬着下巴,精神抖擞。他应付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周肃炆走进了里面的监牢。

一个差役走上来,行礼说道:“人已经提出来,等大人亲自审问了。”

周肃炆和邓通和对视了一眼,便跟着那差役走了进去。

刚走到一处牢房门口,便听差役吼道:“妈妈的,狗东西!起来!还他妈晒起太阳了。”随即手里抄着黝黑的木棍“邦邦”的敲着监牢围栏:“大人问话,你给我放老实点儿!”

周肃炆和邓通和站在牢门边,听见里面一阵窸窣的声音,带着一声咯痰,一个声音刻意捏着说道:“我犯了什么罪?”

那差役刚要发作,便见邓通和咳嗽了一声踱了进去。邓通和手一挥,那差役点头哈腰的便识趣的走了。

周肃炆不露声色的站在一边旁观,关押的人本与他熟识,可是却又陌生起来。那人正贴墙站着,低着眼睛看着地面,头发有些散乱,身上脏兮兮的,看上去三十左右的年纪,平静下却又一丝难以觉察的不安。

“杨——三儿,”邓通和躲着步子,好整以暇的念了一声犯人的名字,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厚实的墙壁,随即转过身:“身手不错啊。”

杨三儿的连忙说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也是一时情急,没想到竟然袭了官爷。”

周肃炆毫不起眼的站在角落,仔细观察着,只见对方也正朝自己瞟了一眼,随即又十分机警的避开了。他伸手摸了摸八字胡,还是一言不发。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邓通和面若寒霜,阴冷的目光在杨三身上打量着,生生打断杨三儿的话语。

“大人想必是兵马司的老爷。”

“嘿嘿,我是北镇抚司的老爷。北镇抚司的名头……你听说过吧。”邓通和眼皮微微抬起,阴笑着说道。

周肃炆注意到杨三儿手臂轻轻一抖,还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

“你是钱喜善的徒弟,八卦游龙掌虽然练了个半吊子,可也不是看看就能会的。”邓通和一句一句的施压。一审二验三用刑,关键还是审,只有存着活着的希望,才能有开口的可能。

杨三儿偷偷打量了一眼邓通和,其实从他进牢门的那一霎那,杨三儿就感觉到邓通和就是夜里那个武艺高强的“黑影”了。

“你是乾清宫的太监,胆子不小啊。”邓通和冷笑着拎起一块小小的腰牌。杨三儿瞟了一眼又闪躲着垂下眼睑。

“杀了侍卫,烧了奉先殿,还……”邓通和走上一步,压着声音说道:“杀了皇上。”

杨三儿被这话吓得汗毛乍起,猛的往前迈了一步,炙烈的阳光刺的他眼睛一眯,像是怕见光一般,又缩了回去,牵连着脚镣轧轧作响。

杨三儿脸色蜡黄,冷汗止不住的冒出来,腿肚子止不住的抽筋。他嚅嗫了半天,终于承认自己的身份了:“不,不是我……胡大人,你早晨进宫是看见我的,我怎么可能敢做大逆不道的事情!。”

“那是谁?”邓通和紧跟着就是一句逼问。

“我……不知道,我见着大火就跑了。”杨三儿吞吞吐吐,越发的有些蜷曲起来,闪烁不定的看着周肃炆。

“想自己扛?”邓通和瞪了他一眼,阴阴的说道:“那就去诏狱里慢慢伺候你吧,我告诉你,就算是只哑口铁王八,在我们手里也得说人话!”

周肃炆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地面,终于开了口:“这个罪名你自己扛下来可不容易,这是要诛九族的呀。”

杨三儿冷不定的一个哆嗦,又吞了口唾沫:“那天夜里师傅找我,问我愿不愿意出宫,说了很多,大概就是我要是留在宫里,燕王打进来肯定死路一条。”杨三儿眼神有些涣散,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我被师傅说的有些害怕,就点头同意了。”

杨三儿自顾自的说,周肃炆和邓通和竖着耳朵听,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打断了杨三儿的思绪。

“那天师傅很生气,从来没见过那样。好像说什么刚杀了一个侍卫,有人夜里想弑君,被他发觉,用‘绳偶术’灭了。”

周肃炆和邓通和极其迅速的交换了一下颜色,继续听杨三儿讲:“我当时都吓懵了,知道师傅会妖术,我几年前见过师傅拿狗练功夫,两条狗跟中了邪一样互相往死里咬。”杨三儿不可思议的看着周肃炆和邓通和,生怕他们不相信。

杨三儿见两人一脸平静,便咽了口唾沫继续回忆着:“那天师傅还说要我机灵点,看见有人跑就跟着,我更害怕了,就问他什么时候走,他说他还有事要做。”

