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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魂魔界之花》第十一章云冈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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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这位剑客坐在雪地里,他身履薄冰,面如冷月,像岩石一动不动,仿佛他与这座雪山已经融为一体。一女子踏雪寻梅,见他样子奇异,不禁驻足长看。当夜,剑客到枯山唯一客栈,那是一间很简单又很温馨的客栈,里面的火炉上烧着热水,一对桌椅,一位老人从内堂走出来,问道:“客官,是不是要投宿啊?”剑客道:“两壶酒两个馒头。”老伯朝内屋提声道:“雪莹啊,出来招呼客人。”然后自己就去蒸笼里拿了两个馒头出来。内屋里走出一女子,正是白天在雪地里踏雪寻梅的女子,她看到剑客有些讶然,用毛巾垫两壶热酒递给剑客。剑客接过,径直走到门口的石阶上坐下,裹了裹身上的衣裳,将酒壶放在地上。不一会儿,女子走了出来,看着夜空下的雪,柔声道:“进去吃吧,下这么大的雪,晚上赶路很危险的。”剑客道:“我在这里过一夜。”女子道:“我们里面有房间。”剑客道:“不用。”女子道:“这个山上只有我们这间客栈。”剑客道:“我知道。”女子道:“是不是没有银两?”剑客不答。女子蹲下来,与剑客在同一高度,道:“不要紧的,我们这个客栈也是为了方便人家,既然有空房子,你进来住一个晚上。”剑客道:“谢谢。”女子道:“小意思,如果你不进来住,你晚上怎么办?”剑客抬头看了看寒夜里的雪花,飘飘洒洒,目光扫过道:“那边的柴房,借我住一个晚上。”女子紧问道:“为什么有房子不住呢?”剑客把头转过,沉默。女子柔声道:“既然你要住柴房,那随便你。”剑客看着女子,很郑重地向她点头致谢。

女子整理了一下柴房,就抱着一堆木柴进客栈,老伯一看问道:“你为什么搬柴火进来?”女子道:“准备明天早上用。”老伯道:“你真是糊涂,明天再搬也不晚。”女子道:“柴房借给那个客官住了。”老伯惊讶道:“住柴房?”女子道:“那个人真奇怪,我说不收钱让他住,他都不要,定要住那柴房。”老伯问道:“他是干什么的?”女子道:“不知道,我没问他。”老伯疑惑道:“经常来这里的有两种人,一种是猎户,一种是上山采药的,不过看起来,他两种都不像——难道他是山贼?”女子道:“不会的,我今天早上见他一个人坐在雪地那,如果他是山贼,不会单身一个人的。”老伯道:“那会不会他是先来这里了解情况的。”女子道:“看他也不像是坏人呀。”老伯道:“那这样子,我们今天晚上睡觉,要小心门户才行。”女子道:“我知道。”

隔天清晨,女子推开窗户,看见柴房里的火已经熄灭,剑客也不在了。女子走了出来,问:“伯伯,有没有看见他?”老伯道:“没看见,可能他走了——他要走,也该说一声。”女子痴了半晌,走到门外,看着远处的雪山发呆。雪山的天暗的特别慢,黑鸟在满是枯枝的树林上飞过,渐渐天色灰了下来。

当天夜晚,有四个强人进来,要最好的酒最好的小菜,声音咋咋呼呼,着实吓到老伯与女子,在他们要对女子陪他们喝两杯,站起来强拉的时候,剑客推门而入,老伯颤声打招呼道:“客官,是不是要两壶酒两个馒头。”剑客道:“一壶酒,一个馒头。”四个强人被剑客强大的气场震慑住,都坐回位置。剑客接过酒与馒头,对老伯说:“想借你的柴房,再住一宿。”老伯连连点头。剑客径直走出去。女子对剑客出门的背影深深望了一眼。夜深,那四个强人酒水落肚,红着脸壮胆,露出了豺狼本色,不仅到处搜刮钱财,又要对女子动手动脚,并将老伯打伤在地。就在最危险的时刻,剑客出手了,他一拳砸飞一个,其余的人吓得面如死灰,哪里还敢还手,即刻四下逃散。女子扶起地上的老伯,一转身剑客已走出去了。

女子来到柴房里,道:

