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今天仍然是去酒楼跑堂，但终归有些不一样了，就不说别的，前些天还是从西门贫民区过去，而今天则是从城中的富人区出门。不一会儿就走到了酒楼，这可比平时要快上不少。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对于小六的冲击前所未有，一路上都是懵懵懂懂的，根本没发现老板郭淮在后厨的门口。

“小六。”郭淮也看出了今天小六有点神游天外，只得先出声招呼。

“唔，老板？”小六这才停下脚步，有些疑惑，老板什么时候来过后厨，什么时候和自己说过话。

“小六你过来，我有话问你。”郭淮说完径直往前院走去，小六也忙不迭跟上，两个人走到了酒楼二层的雅座。时辰尚早，酒楼还没有开始营业，窗户都没有打开。郭淮走到窗前，推开窗，正正对着千机堂。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一个小孩子耍手段，但是事不目见耳闻，不可臆断其有无，为了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很多事情都是不得不。“小六你坐下，”郭淮指了指面前的长条板凳。

“这，”小六迟疑道：“不合适的老板。”

“让你坐你就坐，哪来那么多废话。”郭淮不耐烦地挥挥手，自己也落座在小六的对面。待小六战战兢兢地坐好，说是坐好，其实是半个屁股搭在凳子上，半个屁股悬空，并不敢真正地坐实，郭淮开门见山地问到：“和你一起住的老爷子是长安书院的二院主，白残谱吗？”

小六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在家里不是说好的不会有人注意我的吗，怎么今天出门遇见的第一个人就这样问我。正当小六犹豫着该不该实话实说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句话“他问什么你都实话实说，这样就不会难为你”。突如其来的声音着实吓到了小六，惊慌失措地看看四周，然后并没有发现谁再说话。郭淮发现了小六的异常，疑惑地问到：“你怎么了？”

“哦，”小六口齿不清地回答：“只是突然感觉周围有什么东西。”

郭淮想了想，估计是小六顾左右而言他，想回避自己的问题，毕竟是个孩子，就算演得再逼真，也只能找个这么拙劣的借口。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小六没有撒谎，在他出门之后，铁衣换下了自己的白衣，稍微乔装打扮了一下，化身一个中年文士以掩人耳目，悄悄跟着小六保证他的安全，同时也防止小六遗漏了什么重要的消息。刚才就是铁衣隐匿在三楼，传音入密告诉小六实话实说。郭淮这种外家高手和铁衣那种内外兼修的高手是不能比的，根本发现不了铁衣的存在。“小六，”郭淮又问了一次：“他是白残谱吗？”

“是。”小六这次不假思索地回答，反而将了郭淮一军，准备好的威逼利诱根本使不出来，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用不上力。噎了好半天，郭淮无奈地挥挥手：“你先去后厨帮忙吧。”

小六喘了一口气，起来对着郭淮一礼，急急忙忙跑到了后厨。不过一天下来，再没有人问过小六什么问题，或者说根本没人注意到小六这个跑堂的。提心吊胆了一天，终于酒楼打烊了，小六一路小跑到了千机堂别院。以前和老头子住西门的时候，晚上家里只点一盏油灯，昏暗摇曳的灯光，随时都有可能灭掉。可这千机堂端的是大手笔，屋里透出来的光亮堂堂的，也不知道点了多少蜡烛。

小六进入堂屋给白氏兄弟问安，捎带讲述了一下白天郭淮问他的问题，虽然只问了一句话。当然先前回来的铁衣已经给二老讲了一遍。白残谱问小六：“第一次和老板说话，有没有害怕？”

“怕！”小六听了听听身子，重复了一边：“当然怕！后来不知道谁在我耳朵边上说了一句话，安顿我实话实说，老板就不会难为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按他说得办了，结果老板真的就放过我了。”

“是这样吗？”白诗曼少女心性，一时想恶作剧洗弄一下小六，就也传音入密同小六讲了句话。

小六就和见鬼了一样，再次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

“好了曼儿，”白破局制止道：“不要欺负小六了。”原来是白诗曼内功不到家，被白破局发现了。当内功登堂入室之后，传音入密别人是发现不了的，就像郭淮没有发现铁衣的存在一样。白破局看向小六：“这是武功，小六有没有兴趣？”

