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普照时，一夜歇息后的海青等人已经早早洗漱完毕准备再去拜访太乐署，昨夜他们绞尽脑汁各出计策几乎讨论到月上中天方才歇下，制定出再访外教坊亦或直接拜访太乐署甚或太常寺的诸多方案，今日正要趁着天气晴好一一实践，是以日出之际便各自收拾清楚坐到一起详细制定接下来的路线与计划。

海青将自己连夜整理出的路观图摆在众人面前：“现下，我们若要首先去往外教坊，便要穿过延庆里去往光宅坊。如若直接去往太乐署，则直接往延庆里。若要往太常寺官署，则须穿越数道城门去往内城，算来是最远的路程。”

洛笳汐将路观图指画良久，抬手指向太乐署：“太乐署所在延庆里，离此处仅有半日脚程，且可直接走玄武门往内城再往太常寺官署而去，况且我等皆是先去外教坊碰过壁的，倒不如直接先往太乐署再去碰上一碰，以我之意我等可先往太乐署。”

李龟年亦连连点头称是：“若再去外教坊碰壁也是浪费时间，且折返再往太乐署又要消耗一天，不若直接往太乐署去！”

李谟闻言亦微微点头：“很是。若太乐署亦碰壁，我们便直接再往太常寺，省的来回耽误时间。”

李鹤年李鹏年柳小楼围着路观图看了又看听他们皆如此说于是亦连连称是。

“既然大家意见一致，那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快些过去吧！太乐署大门关的早，我们早些赶去或许还能见着当值的乐正。”海青见众人皆与自己所思相同，于是卷起路观图喜悦笑道。

众人于是收拾简易行李匆匆赶往太乐署。

试艺台上花团锦簇，称着众乐舞姬如花娇颜越显相得益彰。伴随着那老妇人话音落下，一行身着五彩霓裳的美貌少女率先登台翩翩起舞，伴着她们舞绸挥过，一名怀抱琵琶的绝色女子出现在高台上，素手拨弦泠泠乐声响彻群芳圃。

云牧尘见舞阳璎珞行歌赞赏神态，知晓她们定然茫然不知园中佳丽各自姓甚名谁，便主动介绍起来：“此女便是内教坊最擅长琵琶曲的华容雪，是华夫人的内侄女，深受几位教习夫人器重。”

待她们曲终舞罢，只见诸位教习低语几句后均点头微笑道：“华夫人名下诸位弟子较之梅月考核时大有进益，再接再厉即可。”

又一支身着绯衣的队伍登台，舞阳几人赫然见到那蜂腰桥上与她们偶遇的那名红衣女子，连那惯于挑拨的程宣美亦赫然在列，便格外留意起她们的表演，果见那红衣女抚琴而歌开口便令全场静默，余下少女伴着她清越歌声翩翩起舞，歌舞配合一时间让众人俱是目不转睛。演罢无疑又是一片赞赏嘉奖之言。

紧接着便是方才与舞阳几人擦肩而过的那名青衣女子，只见她方一登台，周身气场便陡然一变，仿若瞬时由方才那高傲冷冽的大小姐变成了深宫含悲带怨的凄楚宫妃，一曲何满子直叫在场众人肝肠寸断，舞阳等人亦不禁在心内暗暗佩服其非凡唱功。

又几名素衣女子登台，一阙白纻舞款款舞来，舞阳几人看的眼前一亮，如此糅合健舞软舞的独特舞蹈，先前她们在民间罕有见闻，今日看来格外新奇美妙，尤其是当中那名身材纤细的少女，当真有随风而去之势，加之几人配合默契动作协调，整曲舞下来行云流水格外赏心悦目。舞阳料想她们必然备受嘉赏，不料一舞已完几位教习却只淡淡表示认可，轻飘飘声称过关了事，相较先前姬子夜聂青枫表演得到的嘉奖称许无疑太过平淡。

璎珞诧异道：“她的姿色才艺都不在姬子夜聂青枫葛采莲之下，为何各位夫人对她的评价却并不甚高？”

云牧尘叹口气：“内教坊佳丽云集，又岂是单凭姿色才艺便可独占鳌头的呢？”

舞阳璎珞正要再问，却见牧尘已经整理衣着向她们告辞道：“马上便要到我与师妹们登台了，我这便过去了，你们也要好生准备着，众人一演完，师傅便要叫你们登台了。”

舞阳璎珞行歌虽然见过牧尘舞蹈，此刻对她的表演仍然满是期待，果然此番牧尘演舞与先前随意而舞又是截然不同风采，此番牧尘所演鹤舞另是一种轻灵飘逸，当真如闲云野鹤般怡然自得的风流态度。舞阳等正在心内暗暗喝彩，却见台侧那几名盛装舞姬却是颇为不悦模样，尽管距离甚远，舞阳几人仍旧听到似乎有人吐出“有什么好的”之语，最纳闷的是诸位教习，除了两三位颇为满意的样子之外，其余多是冷面姿态，最终评价时竟亦如先前那白纻舞姬只得个平平通过的结果，舞阳几人不由暗暗感叹坊中正不知有多少不辨高低之人，一时间对自己的表演也不再有先前满满的自信来。

不待三人调整心绪，只听一声尖利声音响起：“可是你们三个小女子要登试艺台演舞？息夫人方才已与诸位乐正大人知会过了，你们这便随我来吧！”

