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大又软的床，又轻又暖的鸭绒被，他睁着双眼仰躺着，想起自己和书冉刚认识的情景。那时，书冉作为交换生正在以色列学习。余一看了她的照片，用一句“肌肤丰泽”评价，结果书冉就在qq签名上写道：“有人说我‘肌肤丰泽’，哈哈哈……”余一说：“怎么了，这是曹雪芹评价薛宝钗的话嘛，有何问题？”书冉说：“没有问题，只是在我的朋友里没人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很博学。”她又说：“我的名字里有个‘书’字，可惜最没耐心读书，但又偏偏羡慕读书多的人，这就是悲剧之所在。”于是他俩相谈甚欢。后来余一发给了她一篇文章，名叫《那些被淡忘的时光》，是纪念自己在江南那一段日子的。书冉读后，要求余一将那文章封存，再也不要叫女孩子看到。“每个女孩看到这篇文章都会爱上你。”书冉说，“所以你不能用它为非作歹。”

从此她就对余一非常之好，什么话都对他说，贴心贴肺地信任。这让余一常常感到不可思议：文字的力量真就有那么大？但为何在主编那里自己的文采被视作卖弄，必欲灭之而后快呢？

后来他终于被主编灭掉，且祸不单行，女朋友洛宛也离他而去，临走时还不忘对他羞辱一番，说他顽固不化、不知变通，注定一事无成。那时，他被重击之下，心理产生了微微的变态，一个邪恶的念头突然冒出：天下鲜花尽被狗屎玷辱，自己的女朋友跟了个中年垃圾男，为何自己就不能去糟蹋糟蹋小姑娘？于是一腔愤怒竟然对准了书冉，当即就跑到她这里欲行不轨。其实书冉开放至极，甚至在性方面有点堕落，她对余一又很喜欢，余一尽可以对她为所欲为。但不知怎的，当他看到书冉打开门，一脸欢乐的模样，却在刹那间觉得她纯洁无邪，登时为自己的下流心思深感惭愧。此后就对她守之以礼，决定好好珍惜这个好朋友。

然而，他与书冉充满诱惑力的身体相亲相近，还是常常忍不住胡思乱想……

余一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练习了不少辗转反侧，一直到了后半夜困意才姗姗而来，终于沉沉睡去。

一觉无梦，不知所之。他是被书冉吵醒的，她在门口大喊：“起来吃饭，懒猪，太阳都晒屁股了！”打开门，书冉已梳洗完毕，换了套衣服，粉红色的，公主路线，同样风姿绰约。

两人面对面吃早饭，余一想到昨晚的事，有点不敢看书冉的眼睛。书冉好笑似的盯着他，突然放下筷子，跑去拿来一本《挪威的森林》，说：“你推荐我好多书，我只读了这一本。挺喜欢里面的一段话的，读给你听听。”

于是她读道：“咦，上次那个星期日你吻我了吧？……我左思右想，还是认为那很好，好极了。当时，我这么想来着：假如这是生来同男孩子的第一个吻，那该有多棒！假如可以重新安排人生的顺序，我一定把它排为初吻。绝对。之后就这样想着度过余下的人生：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晾衣台上吻过的那个叫渡边的男孩如今怎么样了呢？在这五十八岁的今天。如何，你不觉得棒极了？”

“是很棒吧。”余一说。这也是书里的台词。他心情坦然了，与书冉相视一笑。

“对了，你说的那个刁友乾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物啊？”余一赶紧趁她清醒的时候进入正题。

“是唐醋的同行，不过他是领导，是一个副局长。不过，虽然这个人非常好色，我却挺佩服他的。”

“为什么呢？”

“给你找一段视频看。”

书冉打开电脑，找到一个视频网站，输入几个关键词一搜索，画面里出现了刁友乾。那似乎是一个抓捕现场，警笛声、喧哗声，乱成一团。只见刁友乾用右脚踩着一个人的脑袋，正在打电话，声音很大很兴奋：“对，我抓到他了！对，刚抓住，现在就在我的脚下！”

