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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雨缤纷》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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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队副书记太小了,想见县领导还不够格,我就任命你为我们公社的要粮副书记,如果你能够要来粮食,我就给你记大功一件,可是,我先把话说死,你要是要不回来,再出了政治问题,你可得承担啊。”

“书记,出了政治问题我全部承担。”李玉善拍着胸口。

县长在办公室里接待了李玉善,看了证明信和材料,听取李玉善的汇报,不住地点头。

听完了汇报,气愤地站了起来说:

“下面的干部都在弄虚作假,多报瞒报,报喜不报忧,把社员的口粮当余粮上缴了,都说人民公社大食堂办得好,没有饿死人,明明饿死了许多人,还在欺上瞒下,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他看李玉善,点头,继续说:

“你这个女干部还是有良心有胆量的,敢说实话,不只是你们清河公社的社员挨饿,而是全县都出现了严重的饥荒,可就是没有胆量的干部来反映实情,他们怕犯政治上的错误,怕丢了乌纱帽,就眼看社员饿死在家里。”

“县长,我们县的粮仓还有粮食吗?”

“怎么没有,就是上缴的任务太重了,……实话告诉你吧,如果我们要是没有出口粮食的任务,没有出口生猪的任务,我们就可以放粮赈灾了。”

“我们还挨饿呢,还出口什么?”

“这是政治任务,政治压倒一切。”

“县长,你就不打算放粮,看着自己的社员饿死?”

“我,我想看着自己的社员饿死?社员都饿死了,我还当什么人民的县长!实话告诉你吧,我是想放粮赈灾,可我做不了主,弄不好还被当作‘右倾’给办了,到头来还是帮不了你们清河公社,误人误己啊。”

“县长,谁能当家放粮?”

“你去找县委书记,只要他能松一下口,我就放粮,我不怕犯‘右倾’的错误。”

李玉善闯进了县委书记办公室,扑通跪倒,向县委书记汇报自己公社饿死人的事情。

县委书记吃惊道:

“什么,清河公社有饿死人的情况,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也没有听你们党委书记汇报过,你是?”

李玉善从口袋里掏出了介绍信和材料,用膝盖走到了县委书记的办公桌子前。县委书记看到了李玉善的面容,就发愣了,责怪道:

“你这个女同志思想有问题,你把我当成旧社会的官僚了,快起来,坐在椅子上,我们都是革命同志,有话好好说。”

李玉善站了起来,坐在椅子上,看着县委书记。

县委书记也看着她,问:

“你刚才反映的情况是真的吗?”

“书记同志,我敢用我的生命担保都是真的,清河公社饿死人了。”

“你们公社如何处理饿死的人?”

“埋了。”

“怎么埋的?”

“挖深坑,埋在地里。”

“没有埋在路边吗?”

“没有。”

“有披麻带孝的吗?”

“没有。”

“什么时候埋的。”

“夜里。”

“你的政治觉悟很高。”县委书记点头,然后哀叹道,“实话对你说吧,现在哪里没有饿死的人,哪里都有,有了也不能说有!”

“书记同志,为什么不放粮赈灾呢?”

县委书记站了起来,走到了李玉善跟前,看着她的眼睛说:

“解救饥民是小事,学习中央文件是大事。”

“饿死人还是小事?”

李玉善急得要站起来,被县委书记按住了肩头。

“同志,我就告诉你真相吧,”县委书记看着她说,“按理说是该放粮救济的,可是,我们县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啊,出口粮食的任务出口生猪的任务都没有完成,完不成,我们这些当干部的就不称职,说到底还是我们的思想有问题。”

“思想有问题?”

“对啊,还是没有理会中央文件精神,犯了‘右倾’的错误。”

“书记,小李庄大队是我们县办大食堂最好的,是我们县的一面红旗,你有责任不能让他倒下,要是小李庄也饿死了人,要是传了出去,对我们县影响不好。”

县委书记又拍了一下李玉善的肩头,坐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看着李玉善,沉思起来。

李玉善小声咕哝起来:

“中央多征那么多粮食干吗,那些社会主义国家也不替我们想想,我们还挨饿呢,他们为什么不来救济我们?”

“我们不是社会主义阵营的老大哥吗?”

“老大哥帮兄弟是应该的,老大哥有难兄弟也得相助啊。”

“你这个女同志还懂辩证唯物主义,不错,”县委书记看着李玉善,笑了,说:“除非你答应我两个条件,我才敢开仓放粮。”

“哪两个?”李玉善仰起了脸看着他。

“第一,要有黄金。”

“黄金,没有。”李玉善听了,长了脸。

“没有黄金,我不敢放粮。”

“第二个条件呢?”

