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犹豫了下，点点头。

“都怎么传了？”当我问出这句话时，连自己都愣住了，我这是在干什么？是嫌受的打击不够大吗？外头的传闻自然没一句动听的，我又希翼听到怎样的传闻？还是我能指望他会帮我？

真是可笑至极。

明月见我问起，有些诧异，去不敢耽搁，忙一五一十地将听到的一一道来。

手心扣紧，尖利的指尖深深陷入肉中，我感觉不到疼，面上始终带着微笑，一脸平静地听完明月获得的小道消息，‘王不是宠她，是整她……’‘难怪晚妃娘娘最近安分多了，原来是被王好好驯服了一番……’‘还以为她真的多得宠呢，都是假象……’。

“药膳房的两个抓药的公公是吧？”我若有所思。

“是的。”

“你可认得他们？”眉峰挑高，视线淡淡地落到明月身上，没有施加任何压力，口吻甚至是委婉柔和的，却令明月不觉变了色。

“……认得……”她犹豫着。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恣意造谣祸事是要仗毙而死的，不是吗？”

明月沉默着，额上隐隐溢出薄汗。

“是吗？”声线微微拔高。

“回娘娘的话，是的。”明月忙不敢迟疑。

“既是如此，你该知道怎么做了吧？”这叫‘杀一儆百’。

“娘娘，其实……”明月正要说话之际，桃青引了一众丫头进来，将礼盒收去，空出紫檀桌来，将备好的膳食摆了满满一桌。

我对明月摆摆手，“容后再议吧。”

“是。”明月有些不安地退到一旁，显然对我的性情转变不能一下子适应过来。

看着那一盘盘山珍海味，我半分食欲也无，“桃青，不是让你备点清淡的就好吗？”

桃青瞅着我泛白的脸色，有些怜惜，“娘娘，这些膳肴都是王吩咐御膳房特地为您做的，王说，您身子骨虚弱，要好好休养调息才行……”

提及王，我的脸色变了变，心口倏地一热，他要我好好休养调息？他是在关心我吗？思及此，原本阴郁的脸色不禁放晴，唇角也不禁轻轻向上掀起一道淡淡的弧度，呵，他在关心我吗？他在关心我吧。

见我脸色缓和，桃青才小心地松了口气，走到我身边来，为我摆上御用的象牙玉筷和翡翠绿瓷碗，然后端来一碗燕窝玉露羹，由于我够不着搁在远处的菜，她便细致地将所有的菜各勺一些在一个大碟子中，放在离我最近的位置。

“青儿，有没有用晚膳呢？”我温柔地看着桃青，她身着一袭浅青色的衣裳，长裙，短衫，衣着素朴大方，露玉白的颈子和小段皓腕，面容清秀，待人处世面面俱到，给人淡定而素雅的感觉，此刻，我已经心平气和了下来，脑中忍不住绕到那个疑问上——

太后是如何知晓我被打的事情？

目光不禁在桃青的身上转了一圈，再飞快地扫了另一侧大气不敢喘的明月，知晓我身上有伤的事只有她们二人，到底是谁向太后卖了情报？

听说桃青和太后身边献丫头的关系亲密，她应该更有嫌疑……

桃青恭敬地回道：“回娘娘的话，奴婢不饿。”

“坐。”我的目光一寸寸掠过她平静地脸庞，“一起用膳吧。”看上去，又不像她……

“可是……”桃青刚要婉拒，在看到我缓缓收住的笑容时，忙噤声，小心地落座，不敢满座，只坐半边椅子。

我笑了，没有抬头，“明月也一起用点吧。”

“是，娘娘。”明月似乎突然惊醒般回过神来，忙坐到我的另一侧，有些胆怯地看着我含笑的面孔，怎么也不敢下筷。

“吃吧，别拘束。”我首先动筷，甚至帮她们各夹了一口菜。

两人受宠若惊地接下，蒙头吃饭，空气中荡着一丝诡异的气息。

“青儿……”桃青见我唤她，忙搁下筷子，微垂螓首，“娘娘有何吩咐？”

我伸手覆上她放置膝上的素手，柔声问：“你娘的病好点了没？”太后会笼络人手，我也不能太被动了，当下一轮袭击来临时，我不能让自己再像这次一样，被打得措手不及，从这一刻起，我要着手为自己准备准备了，不能再连累了王。

桃青不禁一愣，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起这个，低垂的眸角闪过一抹黯淡的光泽，透着哀伤和苦涩，但只是一瞬间她又回复平常，恭敬地回道：“谢娘娘关心，娘亲那都是老毛病了，一时半会儿治不好，却也出不了大问题。”

