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分，山中树影蔓延，浩然山庄却依旧灯火通明。

自东方家成为四大世家之首后，越来越多的江湖客喜爱在此彻夜畅谈，通宵饮酒，也不知是显摆自己身份还是真正有什么大事要商讨。好在这庄子足够大，庄子的主人也尤其豁达，不仅吩咐下人招待来客，有时他本人也会参与到各类宴席中。

也因为这，年轻的武林盟主又在江湖上赢了一片好名声。

当东方扉贤从一间宴厅出来时，他眯眼瞧了瞧天上挂着的那轮半月，脸上说不清是什么神色。

身后有人叫他：“盟主别走啊，再来几杯！”

他回身谦逊的摆手：“叔伯，贤实在不胜酒力，你们继续，容贤先行告退。”

说完，他扶着廊间木栏，摇头晃脑的离开了，彻头彻尾的醉鬼姿态。

但他只走过拐角，立即有仆从知机的凑了上来，手上端着一个瓷碗。

东方扉贤直起身来，适才眼中的浪荡瞬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清醒与冷漠。

他接过仆从的药汤，尽数喝下，过不了片刻，对着早已备好的小盆干呕起来。

待将那些腌臜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东方扉贤原本苍白的皮肤又病态了几分。他拿帕子抹了抹嘴，压下眼底那丝厌恶：“回房。”

那仆从将他用过的东西一一接过，递给了身后候着的另一人送走，问道：“老爷今日是回书房，还是去夫人的房？”

东方扉贤冷冷看他一眼：“你是第一日跟我？”

“小人僭越，”那仆从将头埋得很低，肩膀在微不可见的颤抖，“实是夫人千叮万嘱，叫小人一定向老爷传个话，说是在房内备好了宵夜...老爷，夫人对您也是一片痴心...”

东方扉贤懒得听他把话说完，兀自向前走去，“既然你这么喜欢替别人传话，那从明日起，便去双华院服侍吧。”

那仆从怔在原地，知道自己触了主子的厌处，心底懊悔不已，然而明白事情已然没有回转的余地，于是只咬了咬嘴，仍旧巴巴的跟了过去。只盼着这最后一夜能将主子伺候得好，来日到了夫人的面前当差，也不会太遭嫌弃。

书房建造的位置有些奇特，离每间院子都有些距离，像是被有意远远隔出去的一间。此刻房内一片漆黑，温度竟比外头还低上几分。东方扉贤向来不喜外人进书房，于是仆从们只进来点上灯，倒好茶，便又规规矩矩的退了出去。

东方扉贤拿了卷书，在房中的主位坐下看了起来。只是这书翻了才没两页，他便嘴角微微一提：“你要在上边待到什么时候？快下来。”

房梁上传来一阵唏唆之声音，接着是一个黑影哐当落地，毫无风雅可言。

那黑影像是给摔疼了，边低头揉腰边朝东方扉贤走来，出声问道：“哥，你怎么知道是我？”

东方扉贤俊颜微展，拿起手上的书卷朝他脑壳敲了一下：“除了你，谁还有这么大胆子，敢爬武林盟主的房梁。”

“哟，您这盟主当的神气，可惹不起~”

黑影故意抱拳行了个礼，语气里满是调侃。终于他抬起了头来，露出一张俊眉星目的脸，嘴角提着弧度的模样，与东方扉贤有三分的相似。

若是画颜此时在场，定会惊得下巴都掉下来，因为那位胆大的“梁上君子”，竟然就是叶尘。

叶尘撅起鼻子，往东方扉贤身上嗅了一嗅，然后毫不遮掩的嫌弃：“哥，你又去喝酒了？”

东方扉贤道：“喝了点。”

“这哪是喝了点，明明满身的酒气，”叶尘不由得皱起了眉，“又是陪那些长辈老头子尽兴？不是我说，好歹你现下也是整个武林的盟主了，怎么还要陪人喝酒作乐，搞得自己跟个舞娘一样。”

“舞娘？”东方扉贤故作沉思，“小空，你说我要是去做舞娘，一晚能挣几个钱？”

叶尘翻了个白眼，他最佩服就是自家兄长这一本正经开玩笑的功力，“哥，我和你说认真的，你不能再这样喝了，你的病本来就折腾不起...”