“进屋住下吧。”剑客道:“谢谢。”女子道:“应该我谢谢你。”剑客道:“为什么在这荒山野岭开客栈?”女子道:“客栈是我爹开的,为了方便打猎人家。我爹以前是打猎的。”剑客视线转移了下,道:“他是你爹?”女子道:“不是,是我家里的老仆人,我爹失踪了,十三年前,一个大风雪的早晨,我爹上山抓雪貂,谁知一去就不回来了,到处找都找不着,只剩下我和麽伯伯在这里,我真的想有一天爹能够回来。”女子的眼角有了泪光,但很快她从记忆中抽出来,蹲下道:“你是干什么的呢?我看你不像是猎人,也不是采药的,到底你——”女子忽然觉得自己多言了,低头笑道:“我真多管闲事。”剑客黯然,良久道:“不是。”女子问:“那么你一个人坐在雪地上做什么呢?”剑客道:“等人!”女子问:“等什么人?”剑客道:“等一个我要等的人。”女子道:“你知道他一定会来吗?”剑客道:“这段时间他一定会经过这。”女子道:“既然这样,你还是搬进去住吧。”剑客道:“不用。”女子道:“你不用客气呀。”剑客沉默。女子只好道:“如果你觉得冷的话,就请进来。”女子站起来,走了两步,回头道:“请问——”“——牙神幻十郎。”女子道:“我叫雪莹。”

隔天醒来,雪莹就听到门外的哔剥声,她推开窗户,看见牙神正在劈柴火,雪正下得很浓,透过雪幕,牙神斩的柴木十分清脆,一斧子一个,他的身躯像岩石一般岿然不动。雪莹推开门走到牙神边上问:“为什么你要劈柴呀?”牙神道:“作为住在这里的补偿。”雪莹道:“你太客气了。”牙神站起来拿剑披斗篷,雪莹依着柱子问:“你要出去吗?”牙神嗯了一声绕过雪莹便融入风雪里。

牙神刚走不久,就走进来一名白衣剑士,要了壶酒,问老伯道:“老伯,我想问你一个人?”老伯问什么人?白衣剑士道:“牙神幻十郎。”老伯道:“我不认识他呀。”白衣剑士道:“那算了。”这时又走进来一个黄衣剑士,拄着剑问雪莹道:“牙神幻十郎有没有来过这里?”雪莹迟疑了一下,道:“没有呀,我不认识这个人。”白衣剑士在后面道:“你找牙神幻十郎干什么?”黄衣剑士拔剑迎上去道:“你是牙神幻十郎?”一时剑拔弩张。老伯赶紧迎出来道:“两位客官,不要误会,你们两位都是找牙神幻十郎的。”雪莹一看这场面,猜想这两个都是要找牙神幻十郎拼命的,慢慢走出大门,然后硬着大风雪就往雪山上跑,她跑的是那样的用力、决绝,充满危机感。她用尽所有的体力,跑到那天牙神静坐的雪地上,看见牙神仍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个位置,她竟不敢去打扰他,出神地望着,双手捧在嘴前呵气,寒冷一层层进入她的身体。只见牙神仍闭着双眼,解开身上的斗篷,扔到雪莹的脚下,雪莹蹲下摸着斗篷道:“你不冷啊?”牙神仍是不动如山。雪莹迟疑地将斗篷披上,然后静静地坐在原地。直到黑鸟飞过黑森林,一天又将过去,牙神立起,往客栈方向走去。雪莹赶紧追上去,道:“你别回去。”牙神坚毅地往前走,雪莹在身后追,一壁喊道:“你先别回去,他们正在等着你呢,他们就是你要等的人呀,他们好凶啊,还有剑啊。”可是牙神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依然我行我素,雪莹追得精疲力尽,在身后跌倒,牙神停住脚步,等雪莹跟到一定的距离,又开始往前走,两人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雪莹那娇弱而热烈的神情,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扶着一起走,可是牙神不闻不问。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客栈,一进去就感到里面浓烈的杀气,牙神一踏入,所有人握紧手中的剑,老伯将雪莹拉到一边道:“你走了,又来了两个人。”牙神道:“我就是牙神幻十郎,谁要找我。”所有人都弹起来抽剑。牙神道:“你们一起来吧,不要浪费时间。”四位剑士顿时将牙神围在中间,只是四剑,刀断的断,剑折的折,个个铩羽而去。牙神收剑走进柴房里,雪莹跟进来,问:“那些人为什么找你?”牙神道:“为名。”雪莹问:“他们为什么要跟你打?”牙神道:“因为杀了我,他们就可以成名。”雪莹道:“成名又能怎么样?”牙神道:“剑客是为名而生的。”雪莹道:“他们不觉得为了成名就打得你死我活的是不对的吗?”牙神道:“我不觉得。”雪莹道:“你不觉得?”牙神道:“因为我也是一个为名而生的人。我在雪地上等了三天,就是要等到一个名气比我更大的人。”雪莹凝望着牙神,问:“你能不能打赢他呢?”牙神道:“要成名获得荣耀,就要付出代价。”雪莹问:“那你能不能打赢他呢?”牙神心中也没有答案,眼光闪烁,然后拿起剑,绕开雪莹道:“我要上山。”

