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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权》第6章 如履薄冰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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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望望对面蜂窝样的楼房里,亮着各种亮光。奔波了一天的上班族,早已回到自己的天地,享受着一天下来的平静和安详,坐在电视机前,听不见外面哗哗的雨声,看不到闪电的光亮。省城的上班族自有他的快乐和幸福,而此时的汪益鹤不知道怎么突然回忆起自己的身世来了。

高中毕业后,考大学名落孙山,他只能选择参军这个无奈的选择,希望在部队有一条出路,他在部队拼命表现,入了党,提了干,这对于一个农民的后代来说,他有说不尽的自豪和满足。他在部队一干就是二十年,转业时他已经是某师的政治部副主任,那是一个名正言顺的正团职干部,若不是阴差阳错,他早已成为那个师的政治部主任。而师政治部主任则是副师职领导。如果他当了师政治部主任了,或许今天晚上坐在这个楼梯口的绝对不是他。

也正因为此,按照当时部队转业干部的政策,正团职转业到县里一般只能安排正科级干部,而他因为在部队时的那个阴差阳错,市委组织部门给他安排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副县长。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年市委组织部突然找他谈话,把他调去石杨县当县委常委、县纪委书记。从此他和裘耀和结下不解之缘,而且在裘耀和的那场激烈改革中成为一名冲锋陷阵的反腐战士。

让汪益鹤没有想到的是,在部队二十年,如今和平环境里的军人,许多人把当兵作为镀金、寻求出人头地的出路和捷径,他当然也不例外,应该说他在部队应该得到的也都得到了。就是在前两年裘耀和的那场疾风暴雨式的改革中,他所扮演的只不过是一个激进改革的配角。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此刻成了一个什么样的尴尬求人的角色,他的命运又将是什么样的结局。

汪益鹤在楼梯口坐等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等到了主人。

“顾书记!”

“你是……”并不是顾副书记贵人多忘事,而是作为一个省委副书记,见到过像汪益鹤这样的副县级干部实在是太多了,突然从楼梯口冒出一个人,顾副书记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会一个县委副书记。

“顾书记,我是石杨县汪益鹤。”汪益鹤如同获得大救星似的,迎着顾副书记。

“你是……”顾副书记看了半天,才伸出手,握了握汪益鹤的手,愣了半天才说:“同志啊,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我是石杨县委副书记汪益鹤。”汪益鹤自我介绍着,“是裘耀和书记让我来找您的。”

顾副书记用一种惊讶的目光看着他,半天才说:“老裘,裘耀和!”

汪益鹤说:“是他,他让我来找你的。”

“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益鹤迫不及待地把长坝乡上河村发生的意外如实作了汇报,最后不得不说了此行的目的。

顾副书记倒也没有打官腔,或许是他那样子让顾书记有几分同情,或许是裘耀和和顾副书记还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他说:“让我了解一下情况再说,你转告老裘,我会实事求是的。”

从顾副书记家里出来,雨似乎更大了。黑暗伴着大雨一同向他袭击过来,像一阵阵的灰沙回旋着冲下来,空气中有一种凉凉的苦味。远处那点点熄灭的灯光让人感到莫名的忧伤,桑塔纳轿车像一只甲壳虫,在狂风和大雨中爬行着。他向车外望去,一种莫名的恐惧爬上心头。

汪益鹤知道,一个人不应当让那些情绪化的东西来占有他的心,而是要努力去解决问题。他觉得头脑里非常混乱,现在他最需要解决的不是腹中的饥饿,而是迫切盼望能有点水,哪怕只喝一口。

直天后半夜,汪益鹤才冒着大雨回到长坝乡。在车上,他给裘耀和打了电话。

赶到长坝乡时,天色已经蒙蒙亮,在乡政府的小招待所一躺下就睡着了。其实汪益鹤并非真正踏踏实实地入睡,他觉得自己一会儿飘向天空,一会儿坠落悬崖,头脑里出现许多奇怪的似人非人的怪物。他昏昏沉沉地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清楚,当他清醒一些时只觉得手上连着吊针的皮管。

汪益鹤睁开沉重而干涩的眼皮,昏昏沉沉如同在梦中,昨天的事情依稀重现眼前,他只希望有一碗稀米饭。

他的嘴里是苦涩的。想到昨天晚上在顾副书记家楼梯口那狼狈不堪的样子,居然连一支香烟也没有,忽然看到枕头旁边的中华牌香烟,却又没了半点儿烟瘾,口中剩下的全是苦和涩。

可是汪益鹤哪里能躺在床上呢!他现在是处理刘以松家事件的当家人,不把刘家的安抚工作做好,还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

其实,自从接到汪益鹤的电话,裘耀和的心里一刻也没有平静下来。他太清楚了,顾副书记没有表态,说是要听听电视台的意见,甚至有可能还要亲自看一看电视台记者带回来的录像。裘耀和哪里能放心得下,是凶是吉,只有等待命运的安排。犹豫再三,还是连夜去了市里,赶到市委书记郭玉顺的住处时,那间招待所的临时宿舍灯光通明。一见裘耀和,郭玉顺那涨红了的脸一下子就变白了,连一声客气话都没说,便冲着裘耀和大声吼道:“你,你来干什么?”

