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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魂魔界之花》第八章海是夜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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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慢慢地行进,小心翼翼地爬升,落日里飘向远方。在大路变成小路的地方,草变成了树林,枯涸的滩洼中仍有水沫。叶月抱着圆鼓鼓的罐子,找不到苍月哥哥,也忘了来时的方向。她路过山上倾翻的大车、圆木的小屋、荒亭、全无人迹。

夜幕降临前,叶月开始害怕,明亮的眼里有了水洼。她想起更小时候的游戏,用手绢包一粒石子,一下子丢进蓝天,等待石子回到地面,手绢飘往的方向,就是正确的方向。叶月拿手绢包石子一丢,手绢却挂在老树的顶端,她够不到,也没得撒娇让两个哥哥帮她取下了,她现在形只影单,小小年纪,就看着老树上痛苦的疤结。她在默默展开的夜里,穿过一蓬蓬郊野的荒草,穿过八岁的广场灰烬,手凉凉的,没有了手绢,只留下月亮,把陌生的小路照亮。

这时满妍跳了出来,拉着叶月的手,说:

“叶月姐姐,我有萤火虫灯,我们一起走。”她们路过水中的落花,路过花上的露水,走呀走,走到深蓝海边。有明月,海上一片清辉。海是夜的镜子。叶月抿着嘴说:“苍月哥哥曾说过,海上有鲸鱼,它们的呼吸像一盏灯,若高山流水,可漂亮了。只是我们没有鳃,不能到海上去。”满妍说:“我有办法,我们去找顾伯伯,他会用软木制造小舟,小舟就是我们的呼吸。顾伯伯推动木刨,像驾驶着独木舟,在那平滑的海上,缓缓漂流,刨花像浪花散开,消逝在海天尽头。顾伯伯造好小舟后会说,我们不用带渔具,带心去,到空旷的海上,只要说,爱你,鲸鱼群就会跟着我们,游向陆地。”满妍说得叶月很是向往,然后她们手牵手要去找顾伯伯。

顾城在雪地里满脸欢笑,满妍叶月跑过去,发现竟然是雪人,栩栩如生。满妍说:“叶月姐姐我们来堆雪人吧。”满妍堆爸爸妈妈,叶月对两位哥哥,小手凉凉,眉尖弯弯,月儿亮亮。雪人爸爸沉思,雪人妈妈牵挂,雪人火月悲怒,雪人苍月忧郁。她们双眼望望,叶月拿出一颗棒棒糖,一颗甜甜的心,埋进雪里,说:“这样雪人就会高兴,就会笑。”雪人苍月有了甜甜的心后,忧郁消融,笑逐颜开。她们双眼望望,小手凉凉,给所有的雪人都埋一颗甜甜的心。

然后叶月堆满妍的雪人,雪里偷偷掩藏着儿时的深情;满妍对叶月的雪人,雪里悄悄依恋着童年的纯真。她们含着棒棒糖,手拉手唱世上最甜美的歌,你围绕着我,就像我围绕着你,让微笑永不消失。

突然有人在天边放了一把火,明晃晃的,把黑夜都烧亮了。火红追着深蓝,一道金光紧随其后,所到之处,火光滔天。一环环炽烈的光波,荡开夜的浮草。叶月跳脚大喊:“是苍月哥哥与火月哥哥,他们又要打架了。”满妍手指金光道:“是爸爸,爸爸像金鱼在天空游。”叶月卷起天上的风,黑头发在飘,后面是发白的星空,她踏空迈着圆圆的步伐向哥哥们跑去,没有扬起灰尘。火,像潮水汹涌澎湃,爸爸在飞奔疾呼,可她什么也听不见,只感到闷热红光。一晃眼叶月骑在小花鹿的脊背上,一同往云中飞跑。她也想要小花鹿到月亮上找爸爸。月亮忽然变成橘红的火焰。她开始觉得世界在摇晃、喘气、热浪席卷,浓烟灌入她的鼻子、很呛,她用力咳着、咳着、然后就醒了,从明亮的梦里醒来。

家里、山上、黑森林,目及之处全着火了。妈妈正抱着她笨拙地往水池旁移动,面色苍白,晃动着浓浓的影子。爸爸在追逐一团火焰,火焰在追赶深蓝色的飞雪。火焰点燃所过之地,浓浓地燃烧着。天蓝色的花瓣,开始弯曲。受惊的蜡嘴雀,望着天极。一道凌厉的剑光击中火焰,火焰摇晃一下,速度减缓,火圈在缩小,又慢慢扩大。金色的光满撞进火焰里,刀剑交错,金光闪闪。

橘右京眼见大火波及家园,危及妻儿,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一定要将火月拦下来,这是他唯一能确定的念头了,不能再让火势蔓延。苍月终于甩掉身后的两个人,高高地飘着,低低地笑,悲喜不明。他回头看这片火海,像太阳在暴躁地呼吸,激流岛在烟火里逐渐枯萎。

