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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纪事》第七章 赏诗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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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再遇到外男,几人加快了步伐,倒是没用多久便到了小竹林。

此时已过午时,小竹林却还是一片清爽,微风拂面,舒适怡人。

竹林里头用篱笆隔开了一处空地,此刻摆满了各色花盆。还有几盆早开的菊簇拥着。

姑娘们都是三两一团,一边赏花一边谈论,好不热闹。

沈昭趁丫鬟上前行礼的空闲,落后几步,凑到析玉耳边低语。

“你去跟微雨套套话,看能不能打听出那两人的身份,再者找个机会给临夏递个信,要他也帮着打听一下。尤其是提起沈三爷的那位。”

临夏是她父亲身边的小厮,在外院跟孟湛他们接触的时候总归要比她们多。

析玉应了好,跟着沈昭往竹林里边走。

孙析燕一见到,便叽叽喳喳地喊了起来,“可算是来了。刚才又偷偷躲到哪儿凉快去了?”

沈昭坐到她们身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花茶,“哪有躲起来,不过是在石渠园的小花园里歇息罢了。”

她喝了一口茶,味道清醇,唇齿留香,又忍不住赞叹,“这花茶是怎么做的?味道比起寻常的绿茶来到别有一番滋味。”

旁边服侍的孟家丫鬟就恭恭敬敬地回了她,“将初开的茉莉,玉蝴蝶,香水薄荷摘下,略微清理,晒干,再收集茉莉花上破晓时分的露水烧开,泡之即可。初开的花,清香犹在,而破晓时候的露水,则是最为清凉。”

“如此繁杂细致,难怪这花茶与众不同。”沈昭颇为赞赏。

“汝宁若是喜欢,待会儿我就叫丫鬟包些送到你们府上。”孟妧从另一边的竹桌走过来,朗声道。

沈昭便笑了起来,“如此难得的东西,大姑娘竟也舍得?”

“汝宁喜欢,我这做姐姐的就是不舍也得舍啊。”孟妧一边笑着,一边吩咐丫鬟去包一些花茶。

沈昭就连阻止都来不及,“那大姑娘这份心意我就领了。”

孟妧见她收下也不多说什么,又问,“姐妹们待会儿要赏花作诗,说是要请大哥和他的两位好友一起评定,拨得头筹还有一盆素心建兰作为奖品。汝宁和我们一起罢。”

宴会上未出阁的女眷一起赏花作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一是为了活跃气氛,再者就是若能因此博得才女的名头也不枉多年修习诗词了。

沈昭虽不太会作诗,但孟家的花圃一向出名,那盆素心建兰也是极为难得的东西,她若能得到那盆建兰送给一向爱兰的父亲也是再好不过的事。

不过这次,别说一盆素心建兰,就是再来两盆她也不会去。

沈昭忙笑着拒绝,“大姑娘也知道我这人一向不擅诗词,哪敢在你们面前班门弄斧?”

孟妧听了,脸上便露出一丝不满来,带着嗔怪,“汝宁真是拒绝人都不用心,哪有这么敷衍了事的,你的诗词何时上不了台面了?况且,我大哥又难得回来一次……”

“大姑娘何必挖苦我?”沈昭忙打断她的话,脸上露出苦笑来,“我有多少份量,你还不清楚?”

孟妧便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要执意如此,我也不好强求了。不过先前大哥说了要定个人选出一部分诗词再给他。我看不如就选汝宁罢。”

原来还有招在后边等着呢。

沈昭的眼眸沉了沉,面上却佯装怒意,“大姑娘可别拿我寻开心了,我既连诗都不会作,又哪能选呢?”

“这要求可不是我提的。”孟妧朝她笑了笑,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是大哥说沈先生才华横溢,汝宁自然也不差罢。”

她与孟湛何时有过交际,还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沈昭心里头冷笑,这为这么点事还要算计到她头上来。

“大姑娘可别糊弄我,我和大公子何曾有过来往,怕是他随口一提,大姑娘竟也信?”

