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现代人的价值观变化最大，每做一件事情，首先要权衡利弊，我们国家法制还不健全，不少人特别是有些领导干部，专门钻法律的空子，执法违法犯法，有的人利用手中的权力牟取私利，受贿索贿，这种现象在平阳不是个别，而是很多。他还说：中华民族的传统道德是几千年文明的结晶，可是现在我们有些干部放松了自身的修养，道德沦丧，世风日下，长此下去就会导致全社会的腐败，全民族的异化。我们的党群关系也在走下坡路，我们的道德直线滑坡，经济上乘风破浪，改革开放，政治上如履薄冰，止步难前，传统的道德在经济大潮的冲击下，变得不堪一击。政治讹诈，腐败堕落，唯上主义，领导干部终身制上的弊病越来越突出，越来越暧昧。

徐卓群坐在椅子上，感觉百刺扎身，刘力的话如同重型炸弹，一颗颗砸在她的心上，她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感觉人们的眼光都仿佛是一把刀，刺破她的皮肤，进入她的心脏，她再也无法平静地面对世人了。

要知道这件事对徐卓群的打击，不仅仅是感情上遭受挫折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把她做人的自信心给打碎了，她变得异常敏感和多疑。走在哪里，只要看着别人说话，仿佛都在说她。她采取的自救办法就是躲避，最后导致越来越自闭。有一次沈紫东去找她，站在面前她竟然毫无察觉，一脸的茫然，仿佛灵魂出窍，只有一具空空的躯壳。这种状态把沈紫东吓呆了，他连喊两声，徐卓群的意识仿佛才回到了大脑，眼睛动了一下。

沈紫东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

如果身体不舒服，回家休息吧。

她还是摇摇头。

沈紫东出了门，满脑子的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这样，可又不便多问。

难啊，人生无常，谁又能预料到生活里发生些什么事，他的心里生出了无限的感慨。

下班了，徐卓群不想回家，一想到那个毫无生气，冷冷清清的家，她的心就一阵战栗，问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天底下最脆弱的女人。

她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行走着。

痛苦使人思路清晰，过去的所有，也许都不过是爱的梦影，当最后一个音符在琴弦上轻轻地拂过，也就了无痕迹。人生何尝不是这样。

不知不觉中进入了酒吧，要了几瓶啤酒，服务员问来了几位，回答就一个，服务员看了看她，没有再说什么。

要的东西很快就上来了，徐卓群对服务员说：谢谢你，再需要什么我会叫你的。言下之意，就是请不要再打扰我。

看着服务员把门拉上，她拿起瓶子把酒杯倒满。一个人自斟自饮，慢慢地品尝着啤酒，感觉今晚的酒特别苦涩，甚至不能入口，啤酒慢慢流进肚子里，浸泡着她满腹的伤感。她木然地坐在那里，一杯一杯地喝着酒，任凭思维像脱缰的野马自由地驰骋着，她的神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感觉自己真的无法再坦然地面对世人，面对自己了，婚姻把她带到了毁灭的边缘。她一面剖析着自己的灵魂，一面检点着自己的脚印，这十几年来，原来自己一直是以喜剧的形式扮演着悲剧的角色，这是人生的失败，也是做女人的悲哀。她不知道以后的路还怎么走，思绪进入了一个怪圈，没有一条路是畅通的，是能说服自己的。

在这个时候，徐卓群几乎没有了理智，人在没有理智的时候，她的思维是不正常的，而且带有明显的偏激。

突然间，她的脑子里迸出了一个字：死！死可以使自己远离尘嚣，没有烦恼，死可以摆脱一切。她为能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个字激动了一阵子。也就在这个时候，想到了年迈的父母，未成年的儿子，她的心一阵阵地痛，这种痛遍布全身，有一种窒息感。

她哭了，哭的很压抑，很克制，也很伤痛，她有一种马上想见到他们的冲动。但转念一想面对父母和孩子的目光，她会胆怯的，她会妥协的，她会失去勇气的，她会放弃自己的计划，继续苟且偷生的。

不，我不能再犹豫了，既然没有了别的选择，这一选择又何尝不好呢？主意已定，徐卓群的心变得异常平静，走出包间，到吧台结了账，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回到家里，面对这里的一切，心里还是涌起了无限的眷恋。

这个家曾经也给她带来过幸福和欢乐，儿子就是在这里呱呱落地的，她仿佛听到了儿子那童稚的笑声，心颤抖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她现在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想和父母说说话，想把他们的以后做个安排，但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站在那里犹豫了半天，她只好决定给父母写封信，也算是遗书吧。

当摊开纸坐下来的时候，她感觉无从下笔，想对父母说的话太多了。也就在这个时候，她才强烈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她牵挂留恋放不下的东西，年迈的父母，未成年的儿子，这一切的一切，也就在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感觉到了柔肠寸断的滋味。但是死又对她有那么大的诱惑，使她不能放弃，最终她还是拿起了笔。

