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安静的览文殿，伴随着女皇的声音，顿时变得落针可闻，只有空气中温控法阵运作产生的精神力波动证明着时间还没有凝固。

杜兰切尔缓了缓情绪，余光所及处，周围的人都摆出一副“我不认识你”的脸色，而正面自己的索尼娅女皇，就这么平静地看着自己，似乎在等待自己的回话。

作为帝国三军之一的最高统帅，杜兰切尔当然不是空架子。

他上前半步，以沉稳的语调缓缓陈述：“陛下，关键的症结还是在于军费，只要军费充足，以百万帝国四卫的战力，无论是几万兽骑兵还是西部的亡灵，都不过是小问题。”

“只是近六年来，几乎年年都有大天灾，赈灾、重建、军队还要分散防止民变，帝国要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军队只能服从大局。而这些外族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如此猖狂。”

“从战局上说，如刚才奥洛托司相所言，南线只需要再多投入一个军，我们便能直接以优势兵力和维列人决战，直接结束战斗。不过要和这些兽骑兵在平原上决战，昂贵的高阶对军魔法还有大量的医疗魔法都是少不了的，此外，一定会有数量不少的高阶战马折损···”

咚。

杜兰切尔的话被金属笔杆和桌面发出的敲击声轻轻打断，而在场的众人都不自觉地心头一颤。

“要多少钱？”女皇的神态始终都是如一的平静，深邃的眼神带着一点不加掩饰的倨傲。

杜兰切尔做出一副为难和思索的姿态，摸了摸自己满是胡茬的下巴。不过他也明白女皇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很快给出了一个确定的答复：“65万金币，陛下。”

索尼娅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目光在刚才报出了71万数字的奥洛托身上扫视了一下，最终缓缓定格。

场面陷入了三秒的沉默，而这三秒，让奥洛托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心里不由得把这位当初跟着女皇政变因而坐上了帝武军统帅位置的杜兰切尔骂了好几遍。

不过，他担心的事还是没有发生，女皇缓缓收回了眼光的同时，微微抬了抬下巴。

奥洛托如蒙大赦，刚要上前表态，女皇迟来的话又把他吓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给80万，两个主力军大规模会战加上善后至少需要70万，多出的十万拿去解决西部的亡灵。让右骁武卫第六军不是刚完成新兵整训吗，让她们去。死点新兵不要紧，打出来的军队才有战斗力，以后上了大场面才不会崩盘。”

女皇的话点到为止，只给出大方向，至于具体的战役战术层面怎么指挥，她不会越俎代庖。她也算是半个马上皇帝，前线将领最害怕的事情之一，就是被上面约束，放不开手脚，甚至关键时刻来个微操，这些忌讳她不会去犯。

“陛下英明。”杜兰切尔立刻带头进行恭维。

奥洛托也立刻表态：“陛下英明，国务司一定全力支持杜兰切尔将军的行动。”

索尼娅当然不会被这个看似君臣祥和一片的气氛所迷惑，她放下笔，慢慢站起身来，在一片跟着起身的声音中慢慢走到众人之中。平稳的步伐和看着有些瘦削的身材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但是在场的人可都是至少听说过这位女皇的实力有多恐怖。

“这几年天灾不断，帝国每个月的税收都在减少，几年下来都少了一半多了。没钱，什么事都难办。你们难，吾知道。”

“但是事情摆着这里，总是要做的。灾要赈，边疆要守，亡灵要清理，那些信教的疯子要处理，哪件事都少不得。”

索尼娅在众人之间缓缓踱步，平静的话语却带着绝对不容违抗的意味。

“虽然穷，但是军队的开销还是能维持，也必须要维持。我们周围的这些个邻居毕竟没什么善茬，帝国四卫的武备标准是一点都不能动的，这是我们帝国的立国之本。不过，没钱就别惹事，先忍耐一下，等过了这些年有钱了再说。”

“帝国就像一艘大船，我们这些掌舵的人，在这种时候，还是尽可能劲往一处使比较好，小便宜和赚大钱哪个好我想诸位还是分得清的吧。”

联想到之前的事，在场的人都明白，女皇就差指名道姓地骂奥洛托了。而奥洛托本人，则是额头上一阵一阵的冷汗，头都不敢抬，只敢用余光确定女皇的动向。

“要我说，在场的诸位，还是多学学我们的希恩利老部丞比较好。少动心思，少提问题少诉苦，多办办事，替帝国分忧才是最好不过的。”索尼娅来到这个看着还像是中年人的帝国元老身前，柔和地笑了笑，在博德森的毕恭毕敬中又转身离开。

索尼娅朝着薇恩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地动身去去放在阅读桌上的书笔。

“你们难，吾也难。本想在明天朝会上给你们说，不过既然你们人都到了，今天先回去想想也无妨。”

“两件事，第一件，我们的老对头嘉兰共和国最近日子快过不下去了，苏拉给我写了亲笔信，想从我们这里借钱。”索尼娅说着，从薇恩递过来的书中翻出一张北方大陆特产的魔法信笺，随手甩给离自己最近的礼乐司司相，“你们都看看吧，狮子大开口，要借6000万共和银元【1】。你们回去都想想，他借这么多钱要干什么，我们是借还是不借？”