余一看那个被踩在刁友乾脚下的人，双手双脚都被紧紧铐住，有些面熟，问书冉：“这个人是……”

“新中国成立以来智商最高的职业抢劫犯！全国的警察对他围追堵截，他总能巧妙地脱身。有一次被追得急，他竟然住进挨着某市市警察局的旅馆，警察们在外面追得翻了天，谁能想到他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所以对这位有勇有谋的歹徒，警察们常常望洋兴叹，无可奈何。结果还是刁友乾逮住了他。刁说，他虽然和这家伙素未谋面，但是清楚他的性格，算准了他的活动方式，所以能守株待兔，一举将他擒获。”书冉兴致勃勃地夸奖着刁友乾，“老刁最后说，逮住了这个人后，他相当寂寞，说以后再也找不到这么强的对手了！”

最后一句话激发得余一豪气顿生，立即想起了独孤求败的那几句话：“呜呼，群雄束手，长剑空利，不亦悲夫！”

他对刁友乾油然而生某种程度的崇拜之情。

“要说好色，你们男人有几个不好色的？英雄难过美人关，是英雄美人才会给关过呢！所以克林顿的那个什么莱温斯基案，我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这么厉害的总统，犯点小色戒，怎么了？”

“你好像对他很心仪呀，他又对你那么有兴趣，你们俩不会……”余一笑着问书冉。

书冉撇撇嘴：“我很佩服他，可不是喜欢他。他倒是对我很有意思，可惜他那型号的人不是本姑娘的菜。不过，跟他交往很长见识，他随便点拨几句，就能让你茅塞顿开，做事能力一下子就见长。”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仙人指路嘛，我倒挺想见见他的。正好，还有事情想请教，说不定他能解开我的疑惑。”余一想起唐醋隐约提及的警察局内部对乞丐问题的暧昧态度，便想也许刁友乾可以帮助自己。

“可以啊，有机会一定介绍你认识他。”

“对了，你真的有粉丝？”余一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不告诉你。”书冉神秘一笑。

早饭后，两人分道扬镳，书冉去上班，余一回紫穗山庄。他俩一同走出小区门口，余一突然神经质地左右察看，只见人流如潮，万头攒动，没有什么可疑的脸孔。

“怎么？你在找我的粉丝？”书冉说。

“你的粉丝也太职业了，行踪竟然可以逃过我的法眼？”余一惊奇地问。

“你就放弃吧。”书冉若无其事地说。

“为什么，你不觉得这事还挺怪的吗？”

“开始我以为是有人看到本姑娘漂亮，顺手偷拍一下，可后来发觉不对劲，他老是拍我，在各种地点、各种时间偷拍我。有几次我在极短的时间内几乎和他打了照面，可是那张脸普通得很，我记不住。”

“确实，我昨晚也看见他了，只不过是侧面。那人没什么特异之处。他为什么要拍你，真的是你的粉丝？有多久了？”

“有好几年了，自从我来北京上大学他就拍，后来出国一年，没拍了，回国后又拍。好像他一直在关注着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管他呢。”

“报警吧。”

“我跟警察局的领导都说过，就是那个刁友乾。可他说这事很难动用警力，只是叫我自己小心，或者想办法把他抓住。不过那人的目的看来只是偷拍，没有其他不轨的想法。有好几次我走在僻静的路上，他跟着我偷拍，别的却没干。还有，我一个人住，常常敞着门，他躲在门口拍我，但从未进来过。有一次我包包上的挂坠掉了，他还帮我捡起来，故意放在我门前——虽然他没有出现，但我知道是他。他对我没有恶意，这我能感受得到。”

“太古怪了！下次咱们想办法抓住他，问他为什么这样做。”

“嘿嘿，我一开始有点害怕，现在觉得挺有趣的。也许他就是一个默默暗恋我的变态粉丝？”

