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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道》第三章 宏大的时代,渺小的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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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凡只在医院里住了三天,就催着要出院。

他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了。

医学科技发展到九十年代,像生物电测量仪、核磁共振检查仪等,可以精密检查人体生理指标的仪器设备,已经极为成熟,万一身体的秘密不小心暴露出来,那就糟了。

要是被人知道,他是一个可以在体内储存电流,还能吸收外界游离电荷,壮大电流储备的人,可能他将永远失去自由,成为科学家研究人类变异的小白鼠。

幸运的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

说来也不奇怪。

从八十年代开始,一个个“大气功师”“特异功能人士”纷纷横空出世,人们已经对特异现象,有了很强的免疫力。郭凡不过是被雷击而不死,这样的医学案例又不是特例,医生们都认为他很幸运,医院上下,并未觉得他有什么异常之处。

再说,这个时代,精密诊疗设备还非常昂贵,使用一次,都需要不菲价格。

虽然郭凡是在学校里出的事,学校有责任承担所有的治疗费用,但学校的经费也很紧张,既然他全身并无外伤,人也很快就清醒过来,看起来一切正常,似乎并没有留下后遗症,又何必再花多余的冤枉钱。

郭凡的父母心痛儿子,自家花了一千多块,为他做了几次心电图、X光检查。

在万元户还是大家羡慕对象的九零年,一千多块钱,对郭家来说,也是一笔巨大的支出。

这些泛泛的检查,并无法检测到郭凡的内部秘密,但即便如此,也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因此更为强烈地表示自己没有事,要求马上出院。

医院在做过检查以后,也纷纷表示,郭凡很幸运,雷电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他的身体很健康,完全和正常人一样,绝对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得到了医院再三保证,郭氏夫妇才勉强答应,让儿子回家休养。

由于这次意外发生在学校,校方也怕郭凡还有什么没有检查出来的隐患,虽然已经临近毕业分配,学校还是同意,为他开一个月的病假。只要在六月初回校一次,询问一次分配意向,就可以在家等待最后分配了。

基本上,郭凡算是和学校没有了关系。

郭凡的父亲郭详东、母亲石梅,都是省城国光电子管厂的职工。郭详东是技术科助理工程师,石梅在质检科担任质检员。

国光电子管厂是一家军工单位,内部编号六三信箱。

自从总设计师制定了大力发展经济,表示“军队要忍耐”之后,曾经庞大的军队规模不断缩减,军队的经费也一再压缩,大量的研究项目下马,或是减少经费拨款。

全国各地,像国光电子管厂这样的军工企业,顿时陷入困境。

先还有少量军方需求,到后来,订单越来越少,最后,持续数年,都没有接到军队的一笔订单,仅靠着少量财政拨款,不死不活地挨日子。

在工人的工资都无法正常发放的情况下,什么设备更新,根本就不可能实现。长期停产,大家只能眼睁睁看着设备逐渐生锈。没有工作,上班也是扎堆聊天,工作纪律谈不上了,也不再有人考核作息时间。

昔日红红火火的国光厂,每日里,竟然看不到多少人。

国光厂是典型的军工企业格局,长长的围墙,将生活区和工厂全部围在内部。

进入大门,是一排排五层红砖楼家属区,因为年久失修,大多数楼房都显得破败不堪。外墙上,一片片雨水浸泡留下的黑渍,爬满了藤蔓。

正上班的时间,家属区里却到处是人。

有聊天的,有下棋的,有修理自行车的,有种花的,有理菜淘米的,有洗衣服的,有晒被子的,人头攒动。

可在他们脸上,很少能看到笑容,也看不到愁容――在他们脸上,普遍是一片麻木。

整个家属区,一片死气沉沉。

“听说现在养狗很赚钱,上次我去狗市看了,一对北京犬,要卖两万块……”

郭凡一家三口,走过一堆围在一起闲聊的人群,听到里面有人正在用神秘的口气,讲着最近狗市的火爆,引来一阵惊呼。

北京犬……

郭凡知道,的确出现过一阵北京犬火爆的场面,但很短。。。几个月时间,北京犬就从两万一对,降到了一万一对,然后不到一年时间,满大街都是北京犬,价格也贬到了几百块,很多养狗的人,都损失惨重。

还有养君子兰、养蚂蚁……

他的心一阵抽痛。

这层出不穷的发财梦,其实是广大下岗职工实在看不到希望,被贫困逼得没有办法了,哪怕明知荒唐,也会一拥而上,才会引爆一场又一场的骗局。

这不是一个人的痛苦,而是一个时代的痛苦!

猛然间,从工厂方向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嚣,仿佛有许多人在高声呐喊。

郭凡一家,都停下了脚步,惊讶地望向厂区。

从两年前生产线先后停工以后,国光厂就再也没有等来过什么振奋人心的消息了,那么,厂区方向,那巨大的欢呼声,又是为了什么?

