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们高兴,姑娘们开心,解悄然打心里满意,她看着吴文化忙里忙外,心想这个文质彬彬的白净青年,搞起文艺活动来真是一把好手。
接下来是吴文化的鹰笛独奏,曲名《神往》。那声音悠扬飘逸,像一缕待解的情丝,叫人如痴如醉。在场的人引颈神凝,侧耳恭听,笛声是对生活的神往,是对未来的神往,还是男人对女人的神往。吴文化的激情在感染大家。
解悄然也入神地凝视着吴文化,陶醉在优美的笛声中,想着想着,她猛然定神,目光与吴文化撞在一起,敏锐的解悄然从吴文化的眼神中发现了一股激情,这激情似乎特意洒落在她的身上,令皎洁的月色也一时黯然无光。
“这个吴文化,心里想什么?”解悄然冲吴文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然后离开了联欢的人群,一个人漫步到雪岭云杉下,背靠着一棵大树。远处群山环绕,牧草如茵。解悄然有自己的神往,自己的思念,一个谁也不愿告诉的秘密。月色中的《神往》仿佛专门为她而作,带走了悄然的思绪,一次次敲击着悄然的心扉,使她此时此刻从伊犁河谷飞回到沂水河边……
联欢在继续。郑招娣被大家推上台,她浑厚的女中音,感染了全场。她知道,团长曾在苏联留学,《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是她精心准备的曲目。邱可法望着招娣,只知道憨憨地笑着。
听着这熟悉的乐曲,徐祖雄第一个一跃而起,他请路华跳舞,团长标准的舞姿,让路华只有跟着转的份。徐团长仿佛回到了莫斯科郊外,回到生死患难的女友身边,他陶醉了。
大家也都纷纷投入歌舞的海洋。
陶醉的徐团长,突然注意到了路华左手上的银镯,他戛然而止,唐突地拉起路华的左手仔细端详。
“怎么了?”路华问。
“难道真的是她!”徐祖雄没有吭声,心里却在回答。
“团长。”路华轻声打断了徐祖雄的思绪。
“能让我看看你的手镯吗?”徐祖雄问。
路华取下手镯递给徐祖雄,“这是我姐姐临走时送给我的。”
“你有个姐姐,她在哪?”徐祖雄追问。
“是,我有一个姐姐,但不知道现在哪。她临走时告诉我,她要去苏联,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时我太小了,不然我会跟姐姐一起走的。”路华慢慢说道。
“后来呢?”徐祖雄追问。
“临行前,姐姐将这只银手镯戴在我手上,告诉我她身上也有一只,是母亲临终前交给她的,一对,一模一样。”路华的语气更低沉,她在述说一段不曾讲述的往事,“姐姐走后,我被寄养在解政委家,是政委的妈把我带大的。”
“你姐叫什么名字?”徐祖雄急切地问。
“我姐姐叫路欣!”
徐祖雄心里顿时电闪雷鸣。他明白了,眼前这个姑娘就是他要找的人!他兴奋,他激动。多少年了,不就盼望着这一天吗,盼望找到路欣的妹妹。奇迹真的出现了!
徐祖雄又一次端详起路华,是的,她那眼神和路欣一样。他真想上去拥抱她,告诉路华,她正是他要找的人。可他欲言又止,心事重重地愣在那里,心想:怎么说,难道告诉她,姐姐路欣已经牺牲,而且是为了他?不行!不能这样,起码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很不舍地把银手镯还给路华,给她戴回手腕上。
“好好保管这只手镯。”徐祖雄轻轻叮嘱了一句。
看到团长奇怪的表情和举止,路华不解地瞪大双眼,盯着徐祖雄。
“路华!”徐祖雄紧紧拉着路华双手,并没有重新启动舞步。
“团长!”路华困惑了,望着徐祖雄激动的眼神,看见徐祖雄眼中的泪花。