拿到这张共和国独裁者苏拉的亲笔信，礼乐司的司相立刻很识相地把它交给了博德森，众人也保持着秩序，一位位地进行传阅。

不过，索尼娅并没有等着他们一个个读完的耐心，沉稳的声音继续宣布下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第二件，就在会议开始前一个小时，御边卫统领塞恩【2】的加急报告送到，说我们派往大陆北方参加亡灵清理会议的使团，在提比恩王国境内遇袭，使团全军覆没。薇恩，你先给他们念一遍吧。”

“是。”这位曾经跟着索尼娅从北疆杀到帝都的年轻侍女总管，默默地接过了女皇手中的加急通报，用自己清脆的女声无比清晰地朗读起来：

“谨奏陛下。6月12日晨八点，接圣辉教驻提比恩王国军团处通报，我国派往法兰斯都参加‘埃陵伯纳大陆对亡灵会议’的使团昨晚在靠近我国边界的提比恩王国境内遇袭，包括使团和卫队在内的157人全部死亡。圣辉教方面虽然交还了尸体，但是目前还没有允许我方调查原因，同时边境的护教军全部转入战备，御边卫全体已经进入高度戒备，双方暂时还没有出现摩擦。

目前形势复杂，还请陛下尽快做出决定。”

这条消息一处，在场的这十多号帝国高层官员是真的一片哗然，这几乎认定为是不宣而战的挑衅行为。而自从当年北伐后这么多年，除了维列人那些愣头青，再也没有一个势力或者国家敢如此挑衅奥加帝国的威严。

“陛下！这明显是圣辉教的疯子对我奥加帝国的直接挑衅！绝不可姑息他们！”

“对啊，陛下！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有再次北伐，恐怕这些人是已经忘了帝国四卫的强大，必须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你们冷静点！在圣辉教势力范围内出的事就是圣辉教做的？万一是嫁祸呢？”

“什么意思，难道要我们帝国对这件事不闻不问不成？”

“两位别急，我想迪尔曼院长的意思也不是不闻不问，而是我们要搞清楚情况再动手，别被人利用了！”

“这还需要想吗？圣辉教的那些疯子干出什么蠢事不都是正常的吗？”

“陛下！现在帝国财政紧张，万不可轻易动武啊！”

“······”

看着这些争先恐后发表意见的群臣，还有自始至终没发表意见的博德森以及海柔尔，索尼娅没有任何说话的兴趣，心底轻笑了两声，转身走向大门。

“你们难，吾也难，大家都难。吾看，我们就都勉为其难吧。”

“都回去好好想想，明天朝会再说。”

“还有，海柔尔跟我来。”

刚才还争吵不休大有大打出手意思的各派官员，瞬间变得恭恭敬敬，动作和声音都像是排练多次一样整齐：“恭送陛下！”

目送着收好信笺和报告的薇恩的身影追着女皇消失在大门口后，览文殿才恢复了些许生气。

而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立刻集中到了海柔尔以及博德森二人身上，在当今的奥加帝国，除了至高无上的女皇，当属这两人权势最大，尤其是四朝元老博德森，历经多次或和平或血腥的改朝换代而不倒，在帝国的势力根深蒂固，即使是索尼娅也不是随便就能动的。

“部丞大人，您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从门口收回目光，奥洛托这才顾得上擦掉额头上的汗水，然后凑到博德森身边，小声而恭敬地提问。不过，后者显然不太想在这个场合和他讨论这个问题。

“比恩司相，陛下刚才不是说过吗，少动些心思，多做点事。与其在这里揣测圣意，不如把刚才陛下点头的汇报都收集交给托克莉总管批印【3】，明天下发各司施行比较好。”

奥洛托心中一动，明白这是博德森在提醒自己，连连点头：“部丞大人教训的是，我这就去办。”

书香阵阵的宽阔览文殿内，此刻泾渭分明地站着两派人，分别以博德森和海柔尔为首，不过从人数上来说，博德森这边的人要多得多。

对于奥洛托这样的行径，海柔尔这边的人都看不过眼，不过却一个个都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而博德森虽然看在眼里，不过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在奥洛托招呼着收集汇报的时候，博德森却是靠向了正在准备移步离开的海柔尔。

“海柔尔大公，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海柔尔闻言有些莫名地回头，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挂上了满脸笑容：“啊，多谢部丞大人提醒。这是这个月军情处在国内对外界造成影响的活动记录，还烦请部丞大人帮忙善后了。”

说着，她从自己的礼服衣兜里拿出一本小册子，轻轻地递给了博德森。

“啊，大公总是这么客气，大家都是为陛下做事、为帝国当官，帮点忙是应该的，更何况这本来就是议政部的分内之事。”

