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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侠是怎样炼成的》第四章 踏莎行 第一节 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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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风起,万千黄沙,漫漫掩尽,多少恩怨情仇。半怀忧恨,一座危楼,洋洋洒却,无限年少风流。

雪花带着丝丝的顽皮,轻盈而无忧地飘落下来,在天地间尽情舒畅地轻歌曼舞,将欢颜悦容撒遍了所到之处。虚虚浮浮,慵慵懒懒,飘得那么随意,随意得全然不露痕迹,落得那么率性,率性得悄然没有声息,竟让人难以自禁地萌生出一丝丝的嫉妒,嫉妒它的净洁而无疵,嫉妒它的悠然而自得,嫉妒它恍若隔世的魂冥,唤醒了一地的空灵。

院落中本是一片刺眼的鲜红,清清净净的雪花降在上面,很快便被这鲜红一口一口吞噬掉了,但是雪花无止息地飘落下来,掩在了这鲜红上,终于慢慢地把它藏进了自己的怀中。刺眼仍在,但是鲜红却已然变成了洁白。僵硬的尸体,已经被这洁白掩埋,方才的杀气,也已被这清冷逼退。院落中只剩了一片清宁,仿佛刚才的一切全然不曾发生。

谷中树木悠远的苍翠抑或赤红,也已在瞬息之间被雪花的白净无瑕所噬咽,雪花砌砌然而着在树端,远远眺去俨然一顶顶白羽所制成的蓉帽,使人心魄亦为之清静。偶有叶未落尽的树木,便被积雪压满,时不时地有一根枝桠脆声而断,其上的积雪便应声跌落尘寰,激起一地苍白的凄凉。

刀依然深陷着,东方白颓丧在刀的一旁,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巨塔,倾倾然斜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轰然倒塌那一刻的到来,却又倔强地依依不舍;又像一株刚被秋霜蹂躏过的青苗,塌塌然垂在那里,似乎已然没有了半丝的生机,却又以那一抹似乎怎么也不肯消逝的浅绿吟唱着内里的不屈。

远处谷中枝桠断落,清脆偶尔,堂前院中雪花飘坠,簌簌不绝,惟有堂上却只是静默,一息未有。

一阵切肤削骨的烈风倏然而起,携着松碎的雪花在空中肆无忌惮地缥缈而扬,粗蛮地撇进堂中。

然而,就在距离东方白还有一尺的地方,烈风竟像突然被一股神奇莫测的力量从后面拖曳住,刚猛的势头戛然而止,松碎的雪花亦无奈地悄然滑落,粉碎成一地的落寞与萧凉。

堂上又恢复了静默。但东方白却微微抖动了一下。

他坚毅地抬起头,看着眼前两具已然冰冷僵硬却未飘上一片雪花的尸体。

刚才泛白的眼睛,现在已经因为充血而变得赤红,仿佛一个数夜未曾入眠的人,眼中满是鲜红的血丝,但东方白的眼睛中,却又分明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疲惫。

曾经迷离的眼神,现在也不再空洞无物,而是在瞬间变得纷复难辨,难以企及。仿佛有着漫无天际而又深凿入心的愤恨,双目之中喷射着摄人魂冥的复火仇焰,已然濒临于崩溃的边缘,微有不谨便会引发一场摧天毁地之灾、破寰灭宇之难;又仿佛有着回天无力而又宁死不服的悔怨,两眼之内挥洒着令人生怜的凄惨哀婉,心内打上了百劝莫开的心结,稍有不慎便要陷入摧枯拉朽之深渊、跌入天崩地裂之绝境。

东方白佝偻的背,也终于慢慢地挺直起来。方才的瘦弱、颓然,都已烟消云散,东方白的后背,又变得刚毅而宽厚了。皱聚在背上的衣襟,也随着他后背的慢慢挺直,缓缓地向下滑落,最后终于平整地垂下来,一动不动了。

东方白伸出了右手。

这是一只跟常人迥然而异的手。

它的手背白皙细嫩,竟有点像女人的手,好似一朵有生以来便生活在纯洁莫攀的高山之巅的雪莲,未曾受过一丝的污染,又好似万里晴空上漂浮着的唯一的一朵絮软絮软的白云。

而它的手掌,却是极端粗糙坚硬,纵使是男人,也绝少会有这样的手,仿佛是与千年古松的树干紧紧结合在一起而又爆裂开来的老旧树皮,浑身横斜着铁针一般的锐利之刺,哪怕只是碰上一下,也必定血流不止,又仿佛是一个浑身中箭的忠烈之士,纵使千百支箭在自己身上猝然而入、突兀而出,也仍是倾露出一身的铁骨,傲然而孑身挺立,骄然而绝不倒下。

东方白从地上拔出了刀,把它插入鞘中,悄然无声。

因为东方白无论是在将刀拔出还是将刀插入的时候,都绝不会让到碰到刀鞘,虽然鞘中窄得只容得下一把刀。

江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最多也不会超过五个人。东方白,正是其中一个,想必也是最为年轻的一个。

所以,江湖上的人,不仅从来没有人见过东方白的刀是什么样子,也从来没有人听到过东方白的刀出鞘或者入鞘的声音。只有一些人,幸运地看到了刀上返过来的刺眼的光芒,而所有的这些幸运者,在他们看到了这道光芒的同时,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从此在江湖上消失了。所以,有些时候,幸运反而恰恰就是不幸。

东方白慢慢的转过了身,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出了堂外,走进院中,脚步极为沉钝,脸色极为凝重。

……

片刻之后,地上已经赫然呈现出三个大坑,坑畔的泥土,俨然若一座小山堆立在旁。

无尽的雪花自坠于坑中,静然而无声,悄然而无息,仿佛甘愿葬身于这墨土当中而毫无怨言。

东方白凝然站立在大坑之旁,一如这雪花般悄无声息,而脸上却渗溢出了再也无法遮掩的沉重和痛楚。原本尚还示展着一毫稚气的脸孔,此刻却变得棱角清晰而显现,猝然之间竟若换了另人一般。

许久许久,东方白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时间仿佛禁止了,东方白也仿佛被定格在了这空朦的一瞬间,只有那仍在轻飘而下的一碎碎的雪花,仿佛还在提示着什么。

坑里的和坑畔的黑土,都被雪覆白了,而东方白身上,却仍是一丝雪花也没有。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见他手里的刀握得更紧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

东方白把刀轻轻地放在了地上,依然悄无声息。

他一步一步挪回堂中,慢慢地走到了燕交飞和沈千灵的尸体之前,脚步之中流泄出几近绝望的迟钝。

他俯下身去,抱起燕交飞,一步一步又挪回坑畔,将他轻轻地放在坑中。

然后,东方白转身,又同样地把沈千灵轻轻放在了第二个坑中。

雪花覆盖在他们的脸上,一层又一层,丝毫没有化开。

东方白又转身挪到堂后。

果然,月儿仰天倒在地上,身下蔓延而开的一滩鲜血,早已被酷寒冻凝。

东方白聚满仇恨的眼中突然掠过一行热泪,冷然无暖的脸上亦突然滑过一阵抽搐,就连脚下的步子,似乎也有些歪斜,失去了往日的沉稳。

但很快,歪斜的脚步重归平直,脸上的抽搐和眼中的热泪,亦泫然之间全没了踪影。

只有两只手,攥紧了铁锤一般的拳头,似乎要把指甲生生攥到肉里去。

东方白抱起了月儿,一步一步地挪回了坑畔,把她轻轻地放进了第三个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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