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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群侠录》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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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陆府来宾如织,陆沉云因自幼在西北学武长大,这些场面不适应,陆母催他见客人,沉云颇不情愿。多吉说道:“去就去吧,你爹爹和你现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啦,你现在出来就不能像在凌云阁那么巴掌大点儿的地方看人看事儿。”

陆母道:“多吉大师说的是,出于礼貌你也该去见见客人。”接着附在儿子耳边说道:“听说是皇帝的远亲侯爷,侯府家小都来啦,我看侯府家几个千金都蛮欢喜,你也去见一见。”

沉云道:“您欢喜那您去吧。”

至大厅,陆沉云由父亲介绍向座上各位施礼。抬眼看到当日夜访陆府的三位客人也在,经父亲介绍方知这三人原是侯府贴身侍卫,与他交手者叫做程渊,领朝廷正五品金牛侍卫。陆沉云心想当日亏得留了一手,不再后想。

几番场面寒暄后,陆父随王爷至内室商谈要事,程渊与两位手下在室外守护,陆沉云一时无事,便端了杯茶来到花园。

园中小亭望去,夏荷开得正盛,一干人不时传出嬉戏笑闹之声,沉云问侍从,侍从说这是侯府的仆人和她们的女眷,又问公子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沉云笑说:“罢了,不扰他们雅兴,我去亭子里坐一会儿。”便端上茶杯走进亭内。

亭内石桌上摊开一书,沉云一看有书有茶,杂声又远,竟兴致勃勃看起来。这陆沉云虽说自幼被父亲送到凌云阁习武,但诸子百家等等杂七杂八的书却没少看。

陆沉云看熟便轻轻读出:“…燕、赵、韩、魏闻之,皆朝于齐。此所谓战胜于朝廷……”

“公子。”

陆沉云仍在看书,抬眼斜瞥一眼以为家中侍从秦婶儿唤他,心想莫不又是见客陪客,便眼不离书,道:“啊我知道了,你跟父亲讲我待会儿就去。”

“公子。”

陆沉云抬头,却哪里是什么秦婶儿,只见一姑娘,细眼黛眉,肤色白净,正垂眼看他,说道:“公子,这是我的书。”

陆沉云道:“那你是?”

姑娘报了父亲姓名,沉云一听竟是侯爷的小女儿,一时尴尬,道:“啊,对不住。我看在桌上摆着就顺手来看,姑娘叫我我以为是家里秦婶儿唤我,实在对不住……”

陆沉云忙把书还她,说:“你也看这《战国策》?”

姑娘侧侧肩膀道:“我不如几位姐姐好动活泼,王府却也不缺书籍纸张,从小什么都看些。”

姑娘又说:“方才正看书呢,怀中兔子脱走,我撵它去啦,就把书忘在这里,是不是打扰到你啦?”陆沉云这才看到姑娘脚边放着一金丝兔笼,她蹲下身去小心翼翼把一只白兔从怀里撤下来,扑扑簌簌推进笼中。边放边轻揪兔耳,说:“听话,这是别人家,不能再偷跑啦!”

整好兔笼,姑娘道:“方才一直公子、公子的叫,想必这位一定就是陆刺史的公子吧。”

陆沉云却一时语塞,忙说:“啊啊,我是我是。”

姑娘道:“那真是幸会至极。”刚说完身后姊妹唤她,姑娘简单道别后抱着兔笼和书离开了。

陆沉云又坐回石凳,连多吉悄没声出来也没在意。多吉过来扮个鬼脸吓了陆沉云一跳。

“我看这儿刚才有只兔子?嗯?”

“啊,是。”

多吉大手一背,说道:“不对!这里应该是两只兔子!”

沉云答:“啊?何来两只?”

多吉回身指向陆沉云心口,道:“这也有一只!”

沉云甩手而去,说了句:“净胡说!”

