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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因为你还不够村上春树》第16章 归来,清朗天空,要将它当成流星啊!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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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意开始侵袭我的身体,虽然意识清楚,但身体却进入了沉睡的状态。

但也就在这样的时候,吴文淮出现了。

不是梦,我肯定那不是梦。

那影像就如同观看电视中的现场直播节目一般,我透过了不知如何形成的荧屏看着吴文淮。

那看起来是吴文淮的家门口。

台北没有下雨,夏天的夜晚,热烘烘难熬。吴文淮从那十五层高的公寓房子走出,搭了电梯,走出楼下的大铁门,穿过中庭花园,经过警卫室向警卫打声招呼,然后穿着拖鞋打算骑上停在路边的机车离去。

他走到路灯下,灯光照在他那俊秀的脸上,稍解了我的相思愁。我心急地想移动“镜头”,以便看清楚他整个人,没想到只微微动了下眼珠,我的视线就与他的身体平行了。吴文淮消失在镜头中,但我却看到吴文淮对面站着一个美丽的女子。

那是一个全身都写着美丽的女子。乌黑的长发,白皙的肌肤,光洁的牙齿,精致的五官,完美的身材,温柔的笑容,笑起来有一对弯如月钩的双目和一个小酒涡。

她是个真正美丽的女子。即使隔着“镜头”望着她,都让我羞得无地自容。

我的心情立刻从云端跌入深深的谷底。这样美丽的女人,肯定是吴文淮的女朋友。我所要看的现场直播节目,原来是心中的白马王子与绝色的白雪公主约会。

这是一个无法转台的残忍节目。

我试图将镜头调整角度,如果可以,我要取个最远的远景。

但在我开始动作前,我发现那两人都站在原地不动,彼此对望了两分钟之久。

吴文淮似乎没有向她走去的意思,他拿起安全帽,发动机车,然后打算戴上安全帽离去。

看来吴文淮与她并不相识。

“喂,喂。先生,先生。”白雪公主开口了,声音如黄莺啼叫般悦耳。

吴文淮快速放下安全帽,熄了火。

“你叫我吗?”白马王子满脸兴奋。

“对,当然,这里只有你。”

“哦,也对。不好意思,有什么事吗?”

那女子向他走近两步,我的心跳也在加速。

“你有烟吗?”

吴文淮愣了一下,从口袋掏出了一包kent,递上,点火。

火才点着,女子深吸一口,不知为何我的嘴里也充满了烟味,我开始干咳起来。

“载我一程好吗?”白雪公主手指间夹着烟,老练地吐着雾。

“好是好,但你要去哪里?”

“这你别管了,反正你是顺路的。”

“你怎么知道?”

“我?嘻,我知道你很多事呦,你答应载我,我就告诉你。好不好吗?”她撒娇地靠近吴文淮,把手搭在他的手上。

我突然心头一震,因为我真实地感觉到了吴文淮的体温。

当那美女用手触碰他时,就仿佛我自己正在用手触碰吴文淮一般。

兴奋的感觉超越了对这怪现象的理性怀疑,无论那是怎么一回事,我碰到了梦中情人的手了!我知道这对许多幸福而美丽的人来说算不上什么,但对我来说,那就是实现了我目前为止最大的心愿。

只是碰一下他的手,我想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我在“梦”中睁大,了眼睛等候吴文淮的反应。

面对美女的要求,只要是男人,大多不会拒绝的。所以当吴文淮爽快地答应她时,她也飞快地跳上了机车的后座。吴文淮还体贴地把安全帽交给她戴,说什么对乘客的安全要负责任之类的话。

我没听说过摩托车骑士需要对后座乘客负上法律责任,因为从来没有人会特地将他的安全帽让给我戴。

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出发前还有一段对话。

“你真的不告诉我你要去哪儿?”他用很温柔的声音问她。

“我去哪里都可以。”

“你不怕我把你卖掉?”

“不怕,你舍不得。”

吴文淮露出迷人的微笑,那微笑,就像他每次欣赏那围在他身边的城墙一般,如此充满愉悦与激赏。

“那么,你至少该告诉我你从哪里来吧?”

“……从月亮上来的。”

月亮?她说月亮。

“月……好,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玫瑰。”

玫瑰?我的玫瑰?

