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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杀》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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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奕没走多久,乔歌就推推搡搡着个魁梧汉子走了进来,她一边冲着任非咧嘴笑笑,一边扯着身边男人的驼色衣袖,“你快走两步不行吗?磨磨蹭蹭的,你看公子都走了。”她虽然相貌娇媚,但浑身上下却无半点娇弱之气,也无一般美人儿的冷漠高傲,而是第一眼就让人觉得容易亲近。

男人的身型略微高大宽厚,穿着一身驼色的袍子,原本宽广的袖子在手腕处用深黛色的带子挽住,显得干净利落,其余的地方却又没有如此挺拔,反而显得悠哉。他足下套了一对黑直的布靴,有些灰尘在上面被衬的十分显眼。下巴上则略有些胡茬,略微卷曲的头发在下面轻散的绾了一下,双眼懒洋洋的眯着,好像刚才在晒太阳偷懒,此刻被乔歌抓了来似的。“刚才不是在门口遇见公子了吗?公子吩咐,我们照办就是。”他一开口,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像是在灰尘落在起毛的绒布上,凹凸不平。

乔歌抬手就在他后肩一打,“那是公子在等你!你以为那么巧啊!”她拉扯着男人走到任非面前,略带歉意的笑笑,“任……姑娘,这人叫褚贺良,懒洋洋的不得了,不过干活的时候还挺靠得住,昨天就是他把你从牢狱里救出来的。”

任非抬头看着男人,欠身道,“多谢你了。”

乔歌在一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摆了摆手,“不用不用,你干嘛谢他啊?他就是出了点力,真正要救你的人是公子,你要谢还是得谢公子。”

褚贺良一撇嘴,扯出一丝笑意,“下次用命来还给公子就行了。”

任非这个时候才略微有些明白,原来自己是进了一个叫做“以命还给公子”的地方。她问道,“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歌坐在任非身边,“公子怕你糊涂,就让我们俩个来给你讲讲昨晚是怎么回事,把你救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今早辰时襄王王妃任非,已经因为杀人罪名坐实而被处斩了。”褚贺良开口说道。

任非点头,如果没有发生这些意外,自己如果不是在这里,那自己确实是要在辰时被斩首的。“是你们换了人?”

褚贺良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可记得和你一起在牢狱里的女人?”

“记得。”

“就是她了。本来是想换成别的死刑犯去的,没想到……”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盒狱卒送来给你的饭,她吃了,当场晕死了过去。我给她把那些饭菜拍了出来,又点了她几个穴道,看她疯疯癫癫的,什么也说不清楚,就让她替你去了刑场。”

“那饭里面有毒?”任非错愕,是谁把自己害到这番田地不算,还要把自己赶尽杀绝,甚至连辰时死都等不及。

“阴损的毒药,咽气不过多久之后就会浑身皮肤溃烂,辨识不出相貌。”他低声说着,一边默默的看着任非的脸色变化。“已经有人替你实验过了。”

任非知道,他所指的有人替自己实验过了,便是昨夜在牢狱里的那个女人。“如果牢狱中少了这么个人,他们不会追究吗?”她苦笑,死后皮肤溃烂,到时候谁会愿意来细查这个人的死因,更不会有人知道她是男是女,曾经生了什么模样,拉着谁的手,走过哪条小巷。

“自然是有办法的。”褚贺良简单答道,他并没有说是什么办法,也没有说他是如何做的,只是这么告诉任非,让她不必担心。“至于我们为什么救你,是因为你有一双灵敏的手,辨识穴位关节经脉,精通各种药理医理,不过我们不想让你去救人,不想让你像当年救了林溯云一样再救别人。你的这双手,除了救人,更能杀人。”他的语气逐渐加重,好像要把所说出来的一字一句,都烙印在任非的心头。

“如果我不愿意呢?”任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能这么简单的就放弃,自己要知道是谁在害自己,要知道是谁推自己坠入了深渊。

褚贺良微微一笑,“这事情我决定不了,不过若是你不肯答应,我们自然有办法再把你送回去,让你去替别人上刑场。也有办法让你一句话都说不出去,你看见的,你面对的,你听见的。你要知道,要一个人生不如死的方法很多,比单纯的让人去死,有乐趣多了。“