一时间，屋里安静下来，几双眼睛都盯着小六看。小六有些局促地拽了拽衣角，小声地说：“小六在酒楼里听说书先生讲过，武功需要从小开始练，我已经十三岁了，估计是练不成了。”声音有些低沉，听得出来还是有些失望的，毕竟哪个孩子没有一个感动自己的武侠梦呢。

事实确实如此，各大门派的弟子，大部分五岁就要开始第一次遴选，然后每年一次，一直到十岁，选出来的孩子才开始接触本门基本功法，开启了自己的武道学途。小六这样的十三岁还没有接触过武功，就算有伐骨洗髓丹，也注定以后的成就不会高了。像铁衣、白诗曼这些亲传弟子，五岁就开始正式接受教导，同时还配合书院的灵丹妙药，多管齐下，才有了几人今日的成就。当然，书院是不缺药的，如果想用药把小六堆成一个高手，也不是没有可能。白残谱深深地看了一眼小六，然后往椅子上一靠，眼睛半闭，像是开始回忆：“我和小六相依为命六年，小六这孩子心地善良，就算对于抛弃自己的爹娘甚至毒打自己的地主，也没有流露出很深的怨念，虽然算不得天资聪慧，但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我白残谱无儿无女无弟子，年轻时觉得儿女情长江湖气短，老来却觉得有些寂寞。相识一场，也算是缘分，我愿动用书院所有资源，换小六一个习武的机会。小六，你可在？你可愿？你可敢？”说罢，白残谱直视小六，像是要直抵小六的内心。

“我……”小六涨红了脸，“我愿意！”

“好！好！好！”白残谱一连三声好，：“等返回书院，待你行过拜师礼，就是我白残谱此生唯一关门弟子。”其实白残谱考虑这个事情很久了，看着小六长大，知晓小六的为人，自己的师门从来只有一师一徒，江湖上有句话叫“世上没有第三个霸拳”就说的是白残谱的师门。只是霸拳传人向来神秘，尤其是白残谱，根本不与江湖人士打交道，以至于很多人以为霸拳失传。这个问题也困扰了白残谱很多年，年轻的时候也有暗中挑选过传人，但是不是心志不坚，就是根骨太差，直到遇见小六，发现这是个好苗子。奈何老天无眼，关键时候自己身受重伤，别说传授武功，就是活下去都成了奢望，幸亏小六不离不弃，才让自己坚持到今天。江湖人讲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六既然希望习武，我就满足他一回又何妨，花费丹药又何妨，重金堆砌又何妨？人生百年有几，休放虚过。

“小六师侄，”白破局此时站起，异常严肃地对小六说：“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尽管你开始比别人差了，甚至有可能这辈子都补不齐这个差距，但是请不要气馁，不要退缩，更不要放弃。我辈习武，不是争什么‘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辈习武，为的是这世间的不平事，为的是这世间的正德行，为的是这世间的浩然气；我辈习武，是以武为责，是铁肩担道义，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习得文武艺，卖身帝王家。我书院择天下之英才而育之，而英才则为国家所用之。小六，望你懂得‘担当’二字。然诺重，君须记。”说罢，白破局对着白残谱一礼：“恭喜二哥！”

“恭喜二院主！”李郎中也起身一礼。

“恭喜师伯！”铁衣和白诗曼也是一礼。

“恭喜爷爷！”小六也站起来一礼，然后屋里瞬间安静，接着就是要掀开房顶的笑声……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就起来用过早饭，当然还是秦六准备的，秦六准备的还有众人接下来五天的口粮和水，以及五匹健马和一架马车。铁衣一人一马在前，白氏兄弟在书院带来的马车里，白诗曼、李郎中和小六在后面的马车里，五匹健马在小六他们的马车后面拴着，以供路上换乘，一行人离开彭城，向南行进。

在这里生活了六年，说实话小六还是有点舍不得的，不管是自己那个四面透风的破房子，还是周围邻居对自己的帮衬，酒楼里对自己有过帮助的那些人，甚至街口路边的小野狗，小六都是舍不得的。但是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怎么不行得万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