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跆拳道？”

k皱了一下眉头，今天咖啡没煮好，看来一会要重煮。

李星站在他对面，手上拿着调查材料，“他昨天去了悉尼大学图书馆，借了几本书，但是很快就还回来了。”

k擦擦嘴，“和保释他的那个女孩一起？”

“是的。”

“他借的什么书？”k直奔主题，“你帮我翻译一下吧。”

李星把书单拿出来，一本本念给k听，k听得眉头从三条线皱成地震后的地表，“a国功夫？”

“差不多。”李星说，“他看的内容属于a国拳术流派中的一个分支。”犹豫了一下，他干脆直接用发音直译了“内家拳”给k，k听到这里理解能力立刻不够用了。

“给我解释一下，详细一点没关系。”k请部下坐好，给他也倒了一杯咖啡。虽然味道很糟糕，但这份心意下属一定能感受得到。

李星照直给k讲了下去，反正k对a国的东西了解不少，一些俗成典故不怕他不懂，“内家拳是a国的一种著名拳术流派，大概起源于宋代，相传创始人是武当派的张三丰……”

k属于偶尔也要自己动手办案的那种人，对世界各国的格斗技巧都有一点兴趣，听得很来劲。与其他种类的武术相比，a国功夫在神秘和神奇程度上都很能让西方人着迷，k虽然没去过武当少林这样的地方看几百个外国学生一起虔诚学艺，也多多少少知道一点。有了这个基础，李星早就准备好的关于内家拳的一些东西正对上了他的胃口。k能认定李星是自己的得力助手，李星能够成为k的得力助手，这之间的相互了解和配合是一丝一毫都少不了的。

就算这样，李星还是花了不少时间和口水给k解释关于内家拳的以静制动和以柔克刚。还好这些理论上的东西在其他国家的一些武术讲义里也有重点提及，多引用几个国家譬如韩国的跆拳道之类对照，k明白得倒快。

听李星解释完，k摸了摸已经快凉了的咖啡壶，“既然功夫这么神奇，他为什么要去学跆拳道？”李星苦笑着摇头，“我也想知道原因。”

两人看着电脑显示器上放的录像发呆，那是杨志一拳把一个亚洲人打飞出去的镜头，k最近每天都在反复看这个镜头。

最后，k摇摇头，“继续监视他吧，有什么情况继续汇报。”

这种没对策导致的结论让k有一点沮丧，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又集中到另外一壶咖啡上，工作重要，享受生活也很重要。

杨志那天跟陈龙观摩了跆拳道的相关社团之后决定开始跟陈龙一起学习。他不知道，在国内借着韩国明星和肥皂剧的威力，跆拳道已经深入人心，成为全民强身健体的好途径。

东方文化在西方永远有着巨大的市场和无数的拥趸，跆拳道爱好者社团里各国人士都有，甚至有两个印度学生。杨志这种看起来二级风就能吹走的纤细少年站在一群肌肉男里有那么一点可笑。

陈龙在同好当中显然很有一点分量，就算看杨志这般模样也没什么人敢表现出太强烈的不屑和耻笑表情。陈龙原本跟杨志和陈虹嘻嘻哈哈，一走进充满各种口号的场地里，表情立刻变得严肃且虔诚了。

陈虹在旁边轻轻给杨志解释：“我哥以前是想学空手道的，我爸不让，说学哪里的武术也不准学日本的。”

杨志轻轻点头，他明白，也曾经有人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陈龙找人给杨志要了一套合身的练功服，给杨志介绍了几个同好中比较出类拔萃的朋友，又让杨志试了一下身手。

这里的情形就是k所看不到的了。陈龙做了一个动作要求比较高的右旋侧踢的动作，想让杨志模仿一下。从跟杨志接触开始他就发现这个纤细少年的动作很轻盈，这是异于常人的表现。跆拳道主要是磨炼身体的柔韧性和反应神经。其实现代武术讲起那些讲义，到最后不过都是身随意动的程度，跆拳道也不例外。

