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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时节不逢君》第6章 第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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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层密封的船舱里尚且受不住冻,何况是散发着阴暗和潮湿、腐烂味道的舱底。

画颜身上的夹棉披风早就不见了,约莫是怕她冻死,看守甩了条脏污的粗麻毯子随意裹在她背上——气温低到极点,这东西聊胜于无。

看守她的人虽只两位,但均身形孔武有力,腰间别着厚重的长刀,显然是习武的个中好手。

他二人坐在门边,面前隆着一个火堆,不过比起上边的,这个火堆里的燃物远没那么精致,一点火星就散出浓浓的黑烟。

“天杀的何老头,抠门如此,”一人边咳边出声抱怨,“连块好炭都不肯分给咱哥俩。”

另一人也给呛出了眼泪,建议道:“要不,将窗户打开些,透透气儿?”

“许癞子你疯啦?”那人瞪他,“开了窗,烟子都飘了出去,岂不摆明了告知别人行踪?这要让公子知道,你我还有活头?”

许平缩了缩脖子,讨好的说了声:“还是祥哥儿想的周全。”

赵详拿了一只铁钳,翻腾着火盆内的烂炭,没多久他便站了起来,提起旁边的一壶脏水浇了上去。

火盆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许平一边掩鼻,一边艰难的询问:“你,你也疯了?”

“再这么烧下去,咱两没得冻死,也得熏死。”赵详没好气的说。

“话,话是这样说,咳咳咳...可是这底舱,也忒他娘的冷了。”

“谁让咱哥俩时运不济?”赵详叹了一口长气,又坐了下来,“那些抓人得功的好事,从来轮不着咱们。这种看个小姑娘的破烂事,却要咱在这儿干守着。”

“详哥儿这话就岔了,抓人是可得功,可若抓不到呢?”许平放低了声音,“我听说,先前派去那一队,折损了五成,仍然叫人给跑了。”

“五成?!”赵详低声惊呼,“你没听漏吧?我得到的消息,那船不是只有四五人么?”

“只三人。”许平纠正道,“一船夫,一少年哥儿,一俏丫头。”

赵详下意识的指了指舱尾,“那丫头不是在这儿?”

许平看了看画颜,摇了摇头,“不是她。她那会儿不在船上,是另有一姑娘,还小呢,说是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

赵详得意的笑起来:“程队带的那些蠢货,连这三人都搞不定,居然还给跑了,公子怕是发了大火?”

许平又说:“那少年好生厉害,长得白净俊秀,手段却是凌厉。程队带的那些人,大半是被他的暗器所伤。”

赵详不屑的挑眉:“暗器?再厉害的暗器高手,到了近身实战时,也不过是刀剑枪械下的肉饼子而已。”

许平很赞同他的说法,“所以人曾给抓住了的。”他补充道,“是那小丫头,精怪的很,不知使了什么障眼法子,带着那少年哥儿坠了湖,就没了影。”

“原本程队他们是要挨重罚的,谁知就有那么巧,咱公子要找的人,竟自个儿送上门来了。”许平半笑不笑的又看了画颜一眼,“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赵详伸了个懒腰:“他们还是运气好,这一罚一赏,功过相抵,也没得什么可说的了。”

许平道:“详哥儿,这是回来的人的事儿。余下那五成,你认为公子会救他们?”

赵详莫名的缩了缩手臂,觉得这底舱的温度又低了几分。

“天杀的这儿怎么越来越冷!”赵详骂骂咧咧的站了起来,“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厨房讨两口酒来暖暖身子。”

许平点点头:“行,那你快点回来啊。”

“得嘞~”

舱门打开又合闭,许平拉了拉身上的薄披风,也觉得这地儿冷得过分,然而赵详已经上去,他只得老老实实的守在这儿。低头看了看脚边的火盆,这会儿甚至觉得,哪怕被烟子熏一熏,也好过眼下这无尽的寒冷,然而归功于赵详将才的一通脾气,炭已经彻底没法点燃了。

他不由得低声咒了赵详一句。

静谧的空间内,除了船身划过水面的声音,上头偶尔传来的脚步声、交谈声,再没有别的动静了。

他不由得看向舱尾处。

这女子太安静了——从抓她的时候就是如此。那时程队的人无功而返,公子大发雷霆,声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于是他被临时安排进一只队伍,重新回到了泛着火光的湖面上。

这一趟没有白回,他们正巧碰上了正在花船上寻找同伴的她。

知道了他们的目标是她,她冷静得出奇,只说:“我会同你们走,万望各位勿伤及无辜,这船上都是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既见了他们的面貌,便再没有什么不相干的说法了。不过为了她安安分分的,余下再发生什么事,她也没有知情的必要。

虽不知她姓名,但他知道她对公子很重要,故而开始的时候,还想着客气些对待她。但她太冷静了——这份冷静刺痛了所有人,仿佛她并不是这艘船的阶下囚,而是一名尊客。

于是有人夺了她雪白的披风,扔给她一块发臭的烂毯子;摘了她的发钗,把她丢到船中虫鼠偏爱的地方——连水都不喂一口,任她自生自灭。

许平冷眼看着这一切。他并不同情她,他的身份还没有到可以同情别人的地步。他只是偶尔会走过去看她一眼,防她自杀,或者晕死过去。这会坏了他的差事。

他又走了过去——这是第三次,他并不靠近她,只是在她周围缓缓踱步。往前两次,她只是端坐着,并不出声,仿佛看不见他的存在,

这一次却是不同。

她抬着头看向他,眼中有祈求,“请问...”

许平将将迈出的左腿收了回来。

“请问你们适才话中,所谈及的小丫头和少年人,也,也在这船上吗?”

女子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干渴的味道,这声音极大的抚慰了许平的虚荣心,他将身子转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二人是我的朋友。”女子踌躇了片刻,“你的同伴已经走了,没人会知道你曾与我有交谈。就算你把这件事告诉了我,你也不会有任何损失——如你所见,我逃不了...权当发发善心,告诉我成不成?”

许平没有说话。

女子咬了咬嘴唇,“我身上未带任何值钱事物,但你如肯告诉我实情,我可将一秘方写给你,此方可屏人息,脉搏逐消,三日之后方才转醒。你行走江湖,刀尖舔血,或许有一天能用得上。”

传闻中的假死药......这倒是让他有些许动心,毕竟入了这一行,从来身不由己,或许只有到他死那一天,才可重获自由。

“告诉你也无妨,”许平思虑后说道,“他们不在这船上。”

眼见女子露出欣慰的表情,他心中有一股奇怪的快感迅速扩大,蔓上了他的嘴角眉梢,

“虽不在这船上,却也活不了多久了。”

“?”

“那鬼丫头为了救那使暗器的少年,替他挡了一掌——那是龟裂碎骨掌,中者内脏俱损,根本活不过十日。”

看着女子先前的表情一点点瓦解,看着她眼中浮现出巨大的痛苦,他先前心中那股快感膨胀到了极致,

“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扔下这么一句话,他回到了原先的位置坐下。望着眼前那盆被扑灭的火苗,竟觉得舱内好似没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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