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无相又垂眸叹了口气，目光黯淡下去，一时无言，良久才道：“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是公子府仅剩公子之中的长兄，可我……除了袖手旁观，什么都做不了。如今小迩，命垂一线，唯一遗愿不过是让该伏诛的人，给她父亲，给她这满门上下偿命，可我……”

说着，一双手，便又紧紧攥成了拳头。

他依然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的沈决明几乎控制了慕敬潇整个神思，他说什么，慕敬潇这个一国之君便做什么，要动他，谈何容易！

茹心何尝不知他的苦闷，可又不知从何劝起，只能沉默着束手站在他身后。

陪伴，是她能做出的唯一告白。

应迩在屋里，坚持着坐起了身，垂眸间，何尝不是眸光暗闪。

她已经必死无疑，在死之前，势必要那沈决明偿命不可！

也许是上天的恩眷，几天之内，应迩的身体竟意外好了起来，不仅逐渐能够像正常人一般吃饭喝水，更能下床走动，养了几天，连神色都好了起来。

三无相虽然面上开心，可心里，却是清楚得很……

这恐怕，便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了。

应迩换上一身端庄华丽的宫装，请了茹心来为自己画上淡妆，遮盖了脸上所有的病容，这便翩然起身，兀自往宫中而去了。

这一次，她不找慕敬潇，那个昏君已经没救了。

她要找的，是闻人皇后！

闻人皇后与慕敬潇的数十年夫妻情谊早就走到了尽头，慕敬潇便是再怎么折腾，也与自己一概无关了，如今，这堂堂轩辕仅剩一位皇子，便是她的亲生儿子，已逝的长子也沉冤得雪，她再无挂念，又如何能不安心颐养天年呢？

乍一听晓晴来报，说应家小医仙求见，这才突然想起，原来这世上竟还有这么个人，这便挥了挥手道：“让她进来吧。”

晓晴应声退下了，没一会，便引着盛装打扮的应迩走了进来，应迩目不斜视，规规矩矩，行了个标准的礼：“民女应迩，拜见娘娘，娘娘万安。”

她见了来人，眼底闪过一丝惊艳，不得不说，这应家小医仙，倒真当担得起这个“仙”字，挥手摒退了左右，这才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特意来找我，又有何事？”

应迩直起身子来，淡然一笑，端得是个端庄大方，风华绝代：“日前，为了证明一身清白，不得已之下，有得罪皇后娘娘之处，特此来请娘娘恕罪，往日种种，皆是无心之失。”

她见眼前人婉转的态度和不卑不亢的礼节，点了点头，眼底逐渐弥漫出一股满意的神色，她早就说过，以眼前少女之能，如果不继承她如今高位，实属可惜。

当即便满意一笑，道：“不错不错，处事得体，心性温良，不卑不亢，端庄大方，除了出身低微一些，倒是个未来母仪天下的良选。”

应迩眸光一闪，不答话，只从袖间拿出一个平安符来，恭恭敬敬往上一递：“娘娘，之前为了查清真相，应迩有所冒犯，私自潜入承德殿，偷窃了先太子的遗物，父亲所留最重要的证据，都藏在这个平安符里，如今，真相既已大白于天下，此物，也该当奉还。”

她顿时收敛了眉目里的打量和算计，伸手夺过那个平安符，细细打量，之前应迩带着这个平安符淋了雨，如今已经是红黑混杂，氤氲成一片，半个字迹都认不出了，可就算如此，身为慕想宣的生母，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个平安符，不可能是慕想宣的！

有什么恐怖而惊骇的想法，正在心下一点点聚集。

她哪还顾得上什么端不端庄大不大方的，这便凛着眸子挥手冷哼了一声：“翻动先太子遗物可是死罪，更何况还将遗物损毁成这般模样，我看在你父亲的面上饶你一命，还不快滚？”

应迩垂首间遮挡了眉宇里的一切算谋，躬身又行了个礼，这便退了出去。

眼神，却在转身之际，倏忽冷冽。

她余下要做的东西，就是单纯的等。

闻人皇后，可以做好一切她想做的事情。

慕想宸这几日将国事处理妥贴，与醉心于长生不老之术闭门不出的慕敬潇相比，高下立判，不仅是满朝文武，就连前来和谈一度滞留京都的青月使团，都对他赞誉有加，人心就像沙漏，越聚越多，也越聚越坚固。

他垂眸，时间……

差不多了。

他从来没忘，小迩的血海深仇。

这一双素白干净的手，在这些日子里，已经逐渐染遍了这朝堂阴暗恶臭的淤泥，如今一身干净无暇的傲骨，已经成了最是肮脏的尸骸。

他牺牲了太多太多，牺牲了自己牺牲了感情，更牺牲了自己藏在心底整整十年的小姑娘，哪怕将余生尽付诸于这阴暗朝堂，他总该……

拿回些什么。

比如，小迩一心想要的，报仇雪恨。

这是如今已经脏污不堪的他，能给出最后的承诺。

慕敬潇如今日益瘦削，无心国事，一天天明显衰老下去，沉迷于长生不老之术难以自拔，更深受沈决明的蛊惑，形似鬼魅，用一些莫名其妙的药丸把自己堂堂一个帝王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在慕想宸的刻意引导之下，朝堂之中对他的怒气，正一点点聚集。

就像一把弓，一点点拉开，如今已经到达临界，紧得不能再紧，逼宫，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