原来,徐祖雄也是一名烈士的后代,在上海被组织找到后,选派到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学习。在那里他结识了从延安一起过来的路欣,路欣美丽善良、温存体贴。教他们的导师叫伊万诺夫,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不单射击了得,骑术也很精湛,徐祖雄学的是骑兵,路欣学的是战地救护,同在一个地方,由于经历相似,他俩常在一起交流,并在异国他乡产生了纯真的爱情。苏联卫国战争爆发,他俩约定,消灭法西斯后就结婚回国,他俩以极大的国际主义热情毅然投入战斗。在一次战斗中,徐祖雄从马上摔下来了,这时一架敌机呼啸而来,路欣冲上去,趴在刚从马上摔下来的徐祖雄身上,敌机扫射出罪恶的子弹,打在路欣的身上……临终前,路欣把一个染了她鲜血的银手镯递给徐祖雄,他知道这是她母亲给她的传家信物,有一对,她和妹妹各一个。路欣说:“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妹妹!”悲愤的徐祖雄点着头:“放心,我一定找到她,替你照顾好她。”回国后,他将悲痛和怀念深埋心底。一个男人,深爱一个女人,更何况这女人为他付出了宝贵的生命。徐祖雄的情感世界紧紧关闭了,他决意终身不娶,同时发誓一定要找到路欣的妹妹。刚才一见那银手镯,徐祖雄自然抑制不住激动。“找到了!路欣。你妹妹找到了,而且在我身边。”他的内心不停地对着路欣诉说,滔滔不绝。
“团长,你怎么啦?”不知内情的路华关切地问了句。
徐祖雄这才回过神来,联欢还在继续,周围都是起舞的战友。他知道自己必须镇定下来,便淡淡地回应道:“哦,没什么,我想起了一个人,过去的战友。”说罢,松开了路华的手。
节目渐渐步入尾声,却是真正高潮的开始。吴文化请出已经回到人群中的解悄然,刚才心事重重的她恢复了政委的神采。悄然走到晚会现场中间,“同志们,下面,我们做一个游戏,谁也不许耍赖,请我们各族兄弟姐妹们来作一个见证啊。同志们都要遵守游戏规则,游戏的名字是:‘摸阉牵手’。牵手后,双方要互相帮助,互结情谊,以后还要去主动牵手一户兄弟民族同胞共同进步。”解悄然宣布了游戏规则。
“好!”台下异口同声附和着,声音异常宏亮。
“吴文化,快来帮忙。”解悄然说。
“帮啥?”
“把那个装了号码条子的箱子搬上来!”
“解政委,你参加吗?”吴文化直勾勾地盯着问。
“我?嘿,早没资格了哟。”
“你没资格谁有资格,我就觉得你蛮好的。何况咱们的‘二五八团’也就两三位啊。”吴文化继续盯着解悄然的脸说。“二五八团”是部队当时的熟语,说的是二十八岁,五年党龄,团级干部为下限的那批同志。其实,路华也告诉过吴文化,解政委是结了婚的。这在团里不是秘密。但吴文化坚信那一定是封建包办婚姻,否则她不可能离开山东这么久,有家不回去,又不努力把家属办进新疆来。
“同志们,号码已经编排好了,大家看谁先摸。”解悄然欢快地提议道。
“雄哥先摸!”邱可法大声说道,引发一阵赞同的笑声,叫惯“雄哥”的邱可法没察觉自己的失礼,也没察觉郑招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请同志们先摸。”徐祖雄回答,片刻,他又大声说:“我建议请年纪大的同志先摸!”台下瞬间响起潮水般掌声。
“好,那就请我们团年纪最大的于清海同志首先上台。”解悄然边说着边将一个纸团偷偷地塞给徐团长。徐团长心领神会,暗自将纸团攥得死死的。
于清海一听自己先摸,一阵欣喜,心想机会终于来了,不敢相信自己在这样大的事上能有这么好的照顾。他顿了顿,深深地咳一声,借以给自己壮胆,便拨开人群,走上台前。
“王欢欢,于清海牵手王欢欢。”解悄然很快地报出了名字。于清海一听,禁不住滚出几滴“老泪”,风一吹,泪珠掉了,可记忆还在,很痛。
大家为他们热烈地鼓着掌。
“赵宏伟牵手肖晓春!”
赵宏伟一听,把号抓得紧紧的,牵手的那一刻他有点迫不及待,手心满是大汗,大把的汗,天啦,怎么这么有缘!没待他喜上一会儿,肖晓春却很严肃地宣布:
“别急,赵宏伟同志,别急。我们虽然牵手了,上次你开荒一亩地,我也承诺了,但解政委刚刚说过,要遵守游戏规则,你不能太急哈!”
