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

人死了，灵魂就要进入黄泉。穿过了黄泉，到达孟婆庄，喝了孟婆汤，洗去前世的记忆，可再入人世。

孟之带着赵华的灵魂穿过那道水泥墙之后，周围的景象就完全变了样子，像是一片空旷而寂寥的荒原，脚下踩着的是布满石子的沙地。所见之处，寸草不生，一眼望去，无边无际。

赵华也不再是怪物模样，而是恢复了生前的容貌，眼睛很小，嘴唇很薄，皮肤黝黑，穿着宽大的蓝白色条纹病号服，身形消瘦，但又看起来十分精干，像是经常干体力活的样子。

天空阴沉沉的，像是随时要压下来一样，没有一丝太阳光，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雨前的沉闷感。

孟之扫了赵华一眼，看看天，摇了摇头。

黄泉的景象是被引导的灵魂状态的镜像反映，灵魂心境悲凉的，黄泉也是一片灰暗，心态稍微好一点的，黄泉路上也能晴空万里。

但不管景象如何，黄泉向来都是凶险万分，刚刚身死的灵魂如果单独闯了进去，没有几个能顺利到达孟婆庄的，不是被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幽冥鬼吞食，就是迷失了方向变成了孤魂，终日游荡在这个虚无的空间里。

所以有了像孟之这样的引路人，他们有着不死不灭的肉身，能够跨越阴与阳的界限，穿梭于人界与阴界之间。

“我们要去哪儿？”赵华问孟之，他的声音略显沙哑。

对于他刚刚试图抢夺简梨身体的行为，让孟之很想把他扔在这里自生自灭，但一码归一码，把灵魂安全地送到孟婆庄，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去你该去的地方。”孟之说。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赵华跟在孟之身后，垂着头，好像特别沮丧。

他们走得并不慢，但眼前的景象好像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一片昏黄。他们在走着，却像是在原地踏步，又或者说，他们好像走在一个滚动的圆上，虽然一直在前进，却始终留在原地。

“快了。”孟之低声说着，像是在回答赵华，又像是在提醒自己。

“我知道你是谁。”赵华说。

孟之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没接他的话，继续往前走。

“我也知道我死了，我记得我变成了怪物，我把那个医生吓傻了。”

孟之不打算对他的话做任何反应，只是一直警惕地看着四周，留赵华一个人自言自语。

赵华非但没有因为孟之的无视而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哈哈，看他那个样真解气！”

他虽然笑着，表情却显得狰狞，脚步也停了下来。

孟之也停下来，回头看着他。

周围忽然起了风，拂过两人身侧，天显得更加昏暗了。

“我亲眼看见他收了别人送的礼！”赵华握紧了拳头，“为了治这个病，家里所有的钱都被我花完了，别人都能治好，只有我……”

赵华松开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我盼着他救我的命。”他说，“我老婆孩子还等着我养活……”

孟之面无表情地看着赵华，这是个悲惨的故事，却丝毫没有将他触动。

这样的事，他见的太多了。

他把手插进裤子口袋，默默等着赵华重新迈开步。

“什么声音？”

赵华忽然抬起头，茫然看着前方。他们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条河，正正地横在他们面前，就离他们几步远，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可直到刚才那里明明还什么都没有。

那条河看上去很宽，河水竟然是黑色的，平静无波，河道分别向两侧蜿蜒延伸，一直到看不见的地方。

一阵歌声飘过来，像戏曲一般，声音似男似女，忽远忽近，时而像在耳旁低语，时而又仿佛来自天边，隐隐约约，听不清在唱什么。

赵华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此时风越来越大，裹挟着沙砾四处翻飞，有些迷眼。

那条河的河面却没有一丝涟漪。

“走！”孟之眉头一皱，一手抓起赵华的胳膊。

“往哪走？”赵华被孟之拉着沿着河道快速奔走起来。

“越过这条河！”孟之声音听上去好像有些着急，他的脚步很快，赵华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

