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灰的钢制臂甲套住肌肉线条分明的前臂，虽然没有镌刻纹样，但是重量和硬度的把握刚刚好，不失为一双做工精良的铠甲。这或许是准备给某位无名的下级骑士，以肯定他的忠诚和功绩。然而没等锻造的铁匠铸齐一套，公国的突变掩盖了它应当闪耀的光辉，埋葬在本地人类最后阵线的黑暗一隅。

愿它的无畏精神与常胜同在。

特洛伊戴上这囊括了肘部的护具，又将东拼西凑的胫甲、护膝、腰带和最主要的胸甲穿上，其他部位担心负担过重影响行动，所以没有穿戴护具。他将反复挑选的武器背在身后，推开仓库的大门走出去。

拉希尔的服装叠好被放在了门外的箱子上，他的兄弟正沉浸在书籍的世界里，不会有心思搭理其他事情。特洛伊已经做好一个人先听取委托的打算。

“不错，有一副勇士的气势了，特洛伊。”道葛说道。

“只有气势罢了，”特洛伊面无表情地回答，“该说说你要委托的工作了。”

“当然。你知道‘矮人工艺’吗？”

特洛伊摇摇头，他仅仅听说过叫矮人的种族，据说在很久以前就灭绝了。

“是一家生产火器的枪械制造商，分部开满世界各地的大商户。”道葛向他介绍，“坦白说，我和这些经商的挺合得来，也了解这些视利益高过一切的人——毕竟谁不喜欢金币呢？但是夏洛特分部的武器商稍微有点不一样，恶魔侵占了提米亚克公国以来，他们就一直向我们提供枪械，而拒绝向恶魔军供货。”

特洛伊想起来他在仓库里确实看见了不少。

“枪械是最容易上手且威力不足的武器了，只需要一点指导，没上过战场的人都能学会如何使用。我和席德做过假设，解放夏洛特一定需要人民的支持，到时候战意高涨的群众加入我们的队伍，这些武器能打造一支战斗力不俗的军队了。”

“是他们出了什么问题吗？”特洛伊问道。

“商人总是反复无常的，所以我也不好说出了什么问题。总而言之，在上次订下一批货后，就一直没有传来取货的秘密联络。按正常情况，我们应当完成交易过去一周了。”

“所以我的工作是去他们那里查看货物的情况吗？”

“是的，目前为止也只有这样了。怎么样，还挺简单吧？”道葛问道。

当然，特洛伊想道，简单但非常重要。

“直接去找分部长是最快的吧......”道葛继续说道，“那么，特洛伊，去夏洛特市区的西南边，找到矮人工艺的工坊，询问叫赫齐·瑟铁之锤的人，看看我们的‘柴火’到底怎么了。”

道葛转身走到炼金作坊摆放材料的架子前，从最上端的格子上取下一只小包，递给特洛伊。这是用纸叠的方方正正、细麻绳捆好的包裹，特洛伊掂了掂，重量非常轻。

“矮人工艺的标志是两支交叉的火枪，找上门后就说‘巴克河的猎犬’，别说其他的，赫齐自然会放你进去，然后你给他这个包裹。噢，对了，千万别跑到工坊里面去，就跟着他去他的接待室。”

“我明白了，”特洛伊记清楚了这些规矩，认真地回答道，“必定完成指派的任务。”

“用不着那么拘谨，”道葛笑道，“我不希望我们是上下属关系。”

他带着特洛伊走下平台，平台中心竖起的石台上钉着一张羊皮纸，上面画的应该是夏洛特的地图。道葛从石台边缘的挂套取出一支蕴涵魔力的水晶锥子，轻轻点在地图上标注名称的其中一点上，箍住锥子上端的金属环浮现出一行咒文，蓝色的魔法阵便在平台展开。

这是传送魔法的法阵，特洛伊见过几次类似的法阵。这种实用的法术自然是每个魔法师的必修的项目，林林总总的传送魔法中至少习得一项，否则都愧称自己是魔法师了。

道葛放开水晶锥子，任凭它悬浮在半空中，然后离开了平台，站在魔法阵的圈外。

“祝你好运。”他说道。

水晶锥子飘到石台边缘的挂套上方，坠下去，在插回挂套里的过程中，传送法阵也急速收束，仅仅是眨眼间的功夫，特洛伊已经来到了别的地方。

另一个封闭的空间，比枢纽的平台稍微大一点。特洛伊从铁门出去，发现自己到了下水道的别的地方，通往地上的梯子近在眼前。铁门自动关闭上锁，特洛伊也爬上了梯子，往地面前进。

他揭开井盖，到达了一处四下无人的巷子，出入口被木板封住了一半。从木板封口的缝隙钻过去，特洛伊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踏入夏洛特的街道。

这是第二次见到夏洛特，之前在囚车里，特洛伊还觉得这是座普通的城市。然而现在过了爬离床铺的时间，居民们都现身忙碌于日常生活，特洛伊才隐隐约约感觉到诡异。

根本无法看出来，也说不准是不是嗅觉闻到的气味。特洛伊能感觉得到有一股沉重的气团积在夏洛特石林般建筑的尖顶之下，整座城市都浸于其中，挤压着灵魂。呼吸变得困难，但是又绝不会窒息，应该只是身体反馈的错觉。

