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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定》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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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是平凡得像水分子一样的女生,具有天然的稳定的令人心安的平衡,同时也有混入人群就再也无法凸显的弊端。

和无数相似结构的分子们不分彼此,每天做着相同的动作,展现相同的表情,运用相同的声音和语调,张一张口,话语像墨滴融进水里顷刻就不见,从没有可能一鸣惊人。呵出的只是空气。

拥有超能力,只在很小的时候幻想过,年龄日积月累直到懂得现实重量的临界,不需要任何人指导,就自己学会用无奈的叹息和苦涩的微笑应对种种不如意。

分寸拿捏得刚好,于是有件名为“一笑而过”的小事时常发生。

前一位同学松开扶住教学楼大门的手,铁门向后反弹,擦过文樱白色校服的衣袖。女生侧俯下头,一点点锈迹停留在了大片的白中间,太醒目。文樱仍只是一笑而过,须臾后就重新汇入去参加升旗仪式的人流中。

当时的文樱,从来没奢望过奇迹发生在自己身上。不能想象,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哗啦”一声打开了一道旖旎的天光。

昨夜下过雨,气温低得不足以让水汽蒸发,草场保持着潮湿的状态,鞋子踩过时发出“簌簌”的声音。日光在大朵大朵的浅灰色阴云之上静流,找到不均匀云层的稀薄处便哗啦一下倾泻而出。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教导主任喋喋不休地唠叨着“如何迎接文明示范学校评估团的到来”,无非都是些弄虚作假的程式。学生们无不烦躁得想当即遁地。

文樱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突然,无意间瞥见观礼台上除了教导主任还站着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

怎么会有小孩出现在这种地方呢?

文樱使劲揉揉眼睛,再往前看,神秘的小男孩还是没有消失。不是错觉,仍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接下去的事态就更出人意料了,小男孩跳到教导主任背后搞起了小动作,做着鬼脸,又在他腿边滑稽地绕。

文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是身边所有人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毫无表情,张张都是冷漠的不耐烦的脸。

与其说是群体性缺乏情趣,不如说“压根就没有看见”的解释更具合理性。

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樱一头雾水,搞不懂是别人集体出了问题还是自己的问题。怎么想都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不管怎么说,莫名其妙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都绝对不是能令人泰然处之的事。

台上男孩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伴随着停不下来的对周围同学的观察,文樱的心逐渐往下沉。哪里滋生出来的一股恐惧,萦绕着每根血管往末梢生长。

也不是不曾听说过具有阴阳眼这种超能力者的存在。但自己打出生起就没有什么异常,一直平平安安波澜不惊地长大。突然拥有某种超能力像是童话,仿佛原本笔直的线段从中间生出一个转折,左右两边弯出了截然不同的路径。

文樱紧张地攥紧拳头,手心里全是汗。也不完全是紧张,不能说没有兴奋。

阴阳眼。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异时空亡灵。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横亘在自己面前。

听起来像个奇迹。

文樱身处的k班人员稀少,比其他班队列的长度缺了一大截。女生在东张西望的惯性中回过头,目光很快落在一张反常的脸上。

a班队伍最末尾一个瘦高的男生,深的肤色帅的脸都无关紧要。此时最关键的问题是他的表情--混迹在周围无限扩散的冷漠面孔中间--想笑又强忍着,使劲抿着嘴,过半天只好将目光从观礼台移向脚下的草坪。

距离很近,所以文樱的目光还是捕捉到了他低下头后微微变化脸部线条的动作。

想去打听那个男生的名字,可这对于人际关系简单到整个学校熟识的只有看门大叔的文樱来说,比登天还难。

一张极力掩饰的笑脸,就这样变成了模糊虚幻的存在,搁浅在了记忆里。

已经七天过去了。

这天放课后,文樱背着沉重的书包往家的方向步行,突然因路边吵吵嚷嚷的一堆人放慢了脚步。几个二十岁左右的家伙把一个小朋友围在中间来回推搡。文樱探了探头,惊讶地发现中间那“小朋友”正是上周在观礼台上捉弄教导主任的小鬼头。

女生面对未知世界的生物,胆量反而比平常大些,走近一点,发出细若蚊呐的声音:“呐,你们不要欺负他。”

喧嚣声“倏--”地迅速消散。

在令人窒息的宁静中,几个鬼魂同时回过头看向文樱。

虽然已经竭尽全力挺直腰杆,惨白的脸色却还是露出怯弱的马脚。文樱鼓足勇气定在原地没有后退,即使对方放弃小男孩朝自己围拢过来,即使对方的眼神里怎么也找不到半点友善成分。

目前这种情况,难道马上要从“活见鬼”变成“鬼缠身”了么?