“知道,我知道!”赵宏伟忙应着,不管怎样,第一步是对上了啊,俗话不是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嘛。
听罢,肖晓春才由着赵宏伟牵住了手。
“下一位。请徐祖雄,徐团长,到台上来。”解悄然故意抑扬顿挫地拉长声音。
徐祖雄心里有底,泰然上台,他知道,解悄然了解他,明白他的心。他微潮着脸,从容地走上前台,把右手缓缓伸进箱子里,假装在箱子里面胡乱地摇了几下,然后把那张解悄然给他的纸团拿出来,递给解悄然。
“路华。团长牵手路华。”台下掌声响起,一切是那么自然。徐祖雄拉着正觉意外的路华的手说:“你是我的……”徐祖雄复杂的心里居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
路华大方地说:“不是说了吗?摸阄是游戏,今天我们是牵手,但要在革命战斗中考验你!”
“好,我也正要考验考验你呢。”徐团长的幽默感回来了。
“张大力牵手韩桂花!”
眼看女兵越来越少了,场面越发紧张起来,大家都屏住了呼吸,没有了原先的嬉闹。现场一片阒寂,静得让人恍恍发悸,甚至有种近乎窒息的感觉。
“千万别牵走郑招娣呀。”邱可法暗暗祈祷着,他踮着脚尖,向人群中不停地翘望,此时他忽然觉得时间走得好慢。
“接下来请邱可法上台。”解悄然忙不迭地催促着,“邱可法同志,快上来,快点!”
邱可法怔了一下,小跑步上台,向大家做了一个鬼脸,把手伸了进去。“郑招娣,郑招娣。”他心里再次祈祷,手一出来便把纸团递过去。
“程瑾,邱可法牵手程瑾。”
程瑾是一个卫生员,原先在华东野战军医院当护士,技术好,脾气好,模样也好。好些男战士背后都把她列为自己的心仪对象。可邱可法心里装的是郑招娣,好不烦恼,好想把解悄然抛过来的纸团给撕了。他不甘心,但这是团长和政委定的游戏的规则,也只能在那里直跺脚,样子比那些一无所获的男兵还懊恼。
“金伟东牵手宋春歌!”
“顾叶挺牵手宋春雨!”
一对又一对男女战士牵手了。
“请吴文化同志上台来。”解悄然的声音充满激情。
“我弃权!”吴文化从台下亮开嗓子说。
“啊!不会吧?”“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这样浪费了。”“能不能让给我摸一次。”台下议论纷纷,噪声一片。
解悄然有些惊讶地向吴文化望去,而此刻吴文化也正直直地凝视着她,对自己的决定不作任何解释。
晚会结束了,徐团长、解政委他们与巴依老爷和各民族同胞话别。巴依老爷两位美丽奔放的女儿玛丽娜和赛丽曼娇嗔地缠着解悄然像山雀一样叽喳不停,她们带来了各民族最漂亮的姑娘们来参加晚会,却没有被安排与战士们“摸阉”牵手,她们觉得很委屈。玛丽娜说:我们也要参加“摸阉”,我们也热爱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我们也要与他们牵手。
解悄然感动地宽慰着她们,没有这个游戏,她们一样是战士们的好姐妹好朋友,并答应团里下一次组织“摸阉”牵手时,一定请她们参与。
玛丽娜她们高兴得手舞足蹈,巴依老爷慈爱地看着自己的两位女儿,对徐团长、解政委摇摇头,大家都开怀大笑起来。
意犹未尽的歌声渐渐向四方飘去,人走得稀疏,邱可法却还失魂地在原地搜寻着什么。突然,他看见张威与郑招娣牵着手走过来。“招娣!”邱可法大喊一声,像疯牛一样咆哮。
招娣看到了邱可法像头疯牛似的,她完全能理解这个粗壮的大兵此刻的心情。从上海到新疆,她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太多的不可思议。她委屈过,谁理解她?她伤心过,谁同情她?她流泪过,谁帮助她?恰恰是骑兵团,恰恰是邱可法,貌似粗鲁的他,给了她无私的关爱。
“不就是游戏吗?不就是牵手吗?”招娣牵着张威的手,故意从邱可法身边过,深情地看了他一眼,挺胸抬头,考验这个男人发疯会是什么样子。
其实,招娣心里已铁定是邱可法,只不过粗心而较真的邱可法不明白而已,垦荒的那段日子里,招娣已被邱可法深深感动,招娣知道,改变邱可法这样论死理的男人,需要时间,要心细,要智慧,招娣相信自己能改变邱可法,使他成为自己深爱的男人。自信,女人的自信有时特别实际、实惠。
望着招娣的背影,邱可法只好拉着程瑾,跑步似的消失在黑夜中。天上只剩朦胧的月亮圆满地高挂着,丝毫不在意云朵的时聚时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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