孟妧没想到她毫不在意这些,倒是有些愣神,低声说道,“兴许大哥前些年跟着沈先生习书时也曾见过汝宁的佳作。”

“孟姐姐,谨言慎行!”沈昭厉声说道,神情已经十分不好,“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何曾写过诗?”

沈昭当然是写过诗的,但这句话的重点并不在于她有没有写过诗,而是她的诗有没有私下里给孟湛看过。

孟妧她随口一说不打紧,但这事却关乎姑娘家的清誉。

男女私下里传诗像什么话,知道的是诗不知道还以为是信物,这跟私相授受有什么差别?沈昭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流言如利刃,这话要真传出去,沈昭也别想好好过日子了。

孟妧也猛然间明白自己说的话不太妥当,顿时有些不自然,“倒是我胡言乱语了。不过汝宁的才学大家还是信得过的。”

沈昭神色淡淡的,没有再说话。孟妧只当她应下了,微微一笑,算是打个招呼,便转身走了。

“不是邀你赏诗吗?怎么又成选诗了?”孙析燕想到孟妧最后提出的事,觉得十分无语。“姑娘家的心思还真是不好猜啊。”

沈昭见她一脸不解,便慢悠悠地问,“你觉得她是诚心邀我去吗?”

“难道不是吗?”孙析燕下意识地反问。

又想起孟妧笑意盈盈的模样,哪有强拉着人去的?还有那选诗,有哪个姑娘会觉得自己的诗不够格让孟湛看到呢?

赏诗宴一向不单单作诗而已,多是为了更进一步为自己加上别的名头,比如才情横溢,蕙质兰心。

更何况,这次还加了孟湛,岭南第一公子的名头可不是白给看的,这里还不知有多少姑娘等着他的青睐。

若是哪个姑娘的诗作在沈昭这里没讨着好,只怕做梦都得惦记着她,恨不得给她几巴掌才好。

所以这选诗实在不是个好差事。这么想来那孟妧确实是不安好心。

沈昭也不回她的话,只是轻轻笑了笑。反倒是孙析月看了她好一会儿,问,“你什么时候招惹她了?”

沈昭自然很清楚她说的是什么,便微微笑了笑,眼底满是毫不在乎,“我哪敢惹她?不过是刚刚在来的路上遇见了孟湛罢了。”

孙析月顿时明白过来,难怪她觉得刚刚孟妧过来十分不对劲,要是这样就说得通了,“她这收消息的速度还挺快的。”

“自己家里,难道还能两眼一抹黑不成?”沈昭的语气里略带嘲讽,抬眼去看孟妧纤细优雅的身姿,在一群明艳的姑娘里仍然很惹人注目。

又想起孟湛那一角碧青的衣摆,想起他年少成名,举止文雅。便忍不住摇了摇头,的确值得仰慕,可若是过了,便不好看了。

孙析燕听到她们的对话,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忍不住抱怨,“未免太过分了些。就算再怎样,总不至于不让人家娶妻生子吧。”

她们坐的地方偏僻,周围服侍的又都是自家的丫鬟,偶尔谈起几句也不怕他人注意。

只是听她这么说,孙析月还是不免严厉地说了一句,“胡说什么?这话也是你说的。”

孙析燕撇撇嘴,并不怎么服气,只是这话也没有再提。

又转过去聊起另一件事来了,“先前看戏时荣阳县主她们倒是去了,如今姑娘们的诗宴怎地反而不来了。莫不是瞧不上么?到底是县主贵女,总归比我们这些平头百姓金贵些。”