家属区里,一个个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站直身,呆呆地望向厂区方向。

欢呼声,逐渐朝这边传来。

人们的心,都为之颤抖,许多人原本满目的眼里,闪烁出光芒。

这是期盼的亮光。

蓦然,一个工人扔下了手中的扳手,忽然撒开腿,朝厂区跑了过去,连摊了一地的自行车零件也不顾。

如同是受到传染。

一个又一个职工,先后放下自己的事情,向厂区跑去。

棋盘上,车马炮已经直面孤零零的老将,胜券在握,此刻棋盘两端却是空无一人。洗了一半的被单,一头浸泡在水盆里,另一头耷在泥地上,洗衣的人却混在人群里,向厂区急奔。

所有的人,几乎都在向厂区飞跑,每个人都在相互打听,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大家都在笑。

听,厂区的欢呼声,越来越大,仿佛要将整个工厂,全都掀过来!

“开工了!工厂要开工了!”

越来越大的声浪,潮水般涌来,原本混乱的呼喊,逐渐统一,最后汇集成一句话“开工了,工厂要开工了!”

郭凡看到,一个个职工的笑脸上,淌着泪水。

他们笑得是那么的开怀,可泪水,却流个不停……

“开工了!银行发放贷款了,厂领导正在研究开工计划,很快大家就都有事做了!”

“听说先补发两个月的工资,以后还要实行效益工资制……”

“好像说是去年北京那事以后,上面一边狠批资产阶级自由化,一边对走哪条路发生了争论。又遇到西方制裁,上面警惕西方对我们搞和平演变,决心加大内需,所以准备放宽银行贷款,争取让国营企业全部开工,渡过难关。”

“好!好!制裁得好!***,厂里都两年没开工了,再不制裁,我们都没活路了!”

到处都是一片欢声笑语,所有的人都兴奋莫名。

积压多年的痛苦,在这一刻释放开来。

全厂职工,上上下下,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石梅,我要到厂里去一下,既然厂里要开工了,可能会开会,我是技术科的,不能不去!”听到人们的交谈,郭详东也待不住了,对妻子匆匆交待了一声,就疾步朝厂区走去,他脚步越走越快,几步以后,就由走,变成了小跑,很快又变成了飞奔。

“老郭,等等我,我也去!”石梅放心不下儿子,但看着丈夫飞奔的背影,还是按捺不住激动,对郭凡叮咛道,“小凡,工厂开工是大事,妈先到厂里去一趟,你自己回家休息,不要乱跑!”

说完,也冲进了人群,向厂区跑去。

工厂开工,这是千载难逢的喜事,关系到全厂上下,数千职工的生存大事,每个人都铆足了劲,决心一定要办成!

郭凡望着近乎癫狂的人群,一片茫然。

他没有专门的研究社会科学,对改革转型过程,只有一个大略的了解,其中具体的步骤,国家政策转变,并不十分清楚。

他的记忆中,开始于九十年代中期的大改革,掀起了国营企业破产的大幕,数以十万计的国用企业先后破产,国退民进,成为私人企业。

他并不清楚,在九二年南巡讲话以前,是否曾出现过一次国营企业复苏的春天。

这究竟是蝴蝶效应,使得国家政策发生了变化?还是仅仅源于高层对未来发展路线,出现争论,以致出现的政策反复?

郭凡心中有些惶惑。

现在,他已经是这个时代的人了,再不能用后世人的超然态度,来应对时代变化。国家实施的每一个政策,也实实在在地影响着,像他一样,亿万普通的中国公民命运。

真实身处在这个时代,他才亲身感受到,一个人要在扑朔迷离的未来面前,要看清时代的清晰脉络,是多么的困难。

也因为如此,他才更加渴望,成为左右他人命运的人,而不是为人所左右。

郭凡一路恍惚,循着记忆回到他在这个时代的家。

他站在阳台上,听着厂区内长久不开的高音喇叭,再次响起雄壮的音乐,以及工厂职工们一浪高似一浪的欢呼,他越发渴望,成为一个强而有力的人。

他找了一阵,从家里摆放电工用具的纸箱里,找到一根多股铜芯电线。

剥去电线的塑料外皮,里面是用细如毛发的铜线,绞成的铜缆。铜线很细,用力稍大一点,就会拉断。

郭凡小心地解散铜线,从中抽出一根,截断为约两米长的一根细铜丝。

他带着这根细铜丝回到自己的卧室,从挂蚊帐的吊环上,垂下一根绳索。然后将细铜丝一头,弯成一个脸盆直径的铜环,吊在绳索上。

另一头,则垂在床边。

郭凡脱去鞋,和衣躺在床上,将铜线缠绕在右手食指上。他特别感受了一下,让铜线与食指的穴位,紧紧贴合。然后,尽量让身体放松,平缓呼吸,进入空无状态。

他在医院的三天里,只要身边没有人,都在练习,快速沉浸到深层意识的能力,进步显著。

五分钟以后,他的意识深处,又一次看到了自身的电流运行。

数以亿万的电荷粒子,依循身体经络、神经网络,有序地流动,宛如璀璨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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