灰色的鸟飞过月亮,月亮已圆已蓝,漫天渗化青光。火星在松林间飘摇,惊散枝头上的群鸟,松树奓着枝叶嘎嘎作响,一位老人赤膊用衣服扑火。黑森林里的夜魅纷纷外逃,像月光的灵魂。天草之眼悬浮,月亮变得墨绿,斗转星移,大片大片的云朵飘动,大群大群的水鸟惊飞,鬼针草,蝙蝠星投入天空,汇入湖泊,架起一道极光,像绢丝椴木润滑入梦。极光的尽头,便是热尘。苍月融入极光里,吐出蓝色的花纹,他回头看了一眼激流岛:“不管爱憎,我们在此分手。”他想去北冰洋看鱼,寻找鲸鱼灯,探望一眼的魂魄,走她走过的路,看她看过的海,淋她淋过的雨,这几乎是他余生的意念了。

在水池旁,一个小小的身影跳着,像在跟他打招呼,是满妍,那么像叶月的小姑娘,他与她曾有过一段蓝风的旅程。如今她正被大火包围住,旁边是她的妈妈和一堆雪人,莹莹闪亮。雪堆是他送给她的礼物,终年不化。她堆的雪人里有她自己,有她的爸爸妈妈和一位老人。有苍月有火月,还有叶月。他们的胸口都有甜甜的棒棒糖,代表生命、代表美、代表甜甜的心、代表曾经的自己。苍月看痴迷了,只是一刹那,永恒里的一刹那,一道金光鞭击在他身上,他还痴痴地望着,满怀爱的伤痛。他回神刚要挣扎,又是飞燕十三斩,第一剑即中,苍月忙不迭护住胸口,然后天涯般辽阔的居合术从八荒而来。苍月无力,也无心躲闪了。剑气削光了他身体里本正在消散的戾气。他垂直地落下,余光里开始显现蒲草的籽和玫瑰,蒲公英在身后飞,他冰凉的心在融化。他看见了爱,看见了雪人的心。他闭上眼睛,看见自己躺在白熊皮上,听冰川在远处裂开,叶月在北冰洋的鱼背上,一路高歌猛进,晶亮的碎冰,在风暴中滑行。

与火月缠斗的橘右京看见极光里的苍月,一切如梦方醒。所有人都是棋子,苍月在下一盘金蝉脱壳的棋局,如今他已胜券在握。他挥出那两剑时早已不抱任何希望,相隔太远了,凭苍月的本是定能轻易化解,不料竟一击即中。他惊骇之余也露出了破绽,左胸几乎被发疯的火月炸花。火月已急红眼,悲怒交加,青红皂白不明,眼里只有火,要让苍月灰飞烟灭。可当看见苍月在天空坠落时,他的心也在跟着下沉,忘记了呼吸。他跃过重伤的橘右京,看见苍月跌在雪里,终年不化的雪,有他,有自己,有妹妹。

真的恨吗?趴着的苍月一动不动,没有了气息。真的要置她于死地吗?当年他害死父亲,他也只能将他禁锢在此。大火冷却后,爱毕竟多过恨。他是他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了。心呢,心在哪里,在胸膛里,在火焰里,在恨也在爱。眼前的叶月微笑,仿佛一直站在那里,把你妹久等。甜甜的心,甜甜的心在雪里。

有一年的寒风中,叶月轻轻敲打你们的窗,说她堆的雪人,很像很像你们的模样,你们的雪人里有甜甜的心,即使春天的骄阳,把雪人融化干净,小小的泪潭边,也会有蜜蜂......有时,真的好想好想,火月头上的火焰变得淡紫,那是火焰心中的颜色,焰心开出细小的紫蔷薇。泪水在眼里打转。哭,是一种幸福。所有人都爱过一次,也恨过一次,醒来,并不奇怪。

一把剑柄击中了火月的后背穴中,他缓缓地倒下,像熄灭而温柔的灰烬。雨开始飘落,随着爱恨,倾盆而下,雨水在大地上喧哗蜷曲着,天空白茫茫的,地上一片汪洋。午夜,梳洗完毕的蓝空下,激流岛一片废墟。

一位老人从废墟中走来,满脸疲倦,他悠悠地叹气,抗走生死未卜的苍月与火月。极光逐渐黯淡,橘右京握着圭殿的手,吻她凉凉的眉尖。此刻孩子已在圭殿的怀里睡着,烟熏黑了小脸。橘右京跃入极光里,投出金色的花纹。他不得不离开他们去热尘,这是为了与圭殿更长久的陪伴。他必须寻得魔界之花回来。离开,是为了更好的相聚。他回过头,在心里摄下圭殿与孩子的模样。在此后的漫长冬夜里,用她们来温暖自己。她们的脚下有一朵晚冬的小花,因热度而变得枯黄,在火焰逝去的地方,用双手捧着灰烬。有关她们的一切,橘右京悉数收摄心底,这是灵魂的底片。

橘右京飞离激流岛,飞过罗刹海,祁连山,在沩水时,在极光消失时,海上有一群蓝鲸鱼在喷放水花,像一盏盏水灯。蝴蝶飞不过沧海。月亮转蓝,橘右京跌进海里,引起鲸鱼一片惊慌,成群地潜入海底,海面乌黑温凉,像从来不存在。他游呀游,幸好有波浪,否则海上就寂寞得可怕。波浪是航海者最亲密的伙伴,同时也是橘右京最大的对手,它们耗尽他的体力。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星辰燃烧坠落,历史的钟哑了,地下泉一滴滴凝成了岩石,他像一棵在黎明前跌倒的大树,再也抬不起失去知觉的四肢了,他在水流里沉沉下坠,穿过一丛丛的海草,到达海的痛苦珊瑚树。海面上游过的轨迹已在泡沫中消失。一切重归于无,包括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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