爸爸，妈妈：你们好！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女儿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在即将离开这个世界时，才感觉到世界上有这么多的牵挂。

我真的不忍心离你们而去，作为女儿我没有尽到义务，作为母亲，我没有尽到责任，女儿愧对你们！

原谅我吧爸爸妈妈，请原谅我的无奈，理解我的苦衷，我没有其他的选择。曾记得有这么一句话，与其浑浑噩噩地生，还不如壮烈地去死。路走到今天，才感觉到这是上帝对我的惩罚，我在想假如人有第二次生命，我会听从你们的劝诫，现在才知道自己醒悟得太晚了，固执和执著毁了我的一生，固执使我拿一生的幸福做了赌注，执著使我过早地品尝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

我只知道这世间有真善美，但没有想到同时还存在着假恶丑，失足者成千古恨，我的赌码也太大了。

宽恕我吧！爸爸妈妈，人们常说养儿为了防备老，我没有为你们养老送终，先你们而去，让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对你们来说是残酷的，这是任何人都不愿意接受的事实，我却这样做了，我有很多的苦衷，希望你们能理解女儿。

小亮就拜托给二老了，这是女儿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留给你们的寄托，他也许能减少你们失去女儿的痛苦，会为你们抚平失去女儿所带来的创伤。

别了爸爸妈妈，饶恕你们这不孝的女儿，如果地下有知，我会保佑你们的。

珍重女儿绝笔泪水撒满了信纸，使它变得斑斑驳驳，有些地方被泪水浸湿得都有些看不清了，她把信叠好压在玻璃板底下。又拉开抽屉，把儿子的影集拿出来仔细地看了一遍，看着照片上的儿子，每一张都有一段美好的回忆，都能把她拉回到那个日子里。她的心仿佛被人抽了一鞭子，鲜血淋淋地裂开了，我的儿子从今以后没有了妈妈，失去了母爱，谁来照顾他，爸爸妈妈能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打击，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将怎样生活，想到这里，徐卓群站了起来，一头扑在床上放声大哭，她的心中有太多的不舍，父母儿子把她的心牵得紧紧的。

可一回到现实，心又一次凉了，不愿意再多想了，唯有这条路是她最好的选择。

打开衣柜，找了自己平常最喜欢的衣服穿上，又重新洗了脸，把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即使是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刻，她也想留给人们一个完美的形象。

做完这一切，找到陶依林的剃须刀，在握着刀片的那一瞬间，她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可以这样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平静地面对死亡，徐卓群也不例外，但很快耻辱感战胜了恐惧，她还是握紧了刀片，心一横闭上了眼睛……

也许是徐卓群命不该如此，也许是冥冥中的一种心灵感应，陶依林今晚陪几个朋友喝酒，总感觉心神不定，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他提前离席，早早地回家了。

打开门，感觉到不对，空气中隐隐约约有一股血腥味。他急急推开卧室门，里面没人，返回来环视四周，发现卫生间门半开着，再仔细一看，地上有从里面流出来的血迹，心咯噔一下，急步走到门口，看到了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徐卓群，他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他在医院里守了一天一夜，直到大夫说脱离了危险，才长长地出了口气，看着面无血色昏迷的徐卓群，心中涌起一点怜惜，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几年自己确实是做得有点过了，利用手中的权力为所欲为，从来没有站在妻子的位置上考虑她的感受，横行无忌。不受监督的权利就像是一头凶恶的魔鬼，这几年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了这魔鬼的一部分。

徐卓群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下午了，她茫然地看着四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意识一时还没有回到大脑，看到父母站在自己的床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妈妈这是怎么了？母亲看着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女儿，不知是激动还是心疼，泣不成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爸爸紧紧地握着徐卓群的手，仿佛他的手一松开，女儿就会再次离他而去。

小群，这是在医院，你什么也不要想，好好养身子，等养好了身体我们回家再说。

看着父母那神态，那表情，徐卓群闭上了眼睛，极力想从记忆中搜索点什么来解开这个谜。

慢慢的记忆在复苏，意识在清醒，那令人撕心裂肺的记忆仿佛一下子把她带回到了令人心碎的日子里，她在心中喊到为什么要救我，难道你们就真的忍心看着女儿继续过那充满耻辱，行尸走肉的生活吗？你们能救活我的生命，但救活不了我的心。

也许是怕再失去女儿的缘故，徐卓群出院以后，父母把她接回到了自己的家，不想让她再受任何刺激了。

徐卓群身体彻底恢复好了以后，和陶依林进行了一次交谈，再次提出了离婚，陶依林想说服徐卓群，给他一次悔过的机会，但被拒绝了，他期待着能冰释前嫌，但现实就是这样残酷，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再也无法重来。