高丽人对太极极为推崇，跆拳道的起始基础就是太极当中的“乾”，大致上可分为中直拳、下封挡，中上段的拆招和前踢等一些基本招式，其中也包括一些诸如站姿之类的初级训练。陈龙现在一下子来了一个一人多高的侧踢让杨志模仿，倒也算比较看得起这个纤细少年了。

杨志没含糊，动作比陈龙更快地踢出了一脚，站在杨志对面的陈龙甚至能感觉到那种传说中的呼呼风声。

这一脚把所有看热闹的人都镇住了，众人几乎是张着嘴看杨志把一人多高的侧踢收回成一字马，再慢慢落下。

站在陈龙身边的一个韩国留学生，看起来很有几分韩国老男人风姿的朴存熙拉了拉陈龙，用英语问道：“这是什么人？”

陈龙摸了摸自己爆炸头的鬓角，“我妹妹的朋友，厉害吧？”

朴存熙吞了口口水，“好像……好像比你还要厉害……”

另外一边，陈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杨志，她在心里揣测着，这个人到底还能给她多少惊喜？

事情大致上就这么定下来了，杨志来这里学习跆拳道，不加入他们的爱好者协会，但也要按时交纳会费。陈龙本来想学一把孟尝君帮杨志交钱，不过看着杨志那个坚定的眼神，他还是放弃了。陈龙觉得这小子总有一股让别人不好多说什么的味道，虽然他表面看起来很随和。

杨志把手头上剩下的钱交了一部分做会费，另外一部分给了陈虹作为暂住的房租。他倒不是找不到房住，只是现在这种心情和状态，有个人陪总好过一个人。陈虹和她哥哥一样没办法拒绝这个少年真诚直率的眼神，她收下了钱。

“你身上没有钱了吧？”陈虹明白杨志的经济状况是他和翁勤勤分手的主要原因，“以后怎么办？”

“我去找工作。”杨志的回答很干脆，陈虹就是欣赏他这种有点沉默又决绝的态度，这是他们这个年纪当中少有的成熟。或者不能说是成熟，只是一种类似沉默的固执罢了。

“找工作？”陈虹想不到杨志能找什么样的工作。

杨志对她微笑，“你看，我还会做菜，在餐馆找一份不打税的工作总不难。”

“你要去打黑工？”

杨志笑着点点头，“我打算攒一点钱。”

陈虹咬了咬嘴唇，她知道杨志就算缺钱也不会跟她借——男人们的该死的自尊和女人们的自尊一样，莫名其妙又不能触碰。这种时候就算聪明如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杨志攒钱是为了回国，按照现在的司法步骤，他大概要几个月后才能回去。在餐馆打一个月工差不多已经够回国的机票了。其实就在那天从图书馆出来，站在来来往往的各国学生当中时，杨志已经决定了要回自己的故乡去看看。

那遥远的故乡有着某些跟他藕断丝连的关系，不回去看看他心里不安。

况且，在悉尼他已经没什么留恋了。

真的没有留恋了吗？杨志看着陈虹期待的眼神，有点不敢多想。很小的时候他就学会做什么想什么都点到为止，哪怕跟翁勤勤拍拖也是如此。也正是如此，失恋的阵痛两三天里已经好了很多。也许，相逢应不识也是不错的吧？

李星再次向k汇报的时候，k的眉头已经舒展开了。学习跆拳道这种事并不在他们的调查范围内，既然杨志老老实实去打工，哪怕是在打黑工，他也不用管了。目前舆论压力已经转移到了如何应对种族歧视的矛盾上。k让李星慢慢放松对杨志的监视。按照他的猜测，这件事完全是个人行为。

杨志对这些暗中进行的事一无所知，只是开始专心在餐馆找工。以他的手艺，在澳洲这样一个移民都会对厨师放宽标准的国家找一份工实在太容易了。陈虹只陪他出去三次，工作已经到手了。就这样，杨志不再坐陈虹的车，每天乘火车去上班，工作后给陈龙打电话去看他们练跆拳道。自己偶尔拿出那本旅游手册翻看一下。一个月过去了，没有来自国内的更多消息。杨志每天晚上跟陈虹说一会话，更多的时间陷入沉思。