任非紧紧的抿住自己的下唇。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并不是在王府里养尊处优的王妃,她生命的大部分时光,在嫁给林溯云之前,都是一个跟着爹爹四处游荡无拘无束的野丫头。像她所接触到的大部分的动物,她所靠着的,不是缜密的思考,而是天性和感知。她知道她现在只能选择活或者死,她不甘心就这么死,那便只能依顺。

“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剩下的让乔歌告诉你,你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问她就是了。”褚贺良转身向外走,一边晃了晃肩膀。“对了,有件事情,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褚贺良走到门口,又回头说道,“昨天我去牢狱的时候,看见有个黑衣男子往饭菜里下毒,而今天辰时之后,我又看见他问狱卒,你的牢房里有没有其他的人。看样子不是担心你是不是逃脱了,而是担心你在死之前有没有说些不该说的给别人听了去。而且那人,说自己是襄王林溯云派来的。”

“那人……”任非声音有些发颤的问道,“是什么样子?”黑衣,她只知道林溯云喜欢穿黑衣,身边也有个人喜欢穿黑衣。而此刻,她却只希望这都是巧合。

“不用说什么样子,他叫暮朗,是襄王随身的侍卫,只不过大部分时候都躲在暗处罢了。”褚贺良自嘲似的笑了笑,“和你我现在一样,是阴影内侧的人。”

“如何?”门外不远处,殷奕负手而立,站在一排紫藤花架之下,枯萎的苍叶随着秋风而旋转飘落,仿佛另一个季节的紫藤花在此刻换了一种颜色,重新活了一番。

褚贺良略略点头,“让人有点惊讶,遇见了这么大的事情,被人背叛陷害,又被不相干的人救了出来。竟然一点都不害怕,或者说她害怕的厉害,有点惊慌失措,但是她掩饰的很好。这样的人,在杀人的时候,手不会抖。”

任非坐在床上,眼神木然,暮朗,暮朗,她知道他是谁,她知道他是林溯云最信任的侍卫,最得力的助手,他在某种程度上所出现的地方,可以百分之百的代表林溯云的意愿。她苦涩的笑着,原来是他。原来下毒的,是他。是自己最相信的那个人,是自己以为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害自己的那个人。而自己竟然还傻傻的想着他会来救自己。

她无力的摇了摇头,阿爹走的时候说,他等了一年才来接你,你想清楚。当时自己是被冲昏了头,满眼满脑子都是他,他,他!怎么听的进去一个字?现在回想起来,一年那么久的时间,他都不来找自己,非要等到皇帝给他赐婚,他才把自己说了出去。对于他,自己大约就是用来抵抗皇帝赐婚的工具,之前自己突然存在是一次,现在自己突然死亡又是一次。这么快给自己定下罪名,这么迫不及待的把自己送上刑场,是怕自己说出什么猜出什么吗?

任非像是遇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前仰后合的笑着,长长的头发披散在周围,吓得一旁的乔歌连忙问她怎么了。

任非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却怎么也停不下笑声,一个人被利用了两次,也算是尽了价值。这人傻,要被骗两次,若不过生死攸关,大约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只要他不下杀手,自己就会这样一直被骗下去。

可是笑就罢了,自嘲也罢了,为什么眼睛一直流眼泪,停也停不住的哭?好像被人挖空了眼睛,是血一直汩汩的往外流,不受控制的,止也止不住。除非伤口结了痂,变了面目。但是眼睛空了就是空了,做不了假装,说不出没事。

她转头问乔歌,她强力的遏制着自己的嗓音,让它不会因为自己的联想而颤抖的那么厉害,“也就是说,除了这里的人以外,现在没有人知道我还活着。”任非问道。

“可以这么说。”乔歌点了点头。

好,真好。他大概也觉的自己已经死了。他会不会心疼,就那么一点点,因为两年的相处,因为山上小路一条条的一起走来?他会不会在下手之前有那么一定点的不舍,因为以后,他头疼的时候,就没有人给他针灸,没有人给他按揉。他以后,看见满园满园开的夕颜花,会不会有一点点的停滞,想起曾经对一个人说,会在后院给她修个花圃?