自此大半天陆沉云没见到多吉,心下思量多吉虽然平时性格散漫,不像个老老实实出家人,但算起年龄也是长辈,自己有时总控制不住嘴上冒失,一次两次不往心里去不见得这次就不往心里去。

正考虑去多吉房间赔个不是,一出门却和多吉撞个满怀,多吉笑盈盈问他干嘛去,陆沉云还未说出口,多吉把他拽回房子,说:“来来来,你看你吞吞吐吐的,你不说我说。”

坐定后,多吉说道:“跑了大半天,探清楚啦!”

陆沉云纳闷,问他:“探清楚什么了?”

“那姑娘叫李晴鸳,是东任侯的小女儿。陆侄儿,你别说,你眼光也是好,侯府家姑娘三四个,她那几个姐姐我都看不上眼,一个个儿脸上脖子上鬼画桃符一样,单单这晴鸳姑娘,嘿!素净面庞,还知书达理。大方得体!”

陆沉云当下脸红到耳根儿,忙打断多吉,说:“多吉师傅,你这一天就干了这些啊?这都哪里跟哪里?”

多吉摆手道:“自你被送到凌云阁来,小二十年啦,我可在多布林寺瞧着你长大,你心里的事儿瞒得住我那眼睛里的事儿还瞒得住我?你这些心思也就能瞒瞒净诚那种榆木脑袋。我是谁?丹增多吉,丹增多吉上师。上师!”

多吉又说:“我今天想了半天想出一个形容这姑娘的词儿,你听不听?”

陆沉云说:“不听。”说罢指指窗外,示意天晚了。

多吉嚯地起身,说:“不听拉倒。”便拉开门出去。

走到窗外却故意把那话儿高叫了出来。

“晴鸳姑娘那可是眉扫春山,眸横秋水啊!”

“眉扫春山,眸横秋水。”

“眉扫春山,眸横秋水。”

陆沉云涨了一耳朵,翻腾了一晚上。

却说秋无意回到寒冰门后,看到寒冰门走商的马队稀稀落落,为数不多的马懒散的靠在圈里,知道寒冰门的光景越来越烂包,又回想此行西北毫无收获还几近丧命,莫名愤恨却无以发泄。索性每日关在房内只是弹琴。

这日儿子秋十八进来送饭,秋无意仍是弹琴,只作不见。

“爹,您好几天不下饭了,好赖吃点儿吧。”

秋无意眉头微皱,手上曲缓,嘴上喃喃说道:“十八呀,你说寒冰门怎么路越走越窄了?”

“这……还不是寒冰门和无名庄素来不和……”

秋无意问道:“那依你之见?”

秋十八不语。

秋无意道:“但说无妨。”

秋十八答道:“儿仍愿代寒冰门上下前往无名庄……”话还没说完,秋无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秋十八不敢再说。

秋无意道:“你还是想去和他们谈?你只是想和他们谈?你谈的结果是整个辽东现在都跑的是无名庄的大马!连海上也都是无名庄的船!”

秋十八道:“儿并非不知,只觉得数十年来两派杀伐不断,致使寒冰门如今越发萧瑟没落,只怕使强用狠也讨不得太多好处。”秋十八声不大,却字句凿凿。

秋无意虚起盲眼,说:“你意思,我寒冰门就无人与无名庄抗衡了么?”

秋十八还想说什么,秋无意在琴上重重一拍,道:“好了!没你什么事儿了,你下去吧。”

秋十八退下后,秋无意胡乱弹琴,曲不成调。心想自己风流半世,同卧共榻的女子算不清就不算了,儿子却还是认的。膝下诸子尤以秋十八最得自己所爱。但又想寒冰门立于长白山巅已近百年,那无名庄只不过隋亡时避祸至此却发展壮大到今天地步,心下气更难平,更恨秋十八怎生说出这样委曲求全的话来。顿时掀翻琴架,召唤左右道:“备马,上三仙岭!”