“第二个条件也就不成立了,你走吧。”

李玉善还是坐着不动,她绝望之际,脱口问道:

“没有黄金,有珍珠玛瑙翡翠行吗?”

“可以,可以到国外兑换黄金的,你有?”

“有。”李玉善来了精神,像个军人站了起来,向他敬礼,说,“报告书记同志,我们在埋死人时,发现了过去的坟墓,里面有珍珠玛瑙翡翠,我们以为没有用处呢。”

“好啊,第一个条件成立,第二个条件也就跟着成立了,我可以考虑开仓放粮了。”

“真的,你快说第二个条件吧。”

“第二个条件也没有什么,我感觉你这个副书记很有前途,我想晚上单独跟你谈谈,怎么样?”

县委书记走了过来,用手抚摸她的头发。李玉善呆坐没有动弹,县委书记边走边说:

“我就告诉你真相吧,我有个亲戚在省财政厅,他也是听上面的人说的,我们有的粮食出口并不是支援那些社会主义国家,还有别的用途。……就是用多征的粮食换黄金,现在国际黄金市场价格低迷,是购买的好时候,为了充足国库,我们打算甩卖粮食购买黄金,我们的黄金储备多了,才能傲视天下,才能打败帝国主义,这才是伟大的战略眼光,至于目前饿死几个人吗,那是小事。”

“书记同志,我想回去,明天把珍珠玛瑙翡翠带回来。”

“不行,陪我吃了晚饭我让司机送你回去,你执意要走,也可以,明天你就见不到我了,我要去市里开会汇报学习中央文件的体会。”县委书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看着犯难的女人,然后,不文不火地说,“那些珠宝藏在什么地方?知道的人多吗?”

“没人知道,还埋在坟墓里,它又不能吃。”

“你必须陪我吃完晚饭,你必须连夜把那些珠宝送回来,你可不能私藏啊,这可是政治任务,……然后我就可以考虑开仓放粮了。”

黄昏屹立在地平线上。黑白转换。

小李庄食堂的泥烟囱耸立着,虽然没有冒烟,形象还在。大队把上级救济的粮食按人头私自分发了下去,人们的口袋里装着胡萝卜、干菜、藕条和粮食,摇晃着身子,兴奋地唱起了《国际歌》:

“是谁创作了人类世界是我们劳动群众;

一切归劳动者所有哪能容得寄生虫;

最可恨那些毒蛇猛兽吃尽了我们的血肉;

一旦把他们消灭干净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

小李庄人从昏迷中醒来,在夜里纷纷说话:

“听说李雨耕的闺女是菩萨转世。”

放寒假了。上初一的学生陈治阳从公社回家。吃过晚饭,跟妹妹蝈蝈一起出来。

他那身笔挺的中山装惹得妹妹蝈蝈羡慕极了,就像看着自己的青春偶像一样。她用手不时地抚摸着哥哥的衣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钢笔。

蝈蝈也上了小学,有了大名叫陈秀娟,家里只有建国不喜欢学习,上了二年级就不上了。他留在家里,凡是开会他都去充个人数,到伙房排队领取饭食。

“妹妹,小五子真的是表妹吗,我怎么没有听爹和娘说过我们有亲戚?”

陈治阳还在想着自己回家后的情景,那时,一家人就等他回来吃晚饭,建国领来了菜糊子,又加了热水。他发现家里多了一个跟妹妹蝈蝈一般大的黄毛丫头。丫头怯生生的。娘领着围着小桌子一起吃饭。陈治阳问那个丫头是谁,娘对他说是你表妹,你就叫她小五子。娘接着就让小五子的丫头叫他大哥。小五子害羞地叫了一声,挨着建国坐下。大家就开始喝菜糊子啃胡萝卜,娘每人分发了两块糖果大的熟豆饼,问着学校里的情况。

吃完饭,他就跟妹妹蝈蝈出来了,娘跟建国、小五子在家里收拾床铺。

“嘿嘿,哥,你猜啊,小五子姐姐是哪家的表妹?”

“猜不出来,我想她家肯定没饭吃了,才来走亲戚的。”

“你猜对了一半,小五子姐姐以后就不走了,就住在我家,给我当嫂子。”

“你再瞎说,我就撕烂你的嘴。”

“我才没有瞎说呢,你问娘去,你问二哥去,人家就是答应要跟二哥做媳妇的。”

陈治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自己的父母给他包办婚姻呢,要是那样,他定会反抗的。

“哥,你想知道小五子姐姐到底是谁家的女儿吗?”