看不见,过往的行人都看不见他们,连求救也没辙。

女生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为首的鬼好像微笑了一下,终于慢慢吞吞地开口说话:“我们看他不顺眼关你什么事?”

女生想回嘴,却又找不到反驳之词。本来也说得没错,对方和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见义勇为什么的,是人类社会的美德,但鬼魂们能够理解么?

恐惧无助再加上底气不足,少有地做了件勇气可嘉的事,却换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的结果。

那鬼魂看出破绽,更肆无忌惮地走上前来,重复地追问道:“关你什么事啊?”

都说倒霉的人会一直倒霉下去。这话用在文樱身上一点不假。生活中突然多了一点刺激,能够看见游魂,却没有丝毫自我保护的能力,还不如看不见。

设想当时帮忙的男生若没有及时出现,很难得知自己会被那几个恶鬼折磨到什么下场。

文樱的脸色终于恢复过来,面对方才熟练地念咒施法赶跑游魂的男生,好半天才近乎崇拜地挤出一句:“好厉害!”声音微弱得更像是自言自语。

男生却听得清晰,侧过头朝向女生,被夸赞得不自在。

气氛有点僵。

谁也没注意到的小鬼突然从墙角蹿出来,感激地看了文樱一眼,目光转向男生,又惊恐起来,神速地逃出了两人视线。

“他……”男生有点不太明白,指着小男孩消失的地方迟疑。

女生反应过来:“啊,他也是的。”转而立即好奇起来,“你怎么会……”

男生的神经也松弛下来,不太在意地解释道:“我们家,听起来有点可笑,可的确是通灵世家。这点本领还是必要的。”

通灵世家?女生惊讶得瞪大眼睛,找不到别的词,只好又原样感叹一遍:“好厉害!”

直接彻底地让人不好意思,男生下意识挠挠头:“也没有很厉害。我学艺不精,你刚才也看到了,我还分不太清人和鬼。”

“可你怎么知道先前那群是鬼呢?”

“太明显了吧?”男生内心有点无力,“谁会穿着明朝衣服在大白天逛街?”

经过提醒文樱才突然想起,刚才的确有个奇装异服者混在里面。

女生发着愣,男生已经从她面前走过去:“不过你以后还是少和他们发生摩擦。有些鬼还是很危险的,要不然也不会有通灵师这种角色存在。”

文樱跟上前好奇:“通灵师是不是也有对付考试的魔法?”

男生有点无奈:“你想得太神了。”

“因为上次看到你在a班。”

这么说其实是对男生智商的怀疑,不过他好像没怎么在意,反倒笑起来:“你在k班对么?”

女生一边暗自感叹“真是个随和的人”一边点头答应。

“你叫什么?”

“文樱。”

“我叫邱翼,你要记住。”

“欸?为什么?”女生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男生回头看向她。

天依旧是阴霾的,沉沉的云在头顶上空滚动,云朵和云朵交接处偶尔泻下一线光。可是如果你当时的感觉真像被枝叶茂密藤条纵横的植物缠绕,心脏狠狠地疼了起来,就绝不会怀疑那一线光是微弱的臆想。

你一定会记得他回头看向你,微微眯起眼,摆出一丁点温柔的笑意,告诉你:“因为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即使生活的一小角闪出了幸福温暖的碎光,可大片大片荒芜的区域却还是一如既往地萧瑟冰冷着。

虽然文樱有父亲去世母亲再婚的不幸,但这样内向沉闷不讨人喜欢的女生是很难叫人同情的。厌恶她的继父经常用“阴阳怪气”来形容她。其实文樱只是被忽略无视了太久,忘了张开嘴后该以什么方式与人交谈。