遥远的故乡，有一种声音在召唤他，他听不见，却感觉得到。

杨志的生活渐渐恢复到正常状态。在这样一个人口稀少的国家，大部分人只对和自己有关的生活感兴趣，留学生惨遭杀害的报道风潮慢慢平息下来，德国和日本两个留学生家里的长辈接到通知后先后到悉尼来认领遗物，并伤心欲绝了一番。杨志思忖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去见这两人的亲人比较好。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杨志的收入和开销慢慢趋于平衡，本来已经很空荡的储蓄又见了一点起色，人也慢慢精神起来。

相比之下，陈虹的状态就很不好。她的情绪经历了相当大的一个起伏。

女性稍微主动一点的情况下，如果男生没什么回应基本上就可以算了。偏偏杨志这个人对人温柔得体，说话做事从来没有让人不舒服的时候，让陈虹站在那扇窗户纸前犹豫了很久。

在国外的留学生们都很容易在个性和生活上飞快地独立。陈虹知道，在感情和自尊上她只能选择一样。在她这个年纪，家庭条件不错先天条件不差的男生女生们都有一点或许多恋爱经验。陈虹平时经常陪一些姐妹度过感情低谷，当了很长时间的垃圾桶，自己心中也有一把尺。

在她看来，为杨志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她的极限了，更多的给予索求都超过了她的底线。她的自尊不允许，她的理智也会告诉自己，靠继续踏破自己底线得来的感情绝不会是自己想要的。

杨志一直保持的温柔和彬彬有礼的形象让陈虹一个人的时候除了叹息还是叹息，对这种人她也没办法。从只言片语里她知道杨志打算回国。杨志没明说，她也没详细问。

与陈虹的郁闷相比，陈龙最近很是过了一段开心日子。

杨志的先天条件极好，那种超人的反应神经和身体灵活程度已经成为最近他们这个跆拳道同好圈子里谈不腻的话题。陈龙在跟杨志讨论本能和经验之间的差别这些话题之后觉得自己受益匪浅。杨志把在内家拳里看到的那些打穴的技巧拿出来跟陈龙验证，陈龙不得不承认跆拳道在某些方面毕竟高度有限。雅典奥运会上连跆拳道总负责人自己都承认，这门古老的高丽武术无论在表演性质的观赏性上，还是实用性上，都稍欠人意。这几年亚洲很少举行武术类比赛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中国武术实在太厉害了，没有悬念的比赛举办也没劲。

陈龙另外高兴的一点是，杨志暂时请假停课，不去上课去打工，剩余时间来他们这里练习。这人长得漂亮，吸引了不少学校里的小姑娘来看，甚至来学。学跆拳道的亚洲留学生比较多，能吸引一批亚洲姑娘，众人都觉得兴高采烈。国外的生活总是枯燥孤寂，能有机会多认识异性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因为这样，杨志在同好里的人际关系也变得极好，本来他就是待人随和的性子，人长得又漂亮，想讨厌他都难。

这当中更关键的一点是，他是高手陈龙的朋友，又能一拳把沙袋打得横晃，这样的人谁敢去惹？又不是国内，在国内出了事还能喊爹妈和亲戚朋友，哪怕是骄纵惯了的少爷小姐们在国外也能学会接人待物，这也是不少有钱人家把孩子送到国外的一个原因。

杨志以前不是很合群，来澳洲后很少交朋友，自从安德利亚斯和铃木洸死后，他倒是看开了一些东西。人和人之间的机缘很奇妙，不积极地面对一件事和稍微积极一点面对所得的结果往往大为不同。

这样一来，杨志在这几个月里朋友渐渐多了起来，人也活泼了不少。

只是对陈虹的感情上，他还是显得有些小心翼翼。按照杨志的打算，他回国的话未必能回来，这样给一个人无期望的等待实在不怎么好。陈虹在悉尼大学最少还要读两年，而自己——想到自己，杨志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还有什么期待和希望吗？

