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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杀》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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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来是个会做戏的人,但是夕颜不能否认,现在的林溯云,看上去确确实实有那么一丝低沉。那种气度是惊涛骇浪之后的沉寂,但却带了些萧索,甚至凭添了些无常。她想往上走两步,问他是怎么伤到的眼睛。不过想想也知道,他做的事情那么大,怎么能毫发无伤就站在这样的位置上。

夕颜转身,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看见他,褚贺良还有乔歌,殷奕是一定会想办法的。

风缓缓吹起,渐行渐远的两个人,也许彼此心里都有放不下的对方存在,但是一步错,步步错,无回环的余地。曾经牵手互订偕老的两个人,也只能走到这山穷水尽的一步,再多,只能是无用的彼此折磨。

“他的眼睛瞎了。”孙错来的时候总是让人恍神,明明是此刻应该伴在殷奕身边的人,却不偏不倚在人群中找到了她,甚至没有一丝的犹豫和错误。

“恩。”夕颜点了点头,脚步却未曾停留。

“说来可笑,是在你掉下悬崖的那晚,他带着侍卫兵卒四处找你寻不见,有听说山下有对尸体,一男一女。啊,当然,那是我们做的障眼法,为了护着你和公子离开的。恩……”孙错一边说着一边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襄王如此失态呢,你是不知道,就算是几年前他被包围坠崖的时候,也保持着那种傲人的仪态。真是天生的龙子啊。林溯云死活不肯认那是你的尸体,疯了似的继续让人找你。当然,士兵们可不这么想,他们以为襄王是用情至深,嘴上应着,行动上却马虎的很,所以你和公子一路回来也没什么阻碍。”

孙错瞟了一眼眼神发木的夕颜,继续说道,“后来他抱着那具早已残破的女尸在山崖下坐了一晚上,第一个上前的人被他杀了,随后就没人再去劝阻了。只是,那晚也是我第一次看见真正的血泪。之后他的眼睛就看不见了。不过,你看他就算是看不见,也是完全不愿意展露给别人的,到还真的是个骄傲的人。”

夕颜听了这话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哪里都不对劲儿,力气用不上,脚步不听自己的话,越走越慢。她抬头看着孙错,略发咬牙切齿的问,“你到底是谁?”

“我吗?”孙错挥了挥手上的扇子,“看着你们无聊,玩心起了而已。”说罢,他也不说什么,足下轻点,竟在人群当中纤尘不染的缓步而去。

夕颜心里跳的厉害,林溯云林溯云,你到底要的是什么?!你自己清不清楚?!明不明白?!既然早已经舍弃,又为了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你算准天下人了心了是不是?!你缺一份心都不行是不是?!

再回头,早已经是眼泪纵横,“林溯云!”

千千万万次在心里和她说对不起,千千万万次想把她从自己心头剥离,千千万万次痛恨自己,却都无法让她回来,就算是做了皇帝,又有什么用?她要是真的死了,自己又能命令谁把她送回来?

因为不相信,所以一直让人继续找她;因为不相信,所以逼迫褚贺良还有乔歌;因为不相信,所以一直等着等着,等着她能出现的那一天,和她说句对不起也好,但是他总是不能相信她是真的死了的。

这一声熟悉的声音,唤起了多少婉转的记忆……

周围的士兵立刻躁动,纷纷向她冲过来,敢叫摄政王的名字,是活的不耐烦了?

“住手!”他呵斥道,语意多多少少是有慌张的,生怕他们一个不小心又把她给伤到了。她是那么脆弱那么纤细,好像每次受伤的都是她,而自己,除了一次次的伤害,从未给过她什么。

刀枪剑戟,她早已面对起来没有惧色,她就那样定定的看着他,穿过人群,穿过他漆黑的眼睛,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晚了吗?

什么都想不了了。这颗心已经被淬了毒,不管是任非,还是夕颜,都逃不过。

“溯云……”她伸手去摸他的眼睛,轻轻的,像是春尽的微风,只能卷起残破的花瓣。他没有躲,只是木木的站在原地,眼睛里却有着平日不同的璀璨。

“非儿……”他轻唤,竭力的屏住气息,是做梦吗?梦境太真实,让他入了魔障一般。

“我帮你治眼睛好不好?”她低声问道。

一丝笑意在他的唇边浮现,身边的人都看的奇怪,一个佝偻的老太婆,和英姿勃发的摄政王如此亲昵,还能让他笑的春风拂面,如此甜蜜。

“好。”他不提留她下来的话,她没死,能再走回来,他已经是死也甘愿。为什么所有的觉悟都是在失去之后才明白?所有的底线都是在结束之后才发现那些都是可有可无?他庆幸自己没有完全的失去她,至少她回来了,站在自己的面前,话语里没有怨忿。