赵华不明白，既然要越过这条河，为什么要一直沿着河道走，他们走了老半天，根本看不见河的源头。

他突然有一种在逃命的感觉。

风声赫赫，追赶着两人的身影。

赵华踉踉跄跄地跟着孟之，时不时崴到脚，还好孟之总是及时拉他一把，才不至于摔倒，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冲着孟之喊：“鬼差兄弟……我说……先等一下！”

赵华突然挣脱孟之，伸手指着旁边的河说：“那不是有船吗？”

孟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河面上看到了一只小船，严格来说那不是船，更像是古时候人们渡河用的木筏，在那木筏上站着一个人，穿一身黑衣，戴着斗笠，撑着一根长竿慢慢向他们划过来。

“你不是说要过河吗？”赵华看着孟之说，“咱们搭船过去不就行了么？”

孟之转头看向那个斗笠人，他抿着嘴，一言不发，眼睛里是翻涌而起的愤怒。

歌声又徒然响起，是从河上传过来的。

赵华往前走了两步，一只脚踩进了水里，朝木筏上的人晃着胳膊：“喂！这边！”

木筏越划越近，斗笠人的脸逐渐变得清晰，赵华看到斗笠人脸的那一刻，突然踩着水花跑进水里，一边跑一边喊：“老婆！”

“回来！”孟之伸手想去抓他却抓了个空，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低声骂了一句。

河水漫到了赵华小腿的位置，他却还在往更深的地方跑去。突然间，一只黑色的手从水里伸了出来，像是被抽干了筋肉只剩骨头一样，被黑色的皮包裹着，干枯如老树枝。就是这样一只手，此时死死地攀在了赵华的腿上。

“啊！”赵华吓坏了，伸手想去扒开自己腿上的东西，但他越努力那枯手却抓得越紧，而且还在不断向上爬。

赵华挣扎着，又一只枯手从水里出来了，三只，四只，数不清的黑色枯手从河水里冒出，一窝蜂似的往他身上涌，扒着他的身体，将他往水里拖。

“救……救命啊！”

眼看着赵华的大半个身子已经被拖进水里了，孟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他抓着赵华的后衣领和一只胳膊，拉着他往岸边去。

那些枯手力大无比，拉扯着赵华的身体完全不肯撒手，仿佛要将他撕碎一般。但是孟之却比它们更强，他只是拉着赵华往岸边走，并未使出全力就将他从水里带了出去。

赵华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些黑色枯手仍旧不死心地抓着他的腿，但它们一碰到地面，就像被烫伤一样，一个一个缩回了水里。

赵华发着抖，孟之蹲了下来，表情严肃且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已经死了，这里是黄泉，那个不是你老婆。”

“可是……”

可是那个斗笠人分明长着一张和他老婆一模一样的脸。

“从现在开始不要靠近河水，除非你想再死一次，被那些玩意儿撕成碎片，魂飞魄散，否则就老老实实按我说的做。”

赵华望了一眼河面，斗笠人静静地站在木筏上，用和他老婆一样的面容冲着他微笑，向他缓缓招手，赵华揉了揉眼，又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然后冲孟之点点头。

得到赵华的回应，孟之站了起来，指着自己身后：“这里还需要善后，你得自己到桥上去。”

“什么……哪有桥啊？”

“会有的。”孟之把赵华从地上拉了起来，往自己身后一推，“跑！”

赵华顾不得琢磨孟之的话，只能拼命往前跑。

此时在他的身后，狂风呼啸，像野兽的声声悲鸣，孟之只身立在风沙之中，背影单薄，而赵华捂着耳朵，强迫自己不去回头看，硬着头皮向前。

他沿着河道死命狂奔，狂风吹得他睁不开眼，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又爬起来继续跑，而就在他的前面，不远处，一座金色的拱桥，闪烁着光，横跨黑色的河流，在这黄泉中，孑然屹立。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