东方扉贤边听边点头，敷衍的应了几声“知道了”，便又摊开手上那卷书，认真的读了起来。

叶尘瞧得心里憋气，两步冲过去将他手中的书卷夺过，瞪大了眼：“我和你说话你到底记着没有？你还有脸看书呢，这都几点了，你不休息啊？！怎么我觉着你过得比皇帝老子还忙啊？！”

东方扉贤瞧着自己弟弟这个怒发冲冠的模样，笑也不是，无奈也不是，唯有扶了额头长长叹息：“小空，你可真啰嗦。照这么操心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弟媳啊？”

叶尘一概充耳不闻，只将那卷书收拾到身后的书柜里，再把桌前他所有能看见的能读的东西全扫到了桌底下，“那你甭管，只要你好好等着，弟媳会有的，侄子侄女也会有的！”

东方扉贤笑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马上就要死了一样。”

玩笑般的一句话，却叫叶尘的手不自觉的颤了一下，但只一瞬又恢复如常，自个儿斜靠到旁边的椅子上，“好容易回来这一趟，可不想与你说这些。”

“那你想说哪些？”东方扉贤故作思考，眼神带笑，“不若，来说说司音谷的那名女弟子？”

“她？她，有什么可说的。”

东方扉贤状似无意：“便说说，你这一趟，有些什么收获吧。”

叶尘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东方扉贤，“哥，她真是我们要找的人？”

“怎么？”

“没怎么，就是觉得...”叶尘有些犹豫，“她就是一个普通的丫头片子，当年的事，她好像一点也不知情。”

东方扉贤不置可否，“你试探过了？”

“嗯，”叶尘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若真是她，那李存樱这些年将她保护得也太好了，她连‘那人’是她的生父都不知...”说到此，他脸上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点笑意，“那丫头，真是整个一傻乎乎的，待人连基本的防心都没有。”

东方扉贤淡淡道：“不设防心？岂不正好给了你机会。”

叶尘噎住，半天没有说话。

东方扉贤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云淡风轻的说道：“小空，莫怪为兄没有提醒你，你未来的妻，只能是与我东方家门当户对的千金嫡女。别人，不值你浪费太多的心思。”

“哥，你又来了，这东方家主的位置你坐得舒舒坦坦的，老管我干嘛？”叶尘面上一股烦躁之息，“再说了，你不是已经娶了徐筑吗，有了镇南将军的支持，难道还不够？”

“不够，”东方扉贤直直的看向他，“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要时刻做好成为东方家下一个接班人的打算。”

“我对这个位子没兴趣，对这个家更没兴趣，”叶尘哗啦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看向东方扉贤的眼神中透露出无声的坚定，“我一定能找到治好这个病的办法，你别想着撂担子。”

东方扉贤张了张嘴，叶尘却先一步道：“不说了，我得回去睡觉了。这些日子在外边可把小爷我累惨了。”

说着自顾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接着便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小空，”东方扉贤出声喊住了他，“之前在司音谷花会发生的事，查出来了。”

叶尘不由的顿住了步子，微微侧目：“是谁？”

“可以确定，是其余三世家的人在做手脚。”

“......”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东方扉贤沉声道，“意味着除我们之外，还有别的人想要那东西。而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

“秘密藏得再好，也总有会暴露的一天。江湖一旦掀起风浪，谁也无法置身事外。”

“小空，莫要因一己私念，失了先机。”

叶尘眼神低垂，半边脸随着光影陷入了隐晦不明之中，“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