我扫了眼堆成小山的补品，紧了紧桃青的手，“青儿，我这边的补品太多了也吃不完，这些都是好东西，拿些回去给你娘亲吧……”

“不，娘娘——”桃青慌忙就要跪倒，被我一把扶住，“你也很久没有回家了吧？回去看看，娘亲一定想你了……”

桃青深深地低下了头，我瞧不见她的面色，但是从她微微颤栗的纤指我能细致地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很微妙，却动容了，“谢娘娘恩典！”说罢，硬是跪倒连磕了三个响头。

“好了好了，别磕了，快起身吧，我们虽名为主仆，却亲如姐妹，我也是力所能及，并没有帮上多大的忙，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对我开口，如果能帮上忙的自然好……”我伸手虚扶桃青一把，她顺势起身，道一声谢，重新坐定。

桃青始终低垂着头，尽管动作一如以往的自然，我依然能感觉出她情绪的波动，少了往日的平静。

“吃吧，别愣着呀。”见她有些呆呆地盯着某一处，我忍不住开口。

“是。”桃青忙反应过来，木然地执起筷子。

“对了，听说你跟太后身边的献姑姑是老乡，交情挺深，我这儿正好有份礼物想要送给她，感谢她这阵子来的照顾，你要回去了，也好跟她道个别，顺便替我将礼物捎给她。”

“是。”桃青低低领首。

“明月——”明月见我唤她，忙抬头应道，“是！娘娘有何吩咐？”

“听说……”我故意欲言又止，对她暧昧地眨眨眼。

明月莹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几圈，似乎在寻思着我即将出口的话，小嘴撅高却是强作镇定地问一句：“娘娘听说什么了？”

“死丫头！还不如实招来？”我伪怒地瞪圆眼睛，嘴角却含着几分笑意。

明月嬉笑着打马虎眼，“娘娘要奴婢招什么呢？奴婢可是一心向着娘娘，从不敢有所欺瞒……”

眸光轻轻折转，视线落到另一侧的桃青身上，“青儿，你可听说过这丫头的风流韵事？”

桃青只是稍愣，旋即回道：“回娘娘的话，奴婢不知。”

“哦？”我故作吃惊，“难道是我听错了不成？”

“娘娘听说了什么？”明月有些沉不住气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挤眉弄眼的桃青。

“听说我们可爱的明月跟铁侍卫走得挺近的，毕竟是恋爱了的女人，脸上的笑容也明媚了许多……”我边说边细致地打量着明月的面部表情，只见她的面色瞬时由白转红，视线接触到我的目光时，她慌忙跳起身，跪倒，“娘娘，没有这样的事，奴婢没有和铁侍卫他……奴婢没有……奴婢只是……只是……只是跟他偶遇过几次，并不熟识……”

我笑着拉她起身，“快起来！干嘛总是跪来跪去？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恋爱是好事，女人一辈子能遇到一个真心相爱的男人不容易，你是我的婢女，看到你幸福我也开心……”说到此时，明月才缓缓松了口气，脸上的霞红未撤去，如扑撒不均的胭脂，深浅不一，却出奇地好看，瞧着她的脸色，心头原本只是模糊的猜测，这时也算是得到了证实，眼波一转，我故作遗憾地叹息一声，“我原本还琢磨着怎么撮合这桩好事呢，既然你们两个郎无情，妹无意，我这个媒人也没辙了，不过可惜了郎才女貌的一对人儿……”

明月眼前一亮，“娘娘，你肯——”话说到一半突然瞥见桃青的眼色，明月愣愣地卡住，僵立在远处，上不得下不得，我故作不知地转开个话题，明月“呵呵”傻笑两声，低头咽了口汤。

这顿饭，吃得三人都有点消化不良。

待御膳撤去时，不觉间，夜已深了，立在窗前，我注视着高悬天际的那皓明净地圆月，泛着淡淡的，柔柔的光晕，看起来那么温柔无害，仿佛伸手可及，但当你真正伸出手去，却发现你每靠近一步，它就会退开更远的距离，就像他，无论我怎么靠近，无论我怎么努力，他总是离我很远很远，而且，越来越远。

我，小心翼翼，努力靠近；他，冷若冰霜，置之不理。

我想要低调，以为不滋事，就不会有麻烦，就能明哲保身……我错了，麻烦从来不会因为你的退让而退让，只会因为你的退让而变本加厉，这个道理是太后教会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