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们最勇敢的小勇士，今天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别的小护士说你会唱歌，要不要给我唱一首呢？”

我有些局促不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个小家伙唱得不错，我听过。”护士长身后的小护士上前说。

“长大以后你可以去当歌唱家啦！”护士长情绪高涨起来。

显然她并没有等我回答就把头扭到后面，对身后的小护士继续说：“小男孩子一般都希望自己长大以后当司机。我的侄子就是这样，我给他买的玩具小火车，他很喜欢，当宝一样玩。”

等她一把话说完了，又把头转过来，对我说：“明天，你会睡一会儿，等你醒来的时候，你的腿会裹在一个茧里，不过，没有事！”她又把头扭过去了，转向其他的护士，“他的手术定在十点三十分，由护士长来作准备工作。”

“手术是什么，做什么的？”等她们都走了，我问大生。

“他们会弄好你的腿，把它治好，到时候，你可能睡着了，那时候他们才给你治。”大生吞吞吐吐。

我感觉出来，他并不想说清楚。一时间，一阵恐惧揪住了我的心。

有一次，爸爸让一匹小马站在车刹旁边，把马缰绳拴在包着皮的车轮骨架上，而他自己准备进屋，这匹马突然跳起来，挣断了缰绳，冲出我们院子里的大门，飞奔而去，门柱边留下了一大堆车刹的碎片。

给我冶病的宋玉杰医生，是位高个子。老是穿着雪白的大褂，而且没有一丝一毫的褶皱。

我觉得这是件很难得的事情，除了我爸爸，我最觉得宋医生最帅了。我的衣服总是很快就弄脏了，脏了以后就由妈妈来负责清理，这理所当然，我亲爱的妈妈会把一切都打理的崭新如初。可宋医生呢，他是不是也象我有这样一位勤快的好妈妈，要不然，他的衣服怎么总是这样洁净呢？

我和爸爸都喜欢那种很舒服棉质的衣服，虽然不会笔挺，但是穿起来舒服极了。宋医生的白大褂却不是象我们穿的那种棉服，我见过一次他脱了白衣后的样子。那天，宋医生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西服，洁白的衬衣，和那身灰很搭配的粉色领带。我和爸爸都认为，宋医生是位很负责，很注重细节的男人。从他那时刻散发出幽幽暗光的鞋子就能看出来，这是爸爸对他做出的评价。一个能把细节都做到极致的好男人，那他一定是位很负责的人。

可爸爸那天也和我说了，宋医生的皮鞋很值钱，只从外型上就能看出来。他和我们可不是一起的，这是爸爸最后对我的忠告。打那以后，我再见到宋医生的时候就总是很局促。

我们村子里的富人，他们是不屑和穷人一起的，更不用说做朋友了。于是，当宋大夫走到我的床铺边，弯来腰来对我说话的时候，我都觉得呼吸很生硬了。宋医生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很清洁的气味来，这种气味让我觉得很压抑。

宋医生的皮肤苍白，似乎终年不见太阳。其实是真的，呆在医院，脸都成了一种固有的颜色了。不过宋医生的脸颊些微有些黑，剃刀把胡子一直从脸颊一直刮到了下巴的胡子根。我喜欢他的眼睛，虽然他让我这么紧张。他的眼睛周围布满了皱纹，一笑起来就形成了一条条的褶缝，他的皮肤看起来相当的松弛。等宋医生离我最近的时候，我终于闻清楚那种味道了，是一种香皂。

他用十指他的和拇指摁了一下我的背和腿，问我疼不疼，随后直起腰来看关我，还对旁边的护士说“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弯曲，一边的背部肌肉受到严重的影响。”

他检查完我的腿后，拍了拍我的头说“我们会很快把它矫正过来的。”还扭过头又对护士说：“他的股骨头有必要重新安装。”他用手摸了摸我的脚踝，又说：“这儿的肌腱要萎缩，要把脚提起来，手术的部位在踝骨的前端。”

他的手指在我的膝盖上头慢慢地扣着。

“这个部位。”

我永远也忘不了他手指的动作，因为它标出了伤口愈合后留下的疤痕的大小。

在替我动手术的前一天，医生经过我的病床，停下来对陪同他的护士长说：“这个小家伙适应的很好，很快乐的一个孩子，一点也看不出来忧心忡忡！他真不错！”我听到他们在背后这样议论我。

“给宋医生唱首歌吧！”护士长提议。

我觉得窘迫，每次她这样说我的时候，我都会有这种感觉。

宋医生看了我一会儿，随后突然走上前，掀开我的被子。

“翻过身来，让我看看你的背，孩子。”他命令着。

我翻过身来，一时感觉得到他柔软冰凉的手在我的脊梁骨上细细地摸索着，好象要发现什么似的。

“好了！”他说着直起腰来，把被子提住，让我翻过身去。

当我们两个再次直视的时候，他摸了一下我的头发，用很奇怪的表情对我说，“你很勇敢，等明天了，我们要把你的腿弄直。”他朝我笑了笑，但我一点都不喜欢那笑容，虽然他夸了我好几句我很勇敢。

宋医生一直说我勇敢，可他并不知道我心里的小秘密，我要当一名象爸爸一样的骑手，我真想把它说出来。可是宋医生根本没时间听我把话说完。他走到梁爷爷那边去了。

梁爷爷是位长年住院的老人，他下肢瘫痪，成天坐在轮椅上，有时候就在医院里穿来穿去。轮椅的辐条上有一个圆形的把手。梁爷爷那双细而结实的双手抓住把手，使劲让轮子转起来，他的腰放的很低，只一小会儿，他准会从医院的这一头跑到医院的那一头。

每当有医生查房的时候，梁爷爷总是急不可耐地看着医生，察言观色，心里一直在准备着，等医生走到自己跟前的时候要说的条条框框。这时候，你怎么叫他都是白搭，他什么也听不见。不过如果医生走了，他就会拉着你和你唠叨个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