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台上刘老师的讲话，程致远一句也听不进去了，一想到陈涛站在身后，背后寒毛直竖。

典礼终于结束，音乐响起，高年级同学自动集合，队列由长变短，向前靠拢。一年级同学在老师的指挥下，齐步向前，与高年级队列首尾相接。

程致远和陈涛原本相距一米，这时即将前胸贴上后背。距离近了，恐惧也清晰了，程致远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陈涛在朝他后脑吹气。

启明小学四面平房，东南西北都是教室，为了看起来整齐，队列全都首尾相接，走步时也直角转弯。

考虑到陈涛走在身后，程致远脚步不住前赶，不小心踩掉前面同学的鞋子。程致远忙不迭道歉，可是没走几步，又再踩掉。

因为是开学第一天，前面同学不想给人留下烦躁易怒的印象，还算客气地道：“同学，麻烦你走慢点，别再踩我啦。”程致远道：“是，真对不起。”话刚说完，他脚后跟一痛，自己的鞋子被陈涛踩掉。

陈涛这一下下脚很重，疼得程致远龇牙咧嘴。

水兵服女孩看到陈涛故意踩同学的脚，轻声说道：“别这样。”陈涛笑呵呵道：“我不是故意的。”

又走几步，女孩见程致远刚提上鞋子，陈涛又悬着脚，作势要踩，不禁皱起眉头。

程致远蹲下提鞋的时候，听到女孩说“别这样”，心下暗暗欢喜，但很快他的鞋又被踩掉了。程致远这次聪明了，直接离开队列，蹲在地上慢慢提鞋。队列继续向前移动，他直接跟在队列最末。

陈涛看到程致远溜了，对水兵服女孩道：“秦娈，以后要是有人撩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

秦娈道：“大家都是同学，你别欺负同学。”

陈涛道：“有的人就是脸皮厚，总爱撩扯女生，看到就想揍他。”

秦娈道：“学校有规定，不能打架。”

陈涛道：“他也就敢撩自己班的，换成外班的试试，这种人就是不要脸。”

秦娈道：“别说话了，老师会听到的。”

陈涛乖乖听话，果然不再说了。

同学们陆续走进一年二班教室，程致远最后一个进屋，发现只有讲台前方、距离黑板最近的位置有一个单桌空座，当即过去坐下。

班主任老师点点人数，确认鸡仔都在圈里，微笑道：“同学们好，我是大家的班主任老师，我叫李丽。”说着用粉笔头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写完之后，她转过身来，脸上微笑不增不减，又道：“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你们彼此都不熟悉，但是没关系的，慢慢都会熟悉的。我之前教过的同学就是这样，一开始很陌生，后来都成为好朋友了。”

程致远见李丽老师态度温柔，言语亲和，不禁信了，暗想：“我能和陈涛成为朋友吗？”正想着，就见李丽老师抬手指向自己。

李丽道：“同学，就从你开始吧，大家轮流自我介绍。”

程致远正想着陈涛，实不愿在这时介绍自己，慢慢起身，道：“我叫程致远。”说完，直接坐下。

李丽老师见他模样可爱，笑道：“你应该面向同学们呀，让大家看到你。”

程致远感觉很为难，还是照做了。

李丽老师等他说完，很快跟上一句：“自我介绍是为了让大家早一些相互熟悉，所以尽量多说一点。你有什么爱好，喜欢做什么事，或是有什么理想，多说一点吧。”

李丽说话时，程致远面向同学，第一眼看到秦娈，跟着看到她和陈涛坐在一桌。那是一张双人桌，除了程致远是单桌，教室里都是双人桌。

程致远想多看秦娈几眼，又怕陈涛误会自己在看他，转过目光，看向教室后方板报，道：“我叫程致远。我爱好读书，诗歌散文都行，也喜欢看历史。我的理想是想要当一个文学家。”说完，问李丽老师：“这样行吗？”

李丽见他脸上微微泛红，眼神有些迷离，料想这孩子很腼腆，道：“说得很好啊。同学们鼓励一下程致远同学。”说着带头鼓掌。同学们一齐拍手。

程致远慢慢坐下，不料李丽老师说道：“听说程致远同学的字很漂亮，大家想不想看。”程致远瞬间冒汗，跟着就听背后异口同声：“想。”

李丽低声问程致远：“会写粉笔字吗？”程致远真想说：“不会。”却道：“会。”

在李丽的引导下，程致远走上讲台。

李丽道：“黑板是你的，随意发挥吧。”

程致远面壁思考，当想到未来六年都要受到陈涛欺压时，不由得气往上冲，一气呵成写下：“游龙潜水逢虾戏，虎落平阳遭犬欺。”

李丽在旁观看，心中大是疑惑：“这孩子哪来的怨念？”心知这句话的文意不便当众解释，直接问台下同学：“同学们，程致远同学的字好不好看？”同学们齐声道：“好看。”