是我那朵独一无二的淡蓝色玫瑰?

“玫瑰?好娇的名字。”

“我是娇了些,我天生就是比较娇贵的。无论是身体或是个性,我都比较娇贵些。我的身体……”

她凑近吴文淮的耳边轻声说:“……不太好,最近都在住院。”

“住院?你是病人?看不出来,你生什么病?”

“不知道,也检查不出来。怪病,有时晕倒,有时直流鼻血,但一进医院就好了。”

这情况听来和我很相似。

“那你都住在哪家医院?有空儿我可以去探望你呀。”

“我的医院?在台中。乡下的小医院,太远了,你不方便去的。对了,我的病房里各类病人都有呦。我的病床号码很好玩,是504号床。毋宁死,不自由毋宁死呀!哈哈……哈……哈……”

等等……504是我的病床呀!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并不认识这个美丽的女人,她自称玫瑰,来自月亮,还报出了我的怪病及病床号码,似乎对我相当熟识。更奇怪的是,我好像可以感受到她的各种感觉。她触碰吴文淮时的触觉及心跳,好像可以直接传达到我脑中。

这是个梦,但又不是个真正的梦。

因为它太过真实,但却又不够写实。

吴文淮发动了摩托车,将美女的双手礼貌地拉到自己的腰间环抱着。哦的手真实地感受到他的体温,我的心也不停地狂跳着。

这不该是梦,虽然在他身后拥抱着他的不是我,但我却已经做到了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我告诉自己,这或许是这辈子惟一一次能拥抱他的机会,要好好抱着,不能放手。

不能放手。

他俩骑着机车的背影渐渐消失,我睁开了双眼,见到自己将枕头抱得紧紧地,好像深怕什么宝贝被人抢去了似的。

那晚之后,我几乎每天都在思索这件事,同时也期待着这梦的再次造访。但可惜几个星期过去了,我没有再做过相似的梦,也思索不出来这个真实的“梦”的成因。

这段时间,姐经常来医院看我。

我尝试将这奇怪的经历写给她看,不过她不肯相信,她用“幻觉”两个字来代替所有的答案。

你寂寞太久啦,没交过男朋友所以太过寂寞,生了幻觉。她说。

但我知道那不是幻觉,因为我并不像她所说的那般寂寞。或许寂寞伴随着我的日子太长太久,它早已融入了我的喜、怒、哀、乐之中,再也分不出什么样的感受叫做寂寞。所以,我并不寂寞。

“你不想交男朋友吗?”姐问。

“想啊。”我在纸上写道。

“在学校里有没有看上眼的?”

“有。但他不可能会看上我的。”

“不可能?你有没有试过追人家呀?”

“当然没有,我不能那么随便。再说也不能给人家添麻烦。”

“唉,你就是这样,从小就是个乖孩子,别人说什么你总是照做,脾气又好,又有教养,心地也好,但你这样可是会吃亏的,你不怕吗?”

“怕也没用呀。姐,你说,我该去整容吧?弄漂亮一点。”我写道。

“整容?天哪,你怎么会这样想?为什么要整容?”她的表情好像看见我杀了人似的。

“没什么,我只是想,自己长得真的不好看,这样下去,不可能交到男朋友的。漂亮一点,就有男生喜欢我了。”

“唉,做人怎么能只看外表呢?你难道会喜欢一个重视外表多过内在的人吗?”

“不,当然不会了。”

“那就好,选对象也别只选长得好看的。”

“那当然,我绝不会以貌取人的。”

“那我就放心了,你向来是个乖巧的孩子,大家都称赞你的个性随和,又有教养,你只要做自己就好了,有一天你会找到幸福的。”

我盯着姐姐那排与我相同的暴牙发呆。

什么叫“做自己”呢?做个像我这样的自己吗?一辈子如此,没试过美丽的滋味,总是待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避开人群,因为受不了更多的嘲笑,受不了那些在背后对我品头论足、利用我外表上的丑陋来安慰自己的人们。

我并不恨他们,我只恨自己在丑陋之余还要任自、己发胖,还无法控制自己的身材。

这样的自己,是姐姐口中的自己吗?做这样的自己,最后就会找到像姐夫一般的男人,不“肤浅”,有个性,但也秃着头、挺着啤酒肚,深度近视什么都看不清楚,常跟姐说要去应酬,一进了风月场所,就什么都看清楚了。

“你当我去那种地方是好玩的呀!我是去找寻自我。我要在那些美丽的女孩身上取得平衡,否则我怎么跟你维持得下去?”