毕竟在恶魔的支配下，特洛伊想道，有什么变化是理所当然的。

特洛伊一边向矮人工艺的大致方位走，一边游览夏洛特的街道。这里是工匠区，原材料和工具碰撞的喧闹盖过了人们的争论。来访的大多是提供原料和来进货的商人，他们必须得扯着嗓子理论，才能确保对方听得见，或是干脆拿着纸笔，列下清单来确认。铁匠铺的熔炉烧得火红，吹出腾腾热气，锻造师抡起锤子，朝垫着铁砧的器物砸下，一点点改变着徒有形状的钢铁。锯木厂则传出单调的拉锯声，门前停着三辆运货的马车，满载的原木几分钟就被搬空，变成处理好的木材又拉去另一个地方。

一只黄皮半身魔站在堆起的箱子上表演着杂技，口中的通用语叨个不停，配合滑稽的动作说出惹人发笑的话，取悦着来围观的工人，偷偷取走他们的休息时间。三头羊头魔追赶着一个蒙头遮面的人，成功在他跳进狭窄的阴沟前把他按倒在地。其中一头羊头魔的左肩肩甲上佩戴着徽章，他走到被两名同伴制服的人类旁，从他的手里揪出一只小袋子，回身小心翼翼地交给脸上长着雀斑的年轻女士。简单的说就是抓小偷的情节，只不过是恶魔在期间扮演着抓捕犯人的士兵角色，而卑鄙的小偷是人类罢了。

夏洛特的居民与恶魔相处得自然、和谐，关系意外的融洽。特洛伊算是明白了抵抗军为何处境严峻。即便支配者是恶魔，社会依旧安稳，安于现状的人们早就忘记了被无法容忍的异族统治的耻辱，失去或者从来没有过抗争的意识。仅仅像是畜生一样，被恶魔圈养和利用。

特洛伊静悄悄的扮演路人的角色，没多久就横穿了工匠区，在临近城墙下方的位置，总算看到了交叉火枪的标志。屋檐挂着的标牌轻轻晃动，房顶上并排的三管烟囱徐徐冒着烟，显示工坊正赶制着产品。尖顶房的木门旁边，一位戴铁尖帽的卫兵正倚着怀里的一杆火枪打盹，哪怕特洛伊走近了，他也没有半点起来的意思。特洛伊只好自己走到门前，举起护臂敲了敲门。

“巴克河的猎犬！”

他朝屋里喊。

“巴克河的猎犬！”

见工坊没有动静，特洛伊又喊了一次。这回门后传来了木棍敲打木板的声音，急促地接近后，木门打开了。是一位戴眼镜的瘦小老头（不是矮人）开的门，拄着铁衣杉木制的拐杖，穿着蓝色礼服。尽管满腮的胡子灰白，头也秃顶，老头的脸色还很精神，小眼睛朝气蓬勃地看了一眼特洛伊。

赫齐·瑟铁之锤并不惊讶，他也只是看了特洛伊一眼，转而面朝卫兵。

“给我起来，蠢猪！”赫齐一喝，卫兵就惊醒了，“这位先生吼得比我大声，也没叫醒你！下次再抓到你偷懒，就给我滚吧！”

卫兵唯唯连声，央求赫齐不要解雇自己。赫齐摆摆手，没再理他，转身走回屋内。

“这边请，”他对背后的特洛伊说道，“小心别闯进工坊里了，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可没那么容易出去。”

类似商业机密的东西，特洛伊想。

进入接待室，两人相视而坐。赫齐半个身子都快陷进软垫沙发里，拐杖横在膝盖上。

“那个道葛挺看好你，小子，亲自派你来这里......”

“谢谢。”

“正事，对吗？好吧，我知道你来这的理由，我得跟你说明一下呢。”

特洛伊点点头：“有劳你了。”

“首先你得知道我们的竞争对手，班迪枪械制造商，提米亚克公国的本地生产商。自恶魔侵占公国开始，他们就源源不断地向恶魔供应枪械，不过恶魔可不用这些精巧的好家伙，直到公国沦陷之后，愿意为恶魔效劳的肮脏人类在上级的命令下重编部队，需求才开始扩大。也许是担心矮人工艺会抢走客源，他们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得知我们向抵抗军贩卖武器后，他们便跟踪我们的货车，想取得决定性的证据。”

“他们拿到了？”特洛伊问。

“不，并没有，我们很小心。但是上周出了点小问题，他们和恶魔的巡逻队扣押了我们的枪，又查到了交货的庄园。情况一出我就立刻中断交易，他们也没抓到我们的人，所以还没有证据，那帮蠢蛋这会应该还在庄园里转悠，找货物的运输途径吧。”

“一周的时间不会太久了吗？”

“谁知道呢？或许他们找东西的能力很差，不过他们盯梢倒盯得紧，我们一直没机会通知你们。若不是道葛今天派你过来，这情况还得继续下去。你们得把这件事不留痕迹地处理掉，否则让恶魔找到路线，他们一定会找到抵抗军的本营。庄园在巴克河北岸，从东数第三座石拱桥旁边，庄园内有一间封死的房间，打通房间的钥匙放在二楼主卧室的床头柜上，是一面镜子。另外，如果你们能把那批货运回你们的阵地，就当送给你们了。”

“感谢你的协助，赫齐分部长，”特洛伊说道，拿出了道葛给的小包裹，“这是艾格先生嘱咐我送来的。”

赫齐看到包裹，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实际上，我是想把班迪这个毒瘤整个铲除。”他又说道，“但是现在抵抗军没有这个能力，所以只能慢慢来了。将我的庄园打扫干净，小子。”

“我会的，我向您保证。”特洛伊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