虽是盛夏,长白山上仍是积雪不化。长白山后三仙岭上更是疾风骤雪。秋无意马至山门,山道内一阵儿呼啸大风裹挟雪花拥住马蹄,秋无意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山门前,右手抚心,在风中高叫。

“三仙岭上开山斧,寒晶老祖求做主。魑魅魍魉阻住路,三仙既出定沉浮!”

山门两侧石虎嘴突然张开,射出一阵儿镖来,秋无意翻身躲过,仍是跪在雪地中,暴雪把狐皮靴子都要埋一半儿了。风雪中一声音颤颤震出,道:“秋风何故欺雪寨?”

秋无意叫道:“无意不敢!只因寒冰门如今势如西山薄日,故来恳请三位老祖挽寒冰基业于水火!”

山门中仍是幽幽道:“几十年前拥三仙上岭是你,那时我三人只道你一人可操持寒冰门事务,纵然被哄上万丈雪岭也决意不再过问山下之事,缘何今日又请?欺我耶?戏我耶?”

“老祖息怒!数十年前只因无意少不更事,好大喜功,冷落了诸位这么些年!”秋无意说罢从怀中掏出玄武甲片,双手托着,任由雪片一点点弥合住龟甲纹。

风中颤音道:“哦?这是凌云阁所藏百年玄武甲片?”

秋无意答:“正是。无意想这玄武甲片定能延年益寿,特献于三位老祖!”

风雪忽止,一只雪雕嘶戾飞来。那颤音道:“上来吧。”秋无意起身牵马,跟着雪雕上了三仙岭。

三仙岭上寒晶殿,殿内床榻上卧一老妪,身裹数层貂皮大氅。年岁大约过了十。秋无意见了这老太,慌忙下跪道:“春老祖,晚辈该死!”

老太牙齿尽没,喉咙只是嘶哑咕哝,冷哼一声。

秋无意抬头扫视一番,道:“敢问冬、夏二位老祖呢?”

老太不答话,只是腾空从床榻上跃起,在空中双手一拍,那房梁上轰然两具棺木朝秋无意砸来,秋无意翻身一躲,那两件棺木一左一右横在秋无意身旁。

老太这才说话:“你请不到他们了,他俩也终究没等到你。”

三十多年前,寒冰门曾有春无玉、夏无歌、秋无意和冬无争四位高手共掌门派,其中秋无意年纪最轻,辈分也低,却和三位师伯和师姑平起平坐。彼时秋无意先是率寒冰门征服辽东地带大小帮派和各族部落,接着又继续染指地下钱庄、赌场以及私盐贩运等勾当,一时间寒冰门在整个辽东地区风头无两,无人出其右。

只是扩张的过程中,其余三位当家皆主张见好就收,三位当家都对秋无意说过“势不可用尽,福不可享尽……”云云的话,而秋无意风头正盛,哪里听得去旁人意见,便渐渐与师伯师姑关系疏远。

寒冰门的起势少不下杀戮怨仇的影子,日后仇家纷纷上门时,秋无意以避祸保身为由请三位师伯师姑上三仙岭居住,自己一人面对仇家。师姑师伯皆认为秋无意重义气懂担当,自愿前往万丈雪岭。日子久了才发现秋无意就算打发了仇家也不再提说请三位当家下山的事情。凭那三位当家的武功下山了结了秋无意不是难事,只是彼时三位当家看看自己都已年过花甲,面对世事心灰意懒,更难起杀伐之心,便隐居三仙岭,寒冰门事务再不过问。不知不觉三十多年已过,秋无意的两位师伯早已离世,只剩下十多岁的师姑春无玉还住在三仙岭上。