大概到了11月底，大部分留学生都开始着手准备回国的机票了。杨志知道这个时候他再不订机票就要等到次年2月底才能回去。赶上周末打完工从陈龙那里回来，他在饭桌上试探着跟陈虹说了一下：“明天我打算去订机票。”

陈虹看了看杨志，又低头看看一桌子菜，以后没人做这么好吃的菜了吧？

“决定回去了？”

“快过六个月了，”杨志低头，不好意思看陈虹的脸，“我想回去看看。”

“也好。”陈虹盯着杨志小心翼翼地问，“还回来吗？”

杨志沉默了一下。

“不知道。”

陈虹觉得自己喉咙一紧，想说的话差点没说出来：“哦……那、那给我留个联系方式？”

杨志苦笑了一下，“我回去还不知道在哪里落脚，等我回去给你打电话吧。”

他说的是实情，在陈虹听来却很像托词，哪有回去不知道自己住哪的？陈虹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她知道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勉强没幸福。如果对面的男生什么都要自己主动提出来，还是不要说的好。

这种话一旦说开，如果不能做情人，恐怕连朋友都没得做。

至少目前为止，陈虹还不希望这样。

尽管这样，陈虹还是把电话写给了杨志。看着杨志小心翼翼地收起电话本，陈虹心里又生出一丝被重视的甜蜜。她知道杨志向来不用手机，普通电话都是直接记电话号码在脑子里，只有特别重视的人才用电话本记上。这个小动作让陈虹心里欣慰了不少。

“如果这么回去，学校那边怎么办？”

杨志笑了笑，“我自己去跟老师们解释一下吧。”

“不去大使馆办手续了？”

“不去了，一切从简。”

陈虹耸肩，“好吧，吃完饭我给你打电话订机票。”

杨志点点头，忽然抬头望向陈虹，他的眼睛里有一些陈虹很喜欢看见的神采。

“谢谢你。”

陈虹听见这句话，心里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只能笑着点点头，“跟我客气什么？”

杨志看着陈虹强颜欢笑的样子，自己心里也不太好受。他在心里默默祝福：希望你能幸福，我亲爱的——亲爱的朋友。

第二天早上杨志和陈虹去订票的地方拿票，11月底是考试前夕，敢在这个时候藐视考试定律出门闲逛的怕是也只有他们两人了。陈虹在出门前给k打了个电话，知会了杨志要回国的消息。

k经过几个月的琢磨，已经彻底相信了杨志绝对在整个留学生凶杀案中没有起到任何主导作用，他例行询问了一下杨志的回国时间，又询问了一些回国之前是否办理大使馆登记之类的细节，确了定杨志只是回去看看，遂放下心来。

通常留学生回国都要考虑签证期限和是否在大使馆登记，毕业生一般都要登记，可以带免税行李，回国找工作也容易一点。

得到警官的肯定答复后，陈虹内心隐隐掠过一点失望。

两人去拿了1月13号的机票，又开车去了杨志打工的餐馆替杨志辞工。餐馆老板听说杨志要回国，惋惜得不得了，一再强调杨志如果回来无论如何也要来他这里工作，待遇好说。

杨志照例用笑容回答对方，陈虹在旁边看得心里有一点迷惘，他难道真的是对每个人都这么亲切？

两人从餐馆出来，还没走到停车场，杨志停下脚步。

陈虹有点奇怪地看了杨志一眼，“怎么了？”

“你的车……”

杨志伸手指过去，陈虹顺着杨志的所指一看，前面有六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青年站在她的车旁边，其中一个正用一根铁棍在砸车上的玻璃。

陈虹看见自己的车被砸，急得就想喊，杨志飞快地用手掩住她的嘴，“别喊，你现在赶快往回走，去报警。”

陈虹一把扯下杨志的手，脸红红的——那手掌按在自己嘴唇上的温度很舒服，“别小看我，我可不比我哥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