虽然博德森满脸堆笑，不过海柔尔却觉得寒意阵阵，就像突然从宜人的春季突然回到了隆冬。

“对了，大公觉得，此次使团遇袭，会是哪一方下的手呢？”一边认真收好这本双方都明白对军情处而言根本没什么大意义的册子，博德森同时貌似不经意地问出了这句话，让海柔尔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不过瞬间又恢复了笑意。

“这个嘛···我只能说现在一没证据、二没调查，我作为军情处的负责人，实在是不好信口开河。让部丞大人见笑了。”

“哈哈，这说明大公办事认真啊，说明陛下将军情处交给您是正确的选择。好了，我也不打扰你了，赶紧去和陛下面谈吧，再拖下去陛下恐怕要怪罪我了，我这老骨头可担不起啊。”

“那么部丞大人，我就先走一步了。”

目送着由于没有官职因而身着皇室礼裙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博德森这才慢慢地收回目光。周围的人看到他陷入沉思状，也都纷纷让开，从他两侧走出大门。

而在众人都离开之后，殿内只剩下一个比女皇还要年轻的女性官员。眼看着人都走干净了，她小跑着靠上来，脸上写满了疑惑：“祖父，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啊，怎么突然讲这些话？”

博德森看着这个由于自幼修习斗气因而十分美艳的女孩，脸上也露出和刚才截然不同的慈祥微笑：“这你就不懂了，奥德雅，陛下看似在批评奥洛托动小心思谋私利，实际上是在敲打我啊。”

“为什么啊？陛下刚才不是还夸了您吗？”

博德森一脸宠溺地看着这个被称为斗气天才的女孩，拍了拍她的肩，以依旧沉稳的步伐迈步走出了大门。

“陛下的话，基本都是说给我听的。她在警告我，警告我自己做主的事要有分寸，不能事事都自己拿主意。警告我管好我这派的官员，吃相不要太难看。还有···还有那个···上个月地方有官员上书要求削减军备，这个人是我学生的学生，陛下这是也算到我头上来了···”

奥德雅半懂不懂地眨了眨眼，不过眼睛里还是带着迷糊。

博德森见状笑出了声：“不懂就不懂，我还在呢，没人能拿你怎么样，你可以慢慢学。想在这个帝国翻手云覆手雨，你还要学很多东西。”

“不过，你要谨记两点：第一，你周围的这些个人，没有谁能真正相信的，今天巴结你，明天就可能弹劾你。和这些人打交道，一定要万分谨慎，不过有什么不懂的，一定要找我商量，切忌不懂装懂，记住了吗？”

年轻的奥德雅，也是刚上任两个月的国务司水利院院长，小脑袋点的勤快极了，像小鸡啄米一样：“记住了记住了。”

“这第二，也是更重要的。”

“将来无论你再怎么翻云覆雨，你要记住，在这个奥加帝国，还有一个比云和雨要更高的天，而且这片天，只能有一个，那就是陛下！如果陛下不给你，那这个东西就不可能是你的，趁早断了念想，永远不要试图去挑战陛下的权威。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

看着这个才刚刚在地方磨练了两年就被自己提拔上来的孙女这副样子，博德森心里有些无奈，他也明白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但是自己没多少时间了。谁让自己半百得子二人，刚刚三十却又双双夭折，只留下这唯一一个孙女，她身上寄托了自己所有的爱和希望。

对博德森而言，培养这个孙女，是他现在唯一的目标，虽然这个毛躁的小丫头肯定会惹祸，不过他相信，在自己离开前，一定能将她培养成合格的继承者，继承希恩利家族庞大的势力！

至于惹祸？在这奥加帝国，除非她惹了天怒，还没有他博德森处理不了的人和事！就算海柔尔，他也一样不放在眼里！

走出恢弘的览文殿，博德森抬头看着正在天空中慢慢集聚的雨云，不自觉地发出了感叹：“奥德雅，这天，恐怕要变了。”

“是嘛，那祖父，我们快回家吧。”

“哈哈哈，好，我们回家！”

【1】：共和银元为嘉兰共和国的法定货币，自共和国衰落的这几个世纪以来，一直贬值，如今和奥加金币的汇率为4:1。也就是说，这里嘉兰共和国的借款金额为，1500万金币。

另：文中所有“金币”，默认为奥加金币，教会使用的“拉菲尔金币”简称拉菲尔。

【2】：南北大陆的命名基本都用两部分组成，只不过，保持着远古人类传统的奥加等南方人类国家是姓前名后，而北方大陆各个种族以及受到他们影响的埃陵伯纳大陆北方教会统治区，为名前姓后。

而在埃陵伯纳大陆中部，大致上温彻尔曼山脉到米拉尔山脉的广大地区，还有以“父姓+母姓+名字”的命名方法，例如塞恩·布鲁克·莱娜。

【3】：是指所有的汇报、文件等，上交之后，由皇宫总管领导的批印司按照皇帝旨意详细标注批阅的过程。

在奥加帝国，地方上报的文件批注，在经过批印之前，还要先经过议政部部丞的“审阅”，放行的给出初步意见之后才能呈给皇帝，不放行的经批印司同意后打回地方。

这样一来，皇帝要直接处理的公文数量就大幅减少，可以集中精力处理最要紧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