春无玉未上三仙岭时颇为看重秋无意,虽然被哄上山几十年,对秋无意的野心早就心知肚明,但如今秋无意提说寒冰门萧条景象时春无玉仍难以平静。

“师姑!您的宝剑我还保存着呐!”秋无意伏在地上,打开琴匣,登时四把剑寒光一闪,分别是寒影、寒春、寒山、寒歌四件兵刃,曾是四位当家所有,上山后三位当家为显示不再过问山下寒冰门事务的决心,便弃剑而去。春无玉本想秋无意定是连这些当年的兵刃也扔掉了,没想到既然保存至今,便恻隐之心动起,心想:无意也并非真的无义,几十年的事情又何必再计较。不说秋无意叫自己一声“师姑”且说寒冰门大小也有自己一份儿心血,枉自看着寒冰门这样没落,在三仙岭上也待得不安。回头望望两具棺木,想道:这两个老家伙肯定也会这么想。

春无玉叹口气道:“那最好就让我死在山下,不再回三仙岭了吧。”话毕伸出右臂,方才引秋无意上山的雪雕在春无玉臂上立住,春无玉将属于冬无争和夏无歌的宝剑立在二人棺木前,烧了叠纸,回身抽出寒影剑,对雪雕说道:“老伙计,那我们就走一遭?”

春、秋二人下山后,寒冰门水鬼哨探来报,无名庄在海边的商船集结已毕,这次看来应当是一批硬货,无名庄庄主的三位儿子亲自跟走。

是夜春秋二人带精选水鬼一百,快马落日前到达海边。却说这寒冰水鬼,乃是寒冰弟子当中精锐所在。一人被选出作为水鬼后,终日在长白山天池中修行武训,自后一代一代皆为水鬼。水鬼皆赤裸上衣,在水中快过恶蛟,上岸后怪力惊人。由于代代相传,那水鬼身上已然生出鳞片,面目獠牙突刺,甚为恐骇。

水鬼们分作三拨,跳入水中,在黑暗中摸到无名庄商船,四肢并用爬了上去。无名庄庄客见水鬼见得多了,想又是寒冰门小股骚扰。无名庄大公子无皓手执一杆精致折扇,那折扇打开作盾,合上那扇褶扇锋皆为精钢所制,无皓手中噼啪挥舞,在一干水鬼中穿梭自如。那折扇几番开合之间数十名水鬼已被打中穴位,应声倒地。

一炷香后,无皓这艘船上庄客渐渐杀退水鬼。突然空中满月为一黑影所挡,那黑影掷下两个包裹,掉在地上滚几个骨碌,无皓命人取来看了,竟是两位弟弟的首级!无皓大怒,正准备着人前往另外两艘船上察看,方才那黑影又高高跃起,拉开身上貂皮大氅,内里缀满无数暗器。春无玉大氅轻抖,无数暗器毒器纷落如雨。船上众人无处躲避,再加上那暗器精准异常,一阵儿雨后地上只留片片血污。庄客们向春无玉放箭,顿时箭如飞蝗,春无玉毫不在意,只手一摆抓住一把箭矢,大氅一抖收起一簇箭矢,再一挥手这箭矢又从手上身上发出,箭无虚发,船板上又倒毙一片。

船上众人只听得头顶传出雪雕嘶叫之声,回身看来只见一身形矮小,脊背佝偻之人持剑四下冲杀。或纵或翻,如入无人之境。当中有人大喊一声:“护住公子!”立时四五十人聚在无皓身边,秋无意看也不看朝着人堆儿冲进去。人堆当中,春无玉剑花一个较一个挽的大,无皓根本看不清来人面目,但见人群中剑光频闪,并无半下兵刃撞击之声,心下惊异道“无名庄这些庄客哪一个也不是等闲之辈,要不怎能和寒冰门相持数十年?今日这人在我庄客面前自顾自拼杀,众人毫无防御可言,缘何今日这人却从未一见?”

一抹子血热辣辣溅在无皓脸上,无皓才看到身边拱卫自己的四五十名庄客顷刻之间全部身首异处。无皓跳出一步,抽出折扇向春无**道打去,春无玉黑暗中手腕轻抖,无皓顿时无力,瘫倒在地。春无玉持剑向无皓喉咙直直刺来。

身后却传出秋无意声音,道:“师姑!且留住他,再作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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