因为身边尽是讨厌自己的人,所以必须小心翼翼维持着自己几乎不存在的存在,尽量不去做些什么影响别人的生活。

放课回家,文樱是绝没有可能敲门喊人的,可是今天情况有些特殊,手伸进书包的侧袋里却摸不到钥匙。芒刺顿时从皮肤下往外戳出来,头脑空白地在门口楼梯最后一阶处坐下。

前思后想许久,喊门后如果是继父来开,肯定又要看很长时间的脸色。于是决定倒不如折返回去看钥匙掉在路上什么地方。反正就算不按时回家也没有人会在乎。

进入秋天以后,就总是接连好几天雨水不断,女生尽量避开积水,却还是免不了沾湿鞋尖。小小的一块凉随着神经末梢传递向全身。

更大更广阔的凉意来自心里。

路灯的反光映在斜前方的地面上,金色闪亮的一片,可是它保持着和行走一样的速度前移,停留在永远抵达不了的地方。

从什么时候开始,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都成了被人无视的存在。

原先数学老师还偶尔叫自己起来发言。可自己太不争气,说话声根本不足以让全班听见,更多的时候,是因为不知道答案尴尬地杵在座位上低头脸红。

久而久之,老师知道她学力不够脸皮又薄,出于善意也不点名了。

就这样,再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生存在这个班里。

每天上学、放学、上课、回家,说不上一句话。也没有一个人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她身上。

世界上曾经最疼爱自己的那个人离开了。父亲走的时候在文樱面前拉着母亲的手说一定要好好抚养女儿成人。母亲一边哭一边答应,可是后来她食言了。

她重新结婚,又生了孩子。是个男孩,受尽宠爱。

--爸爸在天上,他看得见一切,他会为这样的女儿感到难过么?

文樱蹲下来捡起掉落路边的钥匙。环顾四周才又想起,两个小时前在这里,有个男生对自己微笑,他用有魔力的声音告诉自己他的名字,最安全最简短也最温暖的咒语。只要念一念,他就能够出现保护自己。

而两个小时前的自己,手臂突然吃不住力,让书包跌落进了肮脏的泥水里。

体育课老师让两人一组做拉伸恢复练习,却没想过班级人数正好是奇数。文樱必然成为了多出来的那个。

无聊地沿体育馆四处乱逛,最后索性晃出了门外。像个隐形人,失踪了也没人发觉。

“啊,你也在这里啊,体育课么?”在器材室门口等待归还篮球的男生突然转头向自己搭讪,把女生吓了一跳,缓过神才发现是邱翼。

文樱高兴起来:“嗯,快下课了。”

“放课后一起回家吧。有一段同路,怕你又碰上什么不好惹的东西。”

文樱脸一阵热:“嗯。有阴阳眼还真不是什么好事。”

男生笑起来:“你知道有些通灵师没有这天赋要后天作多少努力才能看见么?”

“那我不管,谁要谁拿去。”女生直言不讳。

邱翼觉得这女生挺有意思。

等到树上的叶子几乎完全落光的时候,两个人的联系已经远远不止共同有某种超能力这么简单。邱翼的家在文樱家和学校之间,可是文樱回家要一小时,而邱翼回家要一个半小时。

原因全在于男生让人心暖的保护欲。“其实你不用送我回去。”反常的照顾反而让女生有点不习惯。

“这种话你少说几遍我会很感激。”

“你是双鱼座的男生么?”突发奇想。

“不是啊。我是天蝎座。有什么问题?”

“那就奇怪了,没理由人这么好的。”

“欸。你信这个?”

“啊啊啊!”女生突然抓住问题的关键,“天蝎座的话不是马上就要过生日了么?”

“已经过掉了。上周。”

“啊?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没有问过呀。”

文樱愣住了。

原本认为很重要的事情,就在不知不觉中错过了。和自己太过安静的个性有很大关系。没有问过呢。

邱翼觉察到女生没有及时跟上来,回过头劝慰道:“有什么啊!反正我也很讨厌过生日这种事。”

“为什么?”女生不能理解。

“长大了要承担很多责任。除了正常人必须的工作、成家,我们家的男孩还得兼顾应付什么这鬼那妖的。未来全不由自己,所以没什么好期待。”

“欸,你想得真多……”文樱不知该怎么评价。

“你是巨蟹座的吧?”

“嗯,你怎么知道?”

“猜的呀。据说巨蟹座的人和天蝎座绝配哦。我觉得你和我很合拍呀。”

“是、是么?”女生低下头不敢看人,也怕被看到自己已经红到耳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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