如此,牙神在客栈住了两个月,彼此相敬如宾,女子以天地衣,从未涉世,性善纯真无纤尘,总是热食甜汤,凝眸深望。剑客牙神宛如铁石心肠,但是内心的情感像深海里的水草,在无声生长。

在山洞里,加尔福特拾薪生火,还打来野味,洞内烟熏美味而温暖。橘右京,一个从小令他心存向往的名字。很小的时候他听服部师傅讲麦田里的对决,云雾里金光闪耀,人比天涯寂寥的萧萧落日一剑,从此隐匿热尘,有如昙花一现。

加尔福特问:

“橘前辈,你可曾听过牙神幻十郎?”橘右京道:“我久居激流岛,已是热尘的陌生人——今日的剑客叫牙神幻十郎?”加尔福特点头道:“是的,牙神幻十郎人称怨之花牌剑客,所属古阴一刀流,五年前牙神幻十郎十六岁便来挑战东方霸主柳大人,两人从午后战至深夜,柳大人竟未能胜出,抱拳仰笑道后生可畏,不料牙神竟愤愤离去,对自己极为不满,其人狂狷傲世如此。三年后,天下已无人能出其右。这两年热尘久不见其踪迹,原来蛰伏在云冈枯山。他的剑满如圆月,溢光回影,又能蔽而新成,已是出神入化。他与人对决一向是以命相搏,你千万不可掉以轻心。橘右京沉默地点头,将烤熟的兔肉递给加尔福特。”

黑暗在淤积,无边无际,掩盖了云冈枯山和默默沉淀的积雪。灯,淡黄的眼睫,轻轻闪动。牙神脚步有些踉跄地回来,雪莹看他神色有异,问:“有没有见到你要等的人?”牙神迟疑片刻,道:“没见到。”牙神不愿多说话,径直就往柴房里去。半夜,雪莹听到柴房里始终传来劈柴的声音,她和衣而起,篝火旁,牙神岩石般一刀一刀劈下柴火,雪莹走到旁边,问:“你怎么还不睡?”牙神目光闪烁。雪莹道:“劈这么多柴,已经够了。”牙神道:“今天要全都劈好,我明天要走。”雪莹道:“你要走,不等人了?”牙神抬头看着雪莹道:“他不会来了。”雪莹道:“等不到你就要走了?”牙神无言以为。雪莹又道:“你急着到别处去找他?如果不急的话,明天再劈柴!”牙神道:“剑客只有今天,没有明天。”雪莹内心在抽痛,又问:“那你明天一定要走吗?”牙神悲痛地望着雪莹,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表情。雪莹低头,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房间,透过窗户,透过四季不停的雪,他看着火旁的牙神,一刀一刀劈开柴火。此时老伯走了进来,问:“还没睡啊?”雪莹的眼睛始终没有移开,看着牙神。老伯坐下,对雪莹道:“不要这样。”雪莹的忧伤,像一把挤碎的苦草,她将头靠在老伯的肩上,老伯安慰道:“不要这样,他跟我们不同,他不可以像我们这样在荒山雪岭过着平淡的生活。”雪莹缓缓地抬头问道:“为什么?”老伯道:“我不知道。”雪莹问:“我不应该留住他吗?”老伯道:“不应该。”雪莹忧伤道:“麽伯伯——”老伯道:“我知道你很难过,不过你真的不应该留住他!”

灯、橘红的灯,没有作声,彻夜不熄。牙神将所有的柴火劈完,捆成一扎一扎。雪莹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泪。他们是飞鸟与游鱼,一个在天,一个却深潜海底。鳞在软土中闪耀,羽毛在粗土中叹气,时间像扁蜗牛在舔泪迹。直到银白色的窗前,亮起残忍的黎明。牙神收拾柴房,让一切完整如初,就像他从未来过一样,然后熄灭灯火,掩门而出,走过默默展开的清晨,走过一棵在湖心静静长出的大树,汇入他全部的天空。

她在窗前,多想他再来看她一眼,然而,没有。雾在飘散,路还可以看见,越走越远,心上的绿色在消失,几束干枯的车前草,伸向天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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