说到最后,那语气里竟还带上了三分嘲讽。

孙析燕对勋贵们心存芥蒂也是有由头的。

虽说世祖曾明令禁止私自养马,但过去了这么多年,加之管制不严,就连清和雅集上也将骑作为一艺,更是兴起了骑马,到没多少人把这规定放在心里,况且此处离京甚远。

但凡是非贵即富的人家,就养了马。

在年轻子弟的圈子里渐渐就兴起了打马球的乐事。

本也有特定的跑马场,可偏偏那些勋贵武将家的子弟最喜在街上跑马,街上虽杂乱,却也刺激,反倒激起了他们的好胜心,少不得要攀比一番。

虽说不至于出人命,但打翻一些商贩的铺子却是三天两头的事,偏偏还碍着身份不能上门讨个公道。

最是让人心生厌恶。

立场倒是没错,只是此处人多嘴杂,这话说出来却是极不妥当的。

孙析月不由得一阵头疼,“什么时候能学着说句好话?你这是巴不得让母亲拘着你呢。”

孙析燕却不理会,打教不得,还不让人说上几句了,“本来也是稀客啊。想起之前,别说郡主府了,就是几家勋贵住的玉麟坊,也不曾走过。

我们在隔壁巷子住了这么多年,与她们也没见过几面。这一回怎地就出来了,前年老太君整寿都不曾见过人影。想想,见她们一面还真是不容易。”

这事,孙析月自己也觉得蹊跷,他们孙家在岭南也是大户,祖上出过不少举人进士,便是如今也有为官者,虽说都是外放各地,可对朝堂风向心里还是有数的。

只是这些事却不是闺阁姑娘该议论的了。

倒是沈昭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别人行事总该是有个规章制度的,怕也不是我们能置喙的。”

却是揭过这个话头的意思。

孙析燕也不好再提,就说起别的趣事了。

她们这边聊着,赏诗会也起了头,便一起往竹亭那边走。孟府早就安排人准备好了笔墨纸砚,作诗的姑娘便都落了座。

沈昭的案几也摆放在一边,只是上边没有摆放笔墨纸砚罢了。众人看到她就坐,神色就渐渐变了,有些意味不明。

之前孟妧就声明过,这赏诗宴需要人选出一部分诗作再给孟大公子评定。这人选便成了问题,总归要选一位才情出众的,不然如何服众?

比如若是孟妧作这选诗之人,姑娘们怕是不会有异议的,但孟妧自己也作诗,虽说不会参与评定,但真要选诗也未免有失公允。

却不想孟妧提出孟湛选了沈昭。这如何让人心里舒坦,这未参与作诗的姑娘可不在少数,怎么偏偏是沈昭?虽然都不指望自己能得到孟家的认可作那选诗之人,但沈昭何德何能?

她除了容貌外还有别的可看的吗?这归善县谁不知她沈氏阿昭不擅诗词歌赋的名头。

这些作诗的姑娘可没有谁觉得自己的才情比不上沈昭,也不觉得她有资格评判她们的诗作。

哪怕这是孟湛提出来的,也只会觉得他的认知过于偏颇,或者是沈昭运气太好,却绝不会服气。

因此,众人看向沈昭的目光就格外明亮刺眼,更是恨不得戳几个窟窿出来。

不过此时,随侍的丫鬟已把此次诗作的题目题上来了,姑娘们便没有多余的时间再想这事,只好收回目光。

因为正值八月,菊花陆续绽放,便以菊为题作诗。这个主题并不新颖,想要耳目一新必然要谨慎,是以姑娘们并不急着动笔。

没有参与的人也都安安静静的,不想打断她们的思绪,只是偶尔会有微风吹过,到增添了几分惬意。

一柱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姑娘们陆续停笔,随侍的丫鬟收取宣纸,沈昭便起身缓缓走到所有姑娘的前面。