三人扭头望时，只见一名鸡皮鹤发的老妪却涂着满脸铅粉，看起来活像霜打的驴粪蛋，不由暗暗称奇，只是此时此地不好发笑不然好没教养，便竭力绷紧脸跟着她小碎步疾走向台侧众教习处。

那老妪虽然看起来老迈步伐却好生迅疾，三人加快脚步跟随在侧，不一时便至练舞高台。

三人正悄悄用余光打量端坐的诸位教习，只听耳边冷冷响起一声老妇苍老问询：”就是你们三个欲登琼台演舞？“

三人巡音望去，只见息夫人身侧一名吊梢眼大方脸老妇正用威严目光扫射自己，忙回禀道：“是。”那老妇眯起眼来，眼角鱼尾纹攒簇在一块：“模样倒也有几分水秀，身姿也还过得去，就不知乐舞底子是不是过关？”

“过不过关，让她们舞一曲不就见分晓了？”息夫人摇摇芭蕉扇收回冷傲眼神，目光落在舞阳几人身上时又恢复了先前慈悦模样，“你们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我们姐妹一同登台，舞蹈虽风格各异，然分序协调，却可自成体系。”

“哼！小小年纪，基本功都未见得扎实，却说什么自成体系，真是关公门前舞大刀，好不狂妄！”

舞阳扭头看去，只见又一个煞白脸咬唇妆的老妇人正冷冷盯着自己，不由生出一股阴风拂面之感。

舞阳与璎珞行歌互相对视一眼，心知此刻纵然口才再好却也不宜公然顶撞教习，只是那老太婆故意扭曲语意将自己禀报演舞事宜说成狂妄自得自不量力之语却也好生令人不悦。璎珞转转眼珠，正要巧言回应，只听楚夫人幽幽开口道：“是不是狂妄自大自不量力，演舞过后自见分晓，你们快些登台罢！别教一众人等都等着你们。”

三人这才注意到，满园群芳已然围拢台周，正各怀心思表情不一等着看她们演舞，舞阳璎珞行歌互相握紧手两两对视数眼，微笑着一同踏上试艺台。

台下姬子夜聂青枫尚未换下舞服，却并不急于回后院卸妆更衣，反而出乎意料地守在台下目不转睛盯着舞阳她们，武撷梅扭头望见她们难得一见的郑重神情，心知她们对这三个初来乍到的乐舞姬的在意程度不下于自己，看来往后她们真要是进了内教坊，头一个不爽快的人还不是自己，团扇掩面露出一个意味莫测的笑容，眼底现出丝丝得意之色来。

舞阳璎珞行歌此刻却无暇去细看台下围观众女的各种神态，她们全神贯注在即刻将要表演的乐舞上，再分不出半分精神去留意揣测周遭神气言语。

行歌怀抱琵琶静坐一畔轻拨五弦，随着泠泠清音奏响，三女的演舞即将粉墨登场。

伴随着嘈嘈切切的琵琶曲调渐高，璎珞挥舞着月白的轻绸轻旋慢转至舞台中央，便听台下传来一阵围观仆役的低声惊叹，座中众乐伎却依然无甚动静，只冷眼看着接下来舞蹈是否亦如起势一般出彩。璎珞感受到周遭冷锐目光，未见丝毫慌乱，只凝神聚焦在行云流水般的舞步与轻舞飞扬的缎带上，恍惚间自己竟似已不在众人围观的试艺舞台上，而在洛水远离尘俗的浩渺烟波上，而自己已然不再是身陷罗网的宜春乐伎，而是凌波微步踏水而行的洛神宓妃，正悠然舞行在自己清净无尘的洛川水面。天地间风歌云舞，而她以风云山水为友，应和着飞鸟游鱼的舞姿，不惹一丝俗世烦忧。

因璎珞已然沉浸在乐舞之境，是以并未注意到台下姬子夜聂青枫等人的神态已然由先前冷眼以待的锋锐转为惊佩之色。

行歌见璎珞已然舞足一阙胸臆尽抒，于是仙音亦渐转空灵缥缈，随着音律转换，璎珞亦如兴尽安眠的洛水仙姝一般悄然收绸沉眠。

随着璎珞的舞步尽收，行歌的曲调渐转激昂，气氛逐渐由方才洛神出水仙子漫步的轻灵缥缈转至风雷骤起的豪气干云，伴随着铁马秋风扫荡秦关的铿锵音调，舞阳手持双剑旋转飞跃上台上巨鼓，势如雷霆气动山河，仅仅一个亮相便引来台下一片惊叹喝彩。

姬子夜待要转眼去看下众人神态，目光却被那风云惊变的飒爽舞姿彻底吸住，不忍分出半分余光去注意周遭情状。

舞阳踏着行歌穿云裂石的铿锵仙音飒然而舞，恍然间自己似与冥冥中奔流天地之间的浩然之气交融，于风云托举下驰骋天地。而在台下众人眼里，台上剑舞游龙的舞阳，俨然已不是柔美娇媚的凡世舞姬，而已化作手持神剑号令天兵的玄女战神，正以锐不可当的风雷之势削敌如泥斩恶诛邪扫荡群魔，所经之处风动云变天地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