她伸手看着自己的食指指尖,指腹上的肉被他的剑削下去了一层,薄薄的,看的出他的剑有锋利。他这一剑,下手的时候毫无滞涩,想来是没有任何的犹豫吧。如果不是扯着他的衣角,而是胳膊,他大概要嫌弃的把自己的整只手都砍下来了。

张芝纹的死,那诬陷自己烧粮仓的人,甚至贴身伺候自己两年的芍巧,都是他手下设计出来的一个局,套着自己往地狱里跳。他想要什么?他大费周章到如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任非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拳头,修剪平滑的指甲却也能深深的嵌进肉里,压出一条一条血印。苟且偷生,报仇雪恨?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像是凌乱的千百匹马践踏而过,轰隆隆的嘶鸣,蹄声混杂理不出一丝头绪。

“乔歌,刚才褚贺良说让我杀人,你们莫非?”任非强压下喉头的那一丝腥甜,问道。阿爹以前说,人生行一步算一步,找不到出路的时候就硬着头皮往前,也许闯着闯着就出去了。

乔歌正忙不迭的给她找帕子擦脸,被她一问反而有些发愣,“我们……噢噢。”大约是想不到任非竟然这么快定了下来。“公子是老郡公府上的长孙,老郡公受先帝所托,创立暗部,旨在平衡朝野官司,现在是由公子负责,帝赭并不知情,也是先帝为了平衡漱妃和国舅等人的野心而为,毕竟亲自动手多有斟酌。公子平日里为了掩饰身份,才要扮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其实本身呢,却是武功了得冷静异于常人。我们都是暗部之人。”

“暗部?平衡朝野官司?”任非不解。

“说出来也挺可笑的,就是一个在阴影里的部制,除了我们以外,没有人知道。朝野上不好处理的各种官司官吏,最后辗转总是会到我们的手上。你也可以说,我们是一个个的杀人武器,在暗地里纠正偏离了轨道的齿轮。”

任非听她这么说,才多少有些明白,他们是杀手组织,对象大抵是些贪官污吏,而有些拒摊官粮的商贾,邻国的反对势力,大约也在他们的范围之内。

乔歌抿嘴笑笑,又说道,“现在杀手这活也不好干啊,普通人用普通杀手杀,厉害点的人身边又防护的紧。动手之后如果不赶快撤离,又会被发现,所以总是要求杀手有不一样的特质。不过暗部里面女的就我一个,因为长的有点太妖媚了,所以有些人总是提防的紧,让我下不了手。何况我又是用软剑和峨嵋刺的,有的时候兵器确实不好藏,最近公子老是让我学暗器,那么小的东西可真是折腾死我了。”乔歌和她的外形确实有些不符,说起话来一串一串的。“你精通经脉关节,完全就是近处下手的类型,还不用武器,只要一双手便可以夺人性命,多方便。”

任非知道,这大抵就是殷奕救下她的原因了,相貌没有乔歌这么美艳,只能算是端正顺眼,近处就算是不带兵刃也可以杀人,他们大概是听闻了张芝纹的死相,还感叹这个女人怎么如此心狠手辣,竟然把新娘子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吧。这么看,自己还真是个杀人的好手。她自嘲的笑了笑,“林溯云呢,他也是你们的目标之一吗?”

乔歌闻言一愣,半天才说出话来,“襄王不是,至少现在不是。”

至少现在不是,那就是只要自己待在这里,以后总有兵刃相见的一天?任非点头,“若是让我现在去杀人,我恐怕谁也杀不了。”杀人越货,这事情在小说里看的多,在说书人那里听的多,可要是真让一个人去做,怕是难上加难。

“不会。”乔歌抿嘴笑了起来,嘴角甜甜的泛起一个酒窝,“你先把伤养好。”她指了指任非的指尖和脖颈,“虽然不是大事,但有的时候发作起来,也是够人受的。我想过不了两三天,公子就会来找你,你的体力和警觉度都不适合现在就做杀手,总是要先训练一下的。”她站起身来,对着任非说,“饿了吧?我去给你找点粥来喝。对了,出这个门可以,但是不要走出大门。还有,如果有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来找你,离他远一点,千万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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