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三十五分，莫妮妮终于到了教室门口。

教室里，班主任秦枫已经正襟危坐，不过，今天他很奇怪，戴了墨镜，又戴了口罩，像是一个——

混医生圈的黑社会老大？

秦枫今年三十五岁，是蓬莱学院唯一的男教师。

不过，他的脾气却跟男士风度不沾边。

有学生私下里说，秦枫是学院里最最古怪的、难以伺候的老师，就算是校长，都经常被他驳了面子。

莫妮妮理解。

蓬莱艺术学院男女生比例大概是1:30，教员们更是一些大龄妇女。天天混在一群女生堆里，叽叽喳喳，能有好脾气才怪呢。

但理解并不一定能接受。

每次面对秦枫，莫妮妮都心如鹿撞。

“老师，我来晚了。”莫妮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您……您今天是怎么了？”

“莫妮妮……”秦枫鲜见的没有发脾气，他的语气有些萧索，“你为什么要迟到，难道你不知道我们剪纸班就剩你一个人了吗？”

“老师……”莫妮妮咧咧嘴。

剪纸班，确实青黄不接。

刚开始的时候，班里还有三个学生，但仅仅开学一个月，其中两位就转到了泥塑班和素描班。

剪纸是个很枯燥的学科。

它不像是泥塑跟风筝在野外教学，也不像素描跟篆刻一目了然，它必须一个人默默的折叠纸张，画出图案，再用剪刀跟刻刀镌刻出来。

一副作品，从设计到完成，需要投入无数的精力跟心血。

而且作品没有完成之前，你永远不知道成功与否。

但这并不是剪纸班萧条的原因。而是，秦枫只要看谁不顺眼就会大发雷霆。另外两名学生，正是被秦焰硬生生逼走的。

莫妮妮毫不怀疑，秦枫还没赶走自己，是因为自己的软弱。

“开始今天晚自习吧。”秦枫面无表情，“先把你的周末作业交上来。”

“老师，我的作业，不小心用掉了。”

“铛铛！”

秦枫开始敲桌子。

“莫妮妮，你不要以为咱们班就你一个学生，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老师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莫妮妮愈发小心翼翼。

敲桌子是秦枫的一个习惯，往往这时候，就是他要发脾气的前奏。

“老师，我说的是真的，刚刚经过黑森林，我遇见了乌鸦王子……”

“那么……现在，就请你将你的作业补上。”秦枫蓦然站起身来，开始咆哮，“剪纸班的传统，就是当日事当日毕，十二点之前，我必须看到你的作业，不然，就滚去别的班好了……”

莫妮妮果然期望太高了。

秦枫的怪脾气怎么可能隐忍，而不发作呢？

莫妮妮急忙走进教室，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拿出剪刀，画笔、纸张……莫妮妮一刻功夫也不敢耽误，将红纸对折几次，开始在上边把需要镂空的地方画出来。

要想在十二点前，做出一副成功的作品，实在是太难了。

天气有些闷热。

只是一会儿，莫妮妮脸上的汗水就流了下来。她伸手擦一把汗水，正要继续忙碌，突然，身边有个稚嫩的男声道，“同学，可以借一下你的橡皮吗？”

莫妮妮一惊。

剪纸班空有一个硕大的教室，但一直以来就是自己一个人。

究竟是谁在跟自己说话？

她回过头来，就看见了一个十四五岁的男生。男生穿了跟她一样的校服，皮肤微黑，茶壶盖头，正笑脸吟吟的站在自己身旁。

“你是？”

“我叫吕石头，是秦老师的学生。”男生自顾在莫妮妮身边坐下来，“以后我们就是同窗同学了，还请多多关照。”

莫妮妮偷偷去看秦枫。

秦枫坐在讲台上，两眼直勾勾的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

察觉到莫妮妮的目光，他不耐烦的说道，“咱们教室太安静了，所以，我剪了两个小人儿，陪你一起学习。”

“呃！”莫妮妮咧咧嘴巴。

这时候，她才发现，教室里不仅有吕石头，还有一个唇红齿白的小丫头，小丫头看起来还小了一些，正趴在课桌上忙碌着。

“我叫何铃铛。”她头也不抬的说道。

“我……我叫莫妮妮。”

莫妮妮回应一声，心中却惊叹无比

秦枫不愧是自己的老师。

连剪出来的两个小人儿都看不出任何破绽。当然，最主要的不是能剪出两个惟妙惟肖的小人儿，而是怎么给他们注入灵魂跟个性。

莫妮妮的技术远远做不到这一步。

她充其量，是能将剪出的剪纸变化成需要的东西，比如今晚的‘福寿’剪纸，就成了自己的盾牌。

但那只是死物。

跟面前具有灵魂的小人儿有着天壤之别。

“莫同学，我再借一下你的剪刀吗？”身边吕石头探头过来，“我是新生，没有带工具，以后只能暂时跟你混了。”

“你……你请便。”

莫妮妮点点头，继续在课桌上镌刻着。

时间过得飞快。

一直到了十一点半的时候，莫妮妮的剪纸才初具雏形，接下来就是展开，将剪纸的镂空处检查一下，清理毛边。

然而，就在这时，秦枫的声音忽然在头顶道，“莫妮妮，你这是剪得什么玩意儿？你这鬼东西，顶多算是一个鸡笼子。”

莫妮妮吓了一跳。

不知什么时候，秦枫已经到了身后，他一把将莫妮妮手中的剪纸抢过去，冷笑着，“同学们，你们看，这能叫剪纸？”

“噗嗤！”何铃铛笑了一声。

“莫同学，你这确实剪得不怎么样。”吕石头戳戳莫妮妮的胳膊，轻声说道，“你看我的这幅百鸟朝凤。”

他将手中的剪纸展开。

大约尺许的剪纸上，剪出了十七八只鸟儿，特别是中间的一只凤凰，更加栩栩如生，恐怕只要念出咒语，就能从剪纸中飞出来。

莫妮妮脸上一红。

开学一个月来，她就学会了这一福‘福寿’剪纸，秦枫经常在课堂上大发雷霆，说莫妮妮是他教过的最差的学生。

没有之一。

“嗤啦！”

秦枫一把将手中的剪纸撕碎。

他扬起手来，将碎纸撒的漫天都是，红白相间的碎纸飘洒着，落到莫妮妮的头上，仿佛是一只白头翁。

“莫妮妮……”秦枫咆哮着，声音差点连屋顶也震塌了，“再过一周，就是我们学院的秋季比武了，难道你要我们剪纸班沦为笑柄吗？”

秦枫的胸膛起伏着。

要是莫妮妮不是一个女生，恐怕他早就扬起手来打人了。

“莫妮妮，今晚不许睡觉。”几分钟后，秦枫的声音冷漠下来，他叹一口气，继续说道，“我要明天看到一个真正的作品……”

他一边说，一边走出门去。

“咣当！”

教室的门关闭了。

莫妮妮的眼泪，终于肆无忌惮的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