“我看你才很变态。”

余一回蛋里取纸笔，继续去农大蹭暖气。行经上次被挨黑脚的那段僻静处，有个人突然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二话不说，“啪啪啪”地猛扇自己耳光。边打还边忏悔：“对不起，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你老人家，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再也不敢了……”吓得余一倒退几步，一看，正是此前行骗未遂、从背后踹了自己的那人。此时他鼻青脸肿，好像被谁揍过，还跪在地上自打耳光不止。

这是余一有生以来所遇到的最为怪异之事，他指着那人“你你你”地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那人大概觉得打得差不多了，爬起来，飞快地跑了。

余一呆在原地，愣了半晌，拔腿就朝派出所里跑。

“唐醋，这……太厚爱了吧。有点消受不起。”他气喘吁吁地说。

唐醋一头雾水：“请问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那骗子……嘿嘿嘿，你下手似乎狠了点。”

“不知所云。”唐醋说。她耳听电话，手批文件，一副忙碌模样，无心应付余一。

余一突然明白了什么。即便抓骗子是唐醋的职责，但她把那骗子打得那么惨，还叫他来下跪道歉，自打耳光，无论如何也太像万恶的旧社会了，多少有些滥用职权之嫌，自己岂能在这里让她暴露此事。他便又“嘿嘿”两声，神秘地说：“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我就不说谢谢了。”

听了这句话，唐醋停下了手里的活，问：“什么意思啊？”

余一“嘿嘿”地笑着说：“不愧是女中豪杰，和我一样，做好事不留名，做坏事一定留名。”

唐醋白了他一眼：“神经兮兮！”

余一环顾了一下四周，说：“看来除了我的那个小案子，最近治安状况良好啊。”

“才怪，有你在，治安状况怎会良好？他们都出去抓你了。”

“呀，那看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就在你这里躲着了，他们把外面翻个底朝天也抓不着我。”余一嬉皮笑脸的，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在《笑傲江湖》里，任盈盈散布消息，叫天下英雄追杀令狐冲，却将令狐冲带在身边，不准他离开半步，说只有这样才最安全。莫非……”

“莫非什么？”唐醋柳眉倒竖，一副一言不善随时要发火的气势。

“莫非是莫大先生的什么人？”余一见势不妙，不敢将玩笑开到底，赶紧胡扯了一句。

“神经病！”唐醋骂道。

连碰几次钉子，余一才发觉唐醋今天心情不好，只是不知道她这坏心情是普遍性还是特殊性——前者不分对象，逮谁给谁脸色看；后者具有特殊针对对象，比如自己。但不管是普遍性还是特殊性，总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余一说：“那你忙吧，我走了。”

“慢着！”唐醋喝住了他，“你刚才说什么，骗子？”

“对啊。”

“是怎么回事？”

余一便复述了一遍。

“好啊！”唐醋听罢，脸色顿时多云转晴，“这些该死的骗子，就该有人这么对他们！是谁打的他？”

余一奇怪地说：“不是你？”

“怎么会是我？我倒巴不得能亲手揍这些人一顿！刚才有几个人报案，说是被乞丐骗了，我要查，可偏偏不让查，气死我了……”怪不得她刚才心情恶劣，原来也是为了骗子的事。不过，唐醋的演技还真是好，搞得好像真的跟她无关一样，还加戏，这个愤怒的表情，真实度百分之九十九。不管怎么样，看得出来这其中还真有隐情，余一又开始为自己的神机妙算得意起来。

“谁不让查？为什么不让查？”余一问。

“你干吗这么大的好奇心啊？没看过一个电影叫《好奇害死猫》？好好地写你的文章去，别到处瞎管闲事。”

“我就是为了写好文章，不是瞎管闲事。”余一想了想，把《神都闻见录》的计划告诉了她。

唐醋沉吟了一下，说：“这个构思挺好的，书写出来我一定买十几本送给同学朋友好好读。可是我没法帮你，你自己想办法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