“看你阴死阳活的,说啊,我当然想知道。”

“其实,小五子姐姐不是我们家的亲戚,是个孤儿。你上学不在家,你不知道乡下的情况,咱姥姥家来了从安徽逃荒来的亲戚,那个亲戚回去后,就带着他们的乡亲来了,领着家里的闺女说给咱这儿的男人,人家说咱这儿生活好,咱庄的瞎子瘸子都说着了媳妇。”

“我没看出我们这儿哪儿好,都吃不饱。”

“姥姥的亲戚那里饿死了不少人,连野菜都吃不到,能吃的树皮也被吃光了。”

“啊,怎么会这样呢,不是说都共产主义了吗?……小五子就被她父母领来了,说给建国做媳妇,咱娘也太封建了,建国才多大?”

“哥,你不知道,……我不是说了吗小五子姐姐是个孤儿,爹娘都饿死了,就跟着邻居来的,自己卖自己,有一个光棍和一个老瞎子要娶小五子姐姐的,大队书记,咱六舅不同意,说让这么小的闺女做媳妇这不是万恶的旧社会复辟了吗,我们小李庄人不能干缺德的事,可也不能饿死她,咱六舅就派人把咱娘叫到了大队里,问咱娘愿意接纳小五子吧。咱娘心善,一听小五子是个孤儿马上就同意,当看到小五子姐姐这么乖巧,就哭出了眼泪,把她领回家来。”

兄妹俩都掉下了眼泪来,蝈蝈先抹了眼泪问:

“哥,你欢迎小五子姐姐到我们家来吗?”

“欢迎,就做我的妹妹吧,我不想让她做建国的媳妇,要是建国欺负她,我就狠狠地揍他。”

21

铁围山里暗无天日。铁围山的地形像个凹子,里面充满了崇山峻岭、河流沼泽。我们是盘旋着走向了地狱的深处,到达了新的地狱。

这个地狱比我经历过的都要可怕都要残忍。我们以为我们之前所遭受的酷刑最残酷,其实更残酷还在后面。几个鬼王在指挥着众多的小鬼在锯解罪恶的灵魂。

每个灵魂知道反抗无用,还是不由自主地反抗、挣扎,脚腿乱蹬,锯子锯脖子的时候,还要躲闪。

我被眼前的凄惨景象吓得几乎昏死过去。后面的灵魂还在推着我往前走。即将到达锯解的小鬼跟前时,我的脚脖子被锯解开的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那个哀痛的灵魂叫道:

“后来的灵魂,你知道我的罪过吗?”

我也想说说话,冲淡内心的恐惧,于是,我问:

“我不知道,……我在听你说呢。”

那只孤单的手哭泣道:

“我在阳世时是厅级干部,我掌管财政,我带着巨款逃到了外国,过起了醉生梦死的生活,我还娶了外国美女,谁知道我得了爱滋病,死在外国还不得安生,被我国的鬼卒给抓回来了。”

“啊,你是叛逃到外国的贪官,外国的冥罗司怎么不审问你?他们同意你被抓吗,他们没有抗议、拒绝吗?”

“外国的冥罗司当初是抗议、拒绝,最后还是同意了,你要知道外国的冥界和我国的冥界已经建立了外交关系,也可以引渡。”

“你就被引渡回来了。”我教训他道,“你最大的错误是不该相信外国比我国好,更不该相信他们的冥界比我们的冥界宽大仁慈。”

“我知道,冥界是有不同,但是对于处罚我们的罪恶却是大同小异,我有罪,我罪加一等。”

“当然你罪大,你是叛国罪,不可饶恕。”

“秦广王阎罗也是这么判定的。”

那只孤单的手说完,长叹一声,手指无力地松开我,被过来的多手鬼拣起,扔到了一个搬运鬼的车子里。

搬运鬼的车子里装载着被肢解的左手臂、右手臂、头颅、两条腿和胴体,像树木劈成柴火一样,鲜血淋淋地运往里面的碓窝子里,再遭受坐碓的刑罚,直到变成肉酱为止。

多么残酷的刑罚啊。

我被一个多手鬼按倒绑在凳子上,两个小鬼拿着铁锯过来就开始锯解。此时,我想反抗,已经没有多大力气了。要知道经过如此多的酷刑,那怕是钢铁一样的灵魂也被折磨的软弱无力。

我哀求他们说:

“我虽然有罪,却没有叛国。”

那个多手鬼用最长的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脖子,我的脖子萎缩,感受着那只手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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