这样一来,大家的视线就都放在她身上了。

沈昭是那种真正漂亮,让所有人都认可的姑娘,而不是某个特定的时代背景所定义的美人。

她的容貌与她想要的安稳十分不合,她希望自己尽量不惹人注意,但她的美却是明艳张扬的,如秋海棠般惹眼。

哪怕她平时穿着素净,也很难掩盖。

因此,众人对她的第一印象都是惊艳。她的容貌甚至让人忘记一个姑娘该有的别的东西,比如举止有度,才情出众。更有甚者会觉得她完全不需要这些东西。

所以就算沈昭不擅琴艺不擅诗词也不会给人笔墨不通的感觉,因为他们早就忽略了这方面。

当然,就算她才情斐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因为她的容貌已经吸引了所有目光。

就像从前,哪怕她有极为出色的军事才能,哪怕她带领沈家军扫荡异族,镇守边境十数年。

可在很多人眼里她依旧只是个过分明艳的女人,甚至因为她出色的容貌,就连战绩都沾染了一丝别的色彩。

所以,狐媚之主这个名头她背了一辈子。

原以为这些东西该是一世算一世的,她背了一辈子也该够了,却不想会与她纠缠不清。

可这一次她却没有将军府大姑娘那样的身份让她挥霍,所以她过得小心翼翼。能不说话的时候绝不开口,能不出头的时候绝不站出来。

所以大家对沈家姑娘印象都是相貌很精致,但性子温温和和,并不惹人厌,也不算打眼。

沈昭想也许真的是她性子太好了,才会让人觉得她很好欺负。

其实以前的沈昭并不是那种十分内敛的人,她虽然不像京都那些郡主世子们张扬跋扈,但也是个高傲的主儿,又因当时的太后是她的姑奶奶,京都的贵女们轻易不敢招惹。

便是有这惊艳的容貌也无人敢对她表露半分不喜,更不会凑她跟前算计。

而如今,她第一次真正进入别人的视野,却是由于一个小姑娘的算计,真真是出人意料。

沈昭在心底里自嘲一番,不过想是这般想真要做却并不会按孟妧的来。在这种可有可无的时候,她并不想过于出众,至于别人如何看待,她并不在意,少惹麻烦就是了。

眼看着丫鬟差不多将宣纸都收集齐全了,就半开玩笑似的开口,“姐妹们兴许都听过汝宁的不擅诗词的话事,这话还真算不得作假。

今日孟家姐姐将这重任落在我身上,还真真是难为我了,现如今也只好做个跑腿的,帮着运一下姐妹们的诗作了。”

绝口不提孟湛的意思。

姑娘们心里跟明镜似的,听着便觉得十分意外,这是不打算选诗的意思了。

尤其是孟妧,整个眼神都变了,黑沉沉的,只觉得一片沉寂,反而瞧不出别的来。

她是真没想到沈昭竟会以这种方式拒绝。虽说这样不会得罪那作诗的姑娘,但好歹失了脸面,今日这事要传出去,只怕的沈昭名声在归善县就落不着好了。

谦虚是好事,但过头了难免给人虚假做作之感,更何况沈昭这事本来也不干谦虚多少事。

作诗兴许不会,但学习经义这么多年,好坏总归是能看出来几分的,她这明显是不想惹麻烦,反倒让人觉得她是不敢担当,软弱无能。

而且,这样一来在孟湛那里只怕也留不下好印象。

沈昭自己却不在意,她原先就没太看重名声之类的,如今又是年纪尚小,不急着谈婚论嫁,到不必过早博得那些个贤良淑德之名,至于孟湛如何看待就更不干她的事了。

况且仅凭赏诗宴上这么一点事还真决定不了什么。

她等着丫鬟将宣纸集齐,稍微整理了一下,却没有翻阅。

然后笑意盈盈地看向孟妧,“大姑娘,不知这诗作如何交于孟公子?”

孟妧沉着一张俏脸,听她这话一时间竟觉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而其余人见她真的只是略微整理一番便要交于孟湛,神色就有些难以言说。

看来这沈姑娘是打定主意不担这事,如此不管不顾,真真是空有一副好相貌。

沈昭可不管别人如何想,只见孟妧迟迟不回话,便将宣纸复又递给先前随侍的孟家丫鬟,“将姑娘们的诗作交于孟公子罢。”

孟妧似是也没有意见,并不曾阻止。

沈昭见她不太欢喜的模样,心底里便多了几分冷意。

今日这事看在两家交情的份上她尚能不计较,可若还有下次,便不会这么轻描淡写的过了。她性子是好了许多,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沈昭沉沉地扫了她一眼,小姑娘家的,算计太多以后怕是难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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