姐张着她那张家族遗传的厚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推了推厚重的眼镜,对着姐夫叹了口气。后来就很少听说姐夫去风月场所应酬了,当我问起姐夫为何不在家时,得到的答案都是:他正在起草某某计划,要熬通宵。

这个通宵熬了很多年了,我从没听说姐送过消夜给姐夫。

从小到大,姐都没在意过她的外表。在我眼中,姐的容貌比我好一些,但在别人眼中,她与我一般平凡。拍照时,我们都是属于陪衬的那种人,就算站在相片中央,别人一样不会注意到我们是谁。

不过姐对这样的人生,总是抱着欣然接受的态度,她常说:“让你长得平平凡凡,就是要你平平凡凡地过下去,想那么多做什么?”

不过对我来说,“平凡过活”并不是个具说服力的答案,人生只有一次,我为什么要生而为卑微丑陋呢?为什么我不能是个标准的大美女,受到大家的呵护与羡慕,然后在众多男子中挑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做丈夫,过完属于美人的“平凡人生”?

我不止一次地想着,如果我可以选择,哪怕只能做一天的美女我也愿意。只要让我能尝试一下身为美人的滋味,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这样的想法,我很少对人说,月亮上的那朵玫瑰是我惟一可倾吐的对象。

但在那个怪梦出现之后,见到那朵玫瑰的机会越来越少,就算见到了,它也不太理我,就这样吊在半空中,冰冷地与我对望。

玫瑰为了什么不想理我,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次事件以后,我渴望再见吴文淮的心越显强烈。我的双手还没忘记他的体温,我的耳朵还渴求再听一次他的声音,如果那样的梦是惟一能让我见到他的方式,我想我也会开心地接受。

一个月后的某天下午,天是阴沉的灰,我坐在窗前发呆,病房里的病人都在睡午觉,我却毫无睡意。

窗外的风在我不经意间加剧,天色也由灰转黑,出现了日蚀般的昏暗。天色的骤变,让我来不及反应,而就在我仍惊愕之时,我看见了那个自称玫瑰的女人。

她穿得一身艳红,站在窗前对我微笑着。风将她的长发吹乱,看来真有几分阴森的感觉。她走近窗前,轻敲玻璃,示意我开窗。

开窗后,风也渐趋和缓,她就轻抚着长发,开口说:“还记得我吗?”

“记得,我在梦中看过你。”我不假思索地开口说着,当然也忘记了自己无法说话的事实。

“梦中?不,那不是梦。你自己也清楚那不是梦。”

“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就当它是梦。”

“无所谓,一般人都如此。看你的表情,你应该不知道我是谁吧?”

“我不知道。”

“你可以猜一猜。我给你三次机会。”她眨了眨那双美丽而充满灵性的大眼睛,别有用意地望着我。

“不用猜了,你是月亮上的那朵玫瑰花变身的,对不对?”

“玫瑰花?变身?哈哈哈,你还是小孩吗?变身是小孩子的玩意!”她的笑声尖锐刺耳,听来让我极不舒服。

“……那么,你到底是谁,我猜不出来。”

“我是最了解你的人,但你却是最不了解我的。这个世界,最缺乏的就是公平。你说是不是呢?”

她眼中透露出揶揄,好像她看透了我心中存在着的那些见不得光的猥琐思想。

是的,是那些深藏在我心中、不为人知的猥琐思想。

那些埋怨着人生的不公平,诅咒着别人的美丽,气量狭小的举动,都被我极力掩饰于这张平凡且看似和善的面孔下。

我不能让人知道其实我的心有多丑陋。

一个外表丑陋的人,是不可以再配上一颗丑陋的心的。

那女子面露微笑地望着我,她的笑使我无地自容。

“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你心底最喜欢的那个人,我已经帮你追到手了,你该谢谢我才对。”

“什么?”

“听不到吗?我再说一次,你喜欢的那个男孩子,已经是你的男朋友了。”

“你在开玩笑吧?你到底是谁?”