裘耀和抬起头,盯着郭玉顺那苍白的脸看了半天。此刻裘耀和太能够理解郭书记了。三个月前就传出消息,说郭玉顺要提升为省委常委了,这个消息越传越神奇,裘耀和虽然不能像社会上那些人去打听和传播,但凭他对官场的了解,凭这几年和郭玉顺的接触,他觉得郭书记提拔到副省级那是非常称职的。他当然知道,这样的消息并非是空穴来风。而偏偏在这个关节点,作为他治下的乡里发生这样严重的事件,如果真的定性为农民负担问题,不要说他裘耀和的政治生命到此为止,恐怕郭玉顺的副省级也要打水漂了。

郭玉顺站在那里,像是一尊僵硬的塑像。他那瘦高个子和裘耀和相比,显得颀长挺拔。裘耀和是个中等个头的人,身材壮实,可此刻他站在郭玉顺面前,显得那么矮小,让人感到几分可怜。

郭玉顺没有说话,轻轻地挥了挥手,裘耀和的思想乘此机会开始走神起来。他们两人是在筹建沂州市时走到一起来的。郭玉顺是由另一个市的市长来沂州任市委书记的,在裘耀和的印象中,还从没看到郭书记如此严肃而凝重的面孔。裘耀和知道,郭玉顺虽然不止一次地批评过他,但郭书记还是非常爱护他的,尽管国家电视台《焦点访谈》和《华南周报》不止一次对石杨进行曝光,但是郭玉顺却说对那些事情也要客观地、实事求是地看待,曝光了不一定就是错误的,对于经济欠发达地区,有时必须采取一些非常手段。甚至郭玉顺从内心很佩服和赏识这个从省级机关下来的没有基层工作经验的领导干部,或者说他早已有提拔重用裘耀和的想法。

室内死一般的寂静,郭玉顺看看裘耀和,竭力平静一下烦躁的情绪,说:“坐吧!”

裘耀和点点头:“我来汇报一下情况,听听您的意见。”

突然茶几上的电话响了起来,郭玉顺迅速回头,大步来到电话机旁,一把抓起听筒。

“我是郭玉顺……哟,是老肖啊,我的肖台长,你终于回来了……”

裘耀和听出来了,是肖洪民,省电视台的台长。

“郭书记,《大写实》记者拍回来的片子我看了……”肖洪民突然停住了,没有说下去。

郭玉顺握着听筒,“喂”了两声,不见肖洪民说下去,也就同样一声不吭地等待着。

停顿了好一会儿,肖洪民才说:“郭书记啊,让我怎么说呢!老实说,面对那样的场面,面对那么多老百姓的无助求救的哭声,我的心都碎了,惨不忍睹啊!我几乎不忍心看下去,对裘耀和这个人,我也要重新认识了!”

郭玉顺不停地点着头,那表情让裘耀和感到几分诧异,在这一瞬间,裘耀和有些愤愤不平,一个电视台的台长岂能如此教训市委书记!发生了这样的意外,难道真的要让市委书记来承担责任?他感到一股火直蹿头顶。他想从郭玉顺手里抢过电话,对那个肖台长说,所有的责任都应由我裘耀和一个人担着,与市委领导没有任何关系!该怎么处治就怎么处治吧!

可是他想到自己如今已不是省级机关的处长了,自己不仅仅是县委书记,而且是沂州市委常委兼副市长,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副市厅级领导了。岂能那么草莽简单!

裘耀和刚抬起头,郭玉顺连声“哦”着时,也许是他发觉裘耀和面部的表情难堪,朝着裘耀和摆摆手,意思是让他坐下来,不要激动。

“老肖,肖台长,你没在基层干过,你最好能到沂州这样经济欠发达地区干两年,把石杨那个县委书记让你体验一下……”郭玉顺勉强笑着说,那样子实在可以称为啼笑皆非。

直到此刻,裘耀和才感觉到郭书记的脸上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情绪也似乎放松了一些。

“郭书记,不瞒你说,省委顾副书记冒着大雨来过了,他要亲自看看记者采访回来的画面,我当时说,顾副书记,下这么大的雨,您还亲自来,打个电话就行了。”

“顾副书记!”郭玉顺一边说一边看看站着的裘耀和,“顾副书记有什么具体指示?”

“顾副书记看完了记者带回来的采访,一句话也没说!”

“噢……”

“我送他上车时,顾副书记只说,等等吧,等我的电话,不要急于播出,新闻要反映广大群众的声音,也要实事求是地分析问题,考虑基层领导干部的难处和处境。”

汪益鹤瘦了,眼眶变黑了,也凹了下去。白眼珠布满了蜘蛛网样的血丝。现在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再去刘以松家,刘家院外有几个玩耍的孩子,院内空无一人,显得十分萧条而凄凉,这让汪益鹤感到几分惊讶,刘以松怎么也不同意处理儿子的尸体,那么刘士军的尸体去了哪里?刘以松又在哪里?再一问,才知道刘以松和家人都去了儿子刘士军家。

出了刘以松家的门,陪同汪益鹤的乡党委书记周勤伦极不情愿地接通了手机,他“哦”了半天,关掉手机,低声说:“汪书记,市委调查组马上到了,我去接他们,你还是回乡政府吧!”

“不行,老周啊,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把刘士军的尸体弄出来,一旦刘以松把尸体运出去……”汪益鹤说,“你去接待市委调查组吧,我去刘士军家。”

“不行啊!汪书记……”这时周勤伦的手机又响了。

周勤伦接电话的样子十分紧张,只见他最后说:“该来的都来吧!躲是躲不过的。”

“怎么回事?”

“上河村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谁?”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一定是那两位大名鼎鼎的新华社记者!”

“就是那两个专门为中央高层写内参稿的岗世跃和道绪奋?”

“一定是他们!”

“他们还是来了!”汪益鹤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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