程致远下台之时，瞄了秦娈一眼，见她表情淡淡的，并没有动嘴附和，而坐在她身旁的陈涛，嘴型显然在说：“个屁。”

李丽望着黑板，犹豫要不要擦掉，终于顾念程致远的自尊心，何况一年级的孩子未必懂得这句话的含义，当下用身子挡住那个“犬”字，对台下道：“继续吧，下一个轮到谁了。”

同学们依次自我介绍。

程致远望着黑板上方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出神。

大约过了半节课，陈涛坐着说道：“我叫陈涛，我爱踢足球，我没啥伟大理想，能像我哥那样就行了。”

李丽道：“陈涛同学，回答问题的时候应该起立，这是礼貌。”

陈涛不情愿地站起，歪着脑袋，一脸傲气，目光直视李丽，道：“我叫陈涛，我要像我哥一样。”

李丽看出这孩子不好管教，面上却丝毫不显露，仍微笑道：“以兄长为榜样，这是一种自我激励的好办法。陈涛同学，你的哥哥是谁啊？”

陈涛表情得意，一字一句道：“他叫陈波。”

李丽脸上微微变色，因为陈波实在太有名了，除了新生，学校里没人不知道陈波。

陈涛说完，笑呵呵坐下。

李丽道：“同学们，当你遇到令你佩服的人时，一定要多学习他身上的优点，缺点不要学，只有取长补短，将来才会变成优秀的人。”

陈涛坐下，秦娈起立，教室立刻安静下来。前排同学，包括一直没回头的程致远，大家都在等她做介绍。

秦娈看着老师，道：“同学们好，我叫秦娈。”李丽拿起粉笔，在程致远那两行字的下面，写了个“娈”字，解释道：“娈，是美好的意思，不太常见，同学们别搞错了。”

程致远望着黑板上的字，心里嘀咕：“秦娈，原来她叫秦娈，果然人如其名，都很美好。”

秦娈的名字上了黑板，暗觉害羞，红着脸道：“我的爱好是画画，也就是美术，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画家。”说到“画家”二字，脸上红晕又加深了一层。

李丽笑问：“秦娈，你的理想是要考进天美画院吧。”秦娈立刻摇头，道：“不是，我要考进中央美院。”

李丽没想到一个小学生能说出这所大学的名字，肃然起敬，赞许地道：“有志气，老师相信你一定能实现理想的。”秦娈笃定地点点头，坐回座位。

程致远没听过中央美院，自然不知这是所国内顶尖的画院，不过透过李丽的态度，他大概有些判断，寻思：“我将来也得考一所好大学，不然不配和秦娈做朋友。”

自我介绍继续进行。

“我叫张琛，我要成为一名军人。”

“我是韩茹，我想住在花园城堡里，城堡里还有王子。”

“我叫周玮，我要当科学家。”

……

秦娈身后男生起立，不等说话，先笑了几声，道：“嘿嘿，大家好啊，我叫朱小鹏。我爱好吃猪肉。我将来要开饭店，大家都去我店里吃饭，我做东请客。”他说得眉飞色舞，仿佛饭店已经开上了。

同学们的爱好通常离不开琴棋书画和体育，而朱小鹏居然爱好吃猪肉，如此奇特的爱好，很多同学听完立刻笑了出来。伴随一声哈哈大笑，笑声迅速传染全班，所有同学笑成一团。

程致远余光看着鱼头，目光盯着秦娈，见她听到朱小鹏的话，立刻捂嘴，露出一双弯弯笑眼。程致远打量她白皙的手臂，还有看不出骨节的纤细手指，不由得心中一荡，脸上也漾起微笑。他想：“小阑妹妹也很优雅，不过她的气质很像是从姑姑身上学来的，秦娈可是独一无二的。”

李丽见朱小鹏憨态可掬，心下喜欢，微笑道：“朱小鹏同学很可爱，大家不要笑，老师也爱吃猪肉。”说完这句，莫名戳中自己笑点，弯下腰来，笑得花枝乱颤。

朱小鹏笑眯眯道：“原来大家都是猪肉爱好者，这真是太好了，咱们相见……相见……”秦娈捂嘴低声提醒：“相见恨晚。”由于声音太小，朱小鹏没有听到，直接跳过，说道：“大家以后叫我‘鱼头’吧，我爸妈就是这么叫我的。”

笑声本已迹近尾声，‘鱼头’大名一出，瞬间死灰复燃。朱小鹏后半句话提高嗓音，还是被爆炸般的笑声淹没。

朱小鹏“高人一等”，站着俯视众生，发现几名同学笑得几欲晕厥，顿时满头雾水。他不知道自己的小名有什么好笑的，同学们居然全都张开血盆大口。

陈涛一边笑着，一边回头说道：“你个笨蛋，我看你不如叫猪头吧，哈哈哈……”