周肃炆和邓通和一声不吭的凝神思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小小的囚室顿时安静的怕人。

“你师傅在哪儿?”周肃炆冷不定的插嘴问道,杨三儿不禁“呃”了一声,迅速用眼角偷偷打量了周肃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周肃炆却出乎意料的递了张干面饼过去:“早上还没吃吧,先吃点。”

邓通和和那杨三儿都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第一反应都是里面下毒了?可是周肃炆却和和气气的自己揪了一小块塞嘴里吃了起来。

杨三儿小心翼翼的伸手接过,犹豫着还是咬了一口。那面饼干巴巴的,又劲道,十分难嚼。杨三儿皱着眉头,舔了舔干瘪的嘴唇,干嚼了半天也没咽下去。

周肃炆还是默不作声的看着,只有心里有事的人,才难以下咽。

“不着急,慢慢吃,要不然饿着肚子,心慌。”周肃炆绵里藏针继续不漏声色的施压。

杨三儿瞳仁闪过一丝不安,嘴里的还没咽得下去,听了周肃炆的言语,又硬着头皮咬了一小块面饼,颇为费力的干嚼着。

“你师傅跑了,在皇宫内苑杀人放火,你知道什么罪名?”周肃炆慢悠悠的说着,眼神游移不定的看着心神不定的杨三。

杨三儿微微颤抖着吸了口气,脸色煞白,瞳仁闪烁,已经掩饰不住的慌乱。

小小的监牢悄然无声,倒是天窗投下来的光,如同一根柱子立在地上,周肃炆隔着光柱看着股囊着嘴默默发呆的杨三儿,悠悠的叹了口气。

“宫里太监出逃无数,可怎么偏偏就找上你了?你想过没有?”周肃炆又摸了摸胡子,仿佛每一句话都是斟酌已久。

杨三儿手里捏着那块不大不小的面饼,啃也不是咽也咽不下去,只能躲在光柱另一面,泥塑一般的杵着。

“奉先殿大火,地上却有你杨三儿的腰牌,嘿嘿,真是蹊跷。”周肃炆的声音又轻又闷,一番问话说的真中带假含糊其辞,却又顺理成章,一字字木槌一样的敲在杨三儿的心里。

“师傅……他要我……”杨三儿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非常之际,去找李隆承。”杨三儿越说音调越低,咕哝着干饼,最后已经带着哭腔。

周肃炆听了瞳仁一缩,李隆承!不由得吸了口凉气,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子太师,那可是早朝位于百官之首的人物!如果幕后操纵的黑手是李家……

周肃炆僵直的站着,惊的是目瞪口呆,一旁的邓通和也是不由得一个哆嗦。两人都隐约感受到京城里的暗流涌动,明知道这档案子浪大池深,可万万没想到竟这么深不见底!

周肃炆却在想李家操纵这个事情是什么目的?杨三儿和之前的毛坤、印光、王英一样都是棋局中的一部分,如果这是一幅刚刚展开的地图,那全貌究竟是什么样呢?图穷匕现,可不能再被动死等,一定要争!

“皇上要找侄子,结果侄子被人烧死在奉先殿,地上有你杨三儿的腰牌,而你杨三儿却逃出宫了。”周肃炆不敢再深问下去,只是灼灼的看着杨三儿,开始就事论事:“你师傅一走了之,他什么岁数?土埋脖子的人了,你不为自己想想?这罪名你一个人,担的住吗?”

杨三儿惊恐的倒退了两步,又连忙赶到周肃炆和邓通和面前,噗通跪下,呸呸的吐出嘴里的干饼渣,失声说道:“胡大人饶命,奉先殿我……后来就走了……你看见我的,师傅……啊不,钱喜善在哪里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那你觉得……他是怎么逃的?”周肃炆波澜不惊的一句问话正是今天的重中之重,所有的问题都为这一句话而来!话刚出口,不仅邓通和瞪着眼睛,就连自己都心里猛的一提。

所有的人像是被人驾驭的木偶,再多的木偶都有绳线操控,而所有绳线汇聚的点就是事情的关节!移魂之术、大殿纵火、劫牢……看似杂驳的事情都是掩人耳目、虚张声势,而真正的谋划都指向一个目的——安排出逃!否则一切空谈!

杨三儿也很明白,这是自己最后的活命稻草,皱着眉头仔细想着,周肃炆和邓通和生怕打乱这个人的思绪,都竖着耳朵屏息静听。

“钱喜善那天反复念叨过一个词儿。”杨三儿琢磨着有些拿捏不定。

“什么词儿?”周肃炆和邓通和异口同声,吓得杨三儿身子一颤。

“鬼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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