随他回宫,少不了又是一番折腾,当内侍要把夕颜带到刚安置好的旁殿时,他竟然伸手拉住了她,“不用,她在我这里。”眼睛上敷着的药包滚了下去,划过白色的亵衣,在上面留下苦涩的痕迹。

夕颜一手接住药包,一边无奈的回头看了看难为的内侍,“我晚些再去,先给王爷敷药。”内侍得了个台阶,慌慌忙忙的走了。

殿外便又是一阵窃窃的讨论,这次的这个还真是王爷在乎的,那佝偻的易容卸下之后,很多人都是惊呼一声,在京城的,都知道这人是王爷的原配,随着出兵的,都知道这人是小郡公身边的红人。

“非儿,你不要去别的地方。”林溯云愣了愣,随后把头扭到一边去,轻描淡写的说道。

难为他了,夕颜嘴角浅浅翘起,竟然也会使别扭了。“好,我不走。”她拍了拍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背,略带抚慰的说,“你好好躺着,我好不容易才弄好的药包。”说完,他竟真的乖乖躺下,任她把药包再放在自己的眼睛上。

一天一夜,竟然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夕颜求他放了褚贺良和乔歌,他应了。求他放了老郡公,他也是二话不说就放了。至此,她也不多做苛求,知道帝赭的想法,知道就算是他被放出来也是一样,她便不提。

直到伏在一侧的台子上睡了太久,她隐约感觉到有人跌跌撞撞的起来,打翻了床前的药碗和陶盆,这才匆匆忙忙的站起身来,看见的是身后林溯云仓惶的表情,“非儿,非儿。”他一声声的叫着她,以为她走了,以为这不过是美梦一场。

“我在这儿呢。”她连忙走上去,轻轻的握住他的手,“我在桌子前面睡了一会儿。”

“桌前,你……”

“启禀摄政王。”门外传来一个内侍颤巍巍的声音,打断了林溯云的话声,“小郡公在正华殿等了一晚上了。”

这一句话,把两人都打回了原形,夕颜敛目,林溯云不动声色,屋子里的空气却明显的凝滞了下来。

“我去看看他。”夕颜突然说道。

林溯云知道这也是躲不过的,对于殷奕,他只字不提,虽然大概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怕她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我和你一起去。”他想了想,又说道,“你先在后面看着,想出来,再出来。”这样一番,是在逼迫她表明心迹。选的是谁?已经不能是含含混混的答案。

夕颜随着他走到了正华殿,殷奕见林溯云来了,眼神微沉,“摄政王。”

林溯云倒也不想再和他客套,屏退左右之后问道,“小郡公深夜进谏,有何事?”

殷奕的眼圈尚青,看出是一夜无眠疲惫至极,“家有内人,似乎被摄政王请来了,臣担忧她忘记回家的路,特来接她。”

忘记回家的路,多好的措辞,夕颜在后面轻叹,是啊,忘记了回家的路,但哪里才是家呢?

“据我所知,小郡公是殷府的一脉单传。”林溯云对其避而不谈,只点明了殷奕的身份和责任。“更何况,小郡公除了郡府的事情,还应该有其它要忙的吧。”

“内人和职责无关。”殷奕倒也硬朗。

“小郡公何时成的亲?”

“三月前。”

“何人为证?”

“皇天厚土,日月星辰。”

两人对答如流,毫无滞涩,却暗藏杀机,夕颜苦叹,如今却是难舍难分。

她想起方才林溯云险些跌倒的模样,想起殷奕星光下的脸庞,想起郡府上上下下的萧索,想起褚贺良和乔歌的凄凉,终于拿定主意,缓缓向前走去。“小郡公。”这句话叫的亲疏立见,他一愣,她确是强作镇定,脸色惨白。

“夕颜……”殷奕见她这样的语气神态,心中已有最坏的打算,却怎么都不能相信她是自愿回来的。

“小郡公请回吧。小女在这里为摄政王看病下药,旁的也打扰不了小女。殷府上下,乔歌他们,还都望着您呢。”她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不轻不重的把这番话说了出来。

是了,她是迫不得已,她想到了自己的责任,所以她才……殷奕只有这个想法,他现在恨不得冲过去抱住她,说没事,我在这儿,他胁迫不了你,什么责任都于我无关。可是那都是空想,这段日子他也尝过,什么都舍弃了的味道并非甜美,就算是身边有她陪着,依旧觉得男子汉需有一番事业,她说过,她要寻找自己的大英雄。如果自己不是,那她……

两人的目光交织,其中有着彼此都说不出的伤。

殷奕最后还是慢慢的弯下了腰,冲着她,深深的做了个礼,“谢姑娘成全。”

一句话,她已经是和他无甚关联的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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