鱼头听他骂自己是猪头，一把扯住陈涛后领，竟将他提了起来，放在耳边说道：“要不要我叫你小瘦猴啊？”

陈涛没想到鱼头力气这样大，被他这一拉扯，领口瞬时卡住喉咙，便似上吊一般，一口气也吸不上来。只见他双手向上乱抓，两脚不断踢动，无意间将鱼头手背抓破。

李丽急忙上前劝止，道：“朱小鹏，快放手，他要被你勒死了。”

朱小鹏听到“死”字，内心害怕，急忙松手。

陈涛正在挣扎，突然身子笔直堕下，他毫无防备，屁股尖砸在凳板上，尾骨好不疼痛。但他竟不顾疼痛，立刻转身，一脚踩着木椅，上身向前探出，抓住朱小鹏的头发。

朱小鹏正在查看手背上的伤口，冷不防被陈涛抓住头发。李丽见状，在旁喝道：“快放手。”

陈涛死死抓住朱小鹏的头发，无奈头发太短，李丽伸手一拨，不得不松开手。就在松手的那一刻，陈涛反手一掌，打在鱼头脸上。

李丽火了，推了陈涛一下，质问：“你为什么动手打人？”

陈涛大声回敬：“他先打我的，你瞎了。”

李丽道：“你什么态度。朱小鹏明明已经放手了，你还要追上去打。”

陈涛哼了一声，道：“人若犯我，加倍奉还。”

同学们屏住呼吸，教室内寂然无声，只有陈涛因愤怒而粗重的喘息声。

程致远目睹全程，朱小鹏提起陈涛时，他在心里大声叫好，等陈涛打了朱小鹏，他开始替朱小鹏抱不平。随后看到陈涛顶撞老师，更是惊讶不已。心想：“陈涛居然这么大胆，看来我以后还是少惹他吧。”

李丽对此十分气恼，将朱小鹏和陈涛叫到屋外训话。

程致远坐在第一排，隔着木门，听到老师在训斥陈涛，随后又听到陈涛嘶声怒吼，听声音似乎是哭着喊的。鱼头却一直没说话。

突然陈涛推门而入，冲回座位，拎起书包，往肩上一搭，气鼓鼓出门去了，临走前还重重摔了下门。

门合上的一瞬间，程致远看到李丽老师追了上去，之后就听陈涛喊道：“你少碰我。”

过了一会，李丽回到教室，对门外朱小鹏道：“进来吧。”

朱小鹏走上讲台，见老师示意自己回座，道：“老师，对不起啊，我不应该拉他衣服。”

李丽道：“这件事老师也有责任，先回去吧。”鱼头鞠了个躬，回到座位。

李丽脸色凝重，道：“同学们，这件事是老师处理得不好，请同学们原谅。大家继续自我介绍吧。”

程致远心下不忿：“怎么能怪李老师呢，陈涛这家伙明明有暴力倾向，谁能管得了他。”回头看向鱼头，见他居然在抹眼泪，不知出于自责，还是后怕，不禁心疼他和李老师。

自我介绍结束。

李丽道：“本来打算调座位的，出了这样的事，大家先这样坐吧。”程致远禁不住“呀”了一声。

李丽问道：“怎么了？”程致远很想说：“老师，别让秦娈和陈涛坐在一起。”犹豫一下，道：“没事，我抽筋了。”

下课后，李丽老师离开教室，同学们出去上厕所。

有人提醒朱小鹏：“陈涛他哥挺厉害的，他回家肯定告诉他哥去了，你放学别自己走了，再被他们堵上。”

鱼头道：“他哥敢打我，我就打他，看谁方便打谁，还怕了他了。”

程致远见鱼头身体强壮，心想：“陈涛还真打不过他。”走过去说道：“鱼头，你还是别和他一般见识了，你将来还要当老板呢，为这种人不值得的。”

鱼头笑道：“兄弟，没事。”

程致远听他称呼自己“兄弟”，瞬间感觉亲近了许多，道：“我叫程致远。”

鱼头问道：“你有小名吗？”

程致远道：“没有，小阑妹妹叫我致远哥。”

鱼头道：“那我以后就叫你致远吧。”

程致远喜道：“好啊。”

鱼头道：“走，咱们一起上厕所去。”

程致远没有尿意，但想朋友之约不容推辞，道：“走吧。”

后两节课，李丽向同学讲解校规校纪，强调哪些行为会被扣分，给班级抹黑，哪些行为会受到鼓励，得小红花。

说着说着，她正色道：“陈涛没有请假，擅自离校，这是很严重的违纪行为，大家不要学他。如果肚子疼，或者身体不舒服，要先向老师请假，大家记住了吗？”同学们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