看着女儿离婚了，父母的心里也不好受，但知道她这样做自有她的理由，这其中的隐情也不想多问，随她去吧。

一段时间里，徐卓群的记忆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脑子里时常出现一片空白，有时靠着父母和儿子的帮助，才能依稀记起点什么，而且经常出现眩晕，这大概是受到强烈刺激的后遗症吧。

这段时间里，她一直思索着这样一个问题，婚姻是什么，婚姻也许就是一次次的伤害，一次次的懂得。她一直以为是能够主宰命运的人，可是现在才发现自己对人生的判断是错误的，自己的整个人生都是建立在错误的假设上，就像是一幢很结实的房子建立在流沙上，错的一塌糊涂。

她已经不知道前面的人生还有什么好追求的，她的梦破了。

刘力就平阳部分班子调整的有关事宜专门去了趟市里，向市委关书记做了汇报，谈了自己的看法，并向市里建议，能否考虑有计划的与外县交流干部，引点活水，可以冲一冲裙带衙门里的淤泥，与党政建设都有好处。

关书记对平阳的情况了如指掌，知道运作起来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阻力，但他还是给刘力打气，明确告诉他市委会支持他的工作。

刘力从市里回到平阳，太阳已经西去了，那一抹嫣红煞是绚丽，但与朝霞相比，还是缺少了很多激情与奔放。

他在饭馆里草草地吃了一碗面，回到办公室给县长吴国良打了个电话，让他来一趟，想就具体事情落实到具体部门具体人交换一下意见。

吴国良离开刘力的办公室，已经是十一点了。两个人基本上达成了一致，准备星期四召开常委会，他们对常委会的结果做了种种分析，因为七个常委除了他们两个人，全部都是土生土长的平阳人，那种盘根错节的裙带关系就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稍有不慎，自己就会被这张网笼罩着无法脱身。

常委会如期召开，刘力首先做了发言，传达了市委的精神，明确了县委的意图。他抓住要害，分析当前形式，强调每个党员，特别是党的领导干部，必须增强党性观念，是非观念，大局观念，责任观念。强调增强这些观念，不仅是重要的，而且是迫切的，希望在座的各位以党的事业为重，以大局为重，如果这次班子的调整，触及到某些人的利益，希望诸位能做正确的引导工作。

刘力讲话完毕，吴国良表了态，并把这次准备调整的几个部门点了名，他一再强调，这只是县委的初步意见，希望在座的各抒己见，如果有更好的方案县委会采纳的。会场鸦雀无声，出现了短时间的冷场。刘力右手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桌子，神态自若地扫视着在座的各位，目前的状况完全证实了他和吴国良的判断。

刘力没有感觉到意外，他知道作为一把手，需要冷静思考，恰如其分地采取措施，稍有不慎就会造成失误和被动。

管组织的高书记说话了：刘书记、吴县长，平阳的情况你们知道，班子的人选组织部正在酝酿，但还需要一个过程，需要时间，需要我们做多方面的协调工作，真正的运作起来，还有很多的难处……

刘力打断了他的话：高书记，这正是我想说的，这个酝酿名单我早就看过了，调整力度太小，传统的用人思路不打破，还是排排坐，吃果果那一套，那不行，也根本不符合时代的要求。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首先我们的领导干部要打破思想上的因循守旧，破格提拔年富力强的中青年干部，给我们平阳的干部队伍输入新鲜的血液，使它能朝气蓬勃地发展。平阳的班子要动一动了，也该动一动了，该调整的调整，该调离的调离，打破以往的顺序接班制，彻底扭转平阳的被动局面。这次县委下了决心，不管涉及到什么人，不管这个人有什么背景，只要是工作搞不上去的，群众反映强烈的，要么从正职下来干副职，要么一撸到底，决不心慈手软。

会场死一样的静谧，作为县委书记，刘力明白没有处理自身问题的能力将意味着什么，而且现在面临的问题必须处理。此时如果态度暧昧，那是丧失原则立场，何以立威立信？这项工作就没有办法开展下去。

会议一直开到七点钟才结束，刘力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走到楼梯口，看到吴国良还站在那里，想必是在等他，刘力放快脚步，来到了他面前，吴国良抬起右手，在刘力的肩膀上用劲拍了拍，刘力也紧紧握着他的手。平阳县党政一把手会心地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徐卓群平时就不太言语，通过那事后话更少了，父母看到她这样，心里特别着急，真怕她得了抑郁症，可是老两口着急又有什么用？

吃过晚饭，徐卓群帮母亲刷过碗，准备又回卧室，父亲叫住了她。

小群，过来看会儿电视。

爸爸，你看吧，我想躺一会。

父亲看着女儿，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还年轻，可不能这样生活啊，我和你妈都六七十岁的人了，没办法陪你走过一生，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怎么能放下心来。有句话我本不应该说，但我又不得不说，既然你连死都不怕，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事能难倒你的，你就不能振作起来坚强地活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