“我?我和你是绝不可分的呀。我就是你,懂了吗?是另一个你。”

“别开玩笑,光看外表就知道你不是我了。”

“你确定?你再仔细看看我,很眼熟吧?”

她将脸凑近我眼前让我看个仔细。细看之下才发现,她的确很面熟,那面熟的程度,似乎我不只见过她一两次面,而是认识了她很长一段时间。

“想通了吗?我是你,是你在心中、在梦中塑造出来的。我就是你心目中幻想过自己变美丽时的形象。经过你这么多年强烈的期待,我终于出现了。你人生中的所有遗憾,我都可以帮你弥补,这样一来,你的人生就会有个全然不同的结局了。”

我没有再说话。因为我发觉已无法辨别事情的真伪了,那女子所说的一切听来是不可能的,但当一切的怪事相继在我身上发生时,“不可能”三个字听起来是如此可笑且脆弱。

若她说的是真的,我该高兴抑或是难过呢?

“你该高兴。你要知道,我和你是同一个人!我们本质上是同一个人,就算我们的外表不同,我们的个性相反,我们还是同一个人。你看,你能感受到我所感受的,这不就是个很好的证明吗?你犹豫什么?”

的确,我还犹豫什么?现在的我,拥有的只不过是张丑陋的面孔、臃肿的身躯和不知何时会恶化的病,就算是透过别人来谈恋爱又如何?好歹也称得上是场恋爱。

或许这才是我能成功获得吴文淮的惟一方法。

红衣女郎突然消失。病房里的其他病人依然沉睡着,我呆立窗前,不断思索着刚才的情景和她所说的话。我尝试着再发出些声音,发现声音竞已恢复正常。

我固然欣喜自己能重新说话,但又无法真正开心起来。毕竟在这些奇怪的事接连发生之后,正常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毫无保障。

入夜后,我依然在漆黑的房里看月亮。

月亮皎洁如常,有时薄云遮掩,带点清幽;有时月晕朦胧,带点迷醉。

只是,再见不到那朵玫瑰花了。

我躺在病床上,思考着该如何告诉姐这样的奇事。

并让她听听我刚恢复的声音。

躺在床上,睡意蒙咙中,我竞又见到了吴文淮。

吴文淮穿着一身深蓝色牛仔装,站在他家的楼下,和上次一样的位置,不停地四处张望着。从他焦急的神情看出,他肯定在等着玫瑰。换句话说,他也正在等着“我”。

吴文淮在等着这个不起眼的我?这个念头真的令我兴奋,虽然暂时还无法适应他对“我”的重视,但我还是努力去想像他所等待的是不折不扣的我!

过了一会儿,玫瑰踩着优雅的步伐出现在吴文淮身边。吴文淮无声地搂紧了玫瑰,我感受到他怀抱的温暖,闻到他身上散发的香皂气味,觉得自己只差一点就要昏了过去。

我开始窃喜自己可以透过玫瑰待在吴文淮身边,直接去感受他的怀抱、他双手的触感。我内心的欲望已在角落蠢蠢欲动,虽然作为一个不美丽的女人,我向来都表现得比别人更矜持,因为那就是我所剩无几的价值中最重要的一样。

然而自己长期处于孤独的状态下,当梦寐以求的异性拥抱自己的身体时,矜持竞成了最难的一门功课。

玫瑰轻轻推开了吴文淮,娇声娇气地说:“嗯,不要在这里,去旅馆吧!”

“什么?”吴文淮失声大叫。

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这么惊讶做什么?”

“玫瑰,我们才刚开始交往。这……有点……”

“这很正常,我只是说出你心中真正的想法。你不想要我吗?我这样主动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让我觉得好丢脸。”玫瑰说完热泪盈眶。

吴文淮着急地搂住她:“我怎么可能会不想要你呢?”

玫瑰搂着吴文淮的脖子,又在他耳边亲密地低语着。

玫瑰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开始抚摸他的背。吴文淮则是让双手在她的腰际来回游走。我在感受到身体燥热的同时,也感受到自己无法抑遏而狂放的内心。我似乎听到自己拍手叫好的声音。

吴文淮搂着玫瑰坐上了摩托车,疾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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