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千里低头看看躲在水下的睚眦，忽而计上心来。

凤千里身化火红凤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睚眦。

凤千里飞回半空，恢复人身。他把睚眦紧紧禁锢在自己怀里，又抽出一把短刀对准睚眦的脖子，只是用力过猛，睚眦的皮肤已被割破，血液自伤口缓缓流出。

应龙冷目看着凤千里，风拂过，吹得他发丝缭乱，挡住他的表情。

“应龙，我们谈个条件吧。”凤千里说着，拿着刀的手一用力，搁在睚眦脖子上的匕首刺得更深了。

睚眦的脸色苍白如纸。他只有七天道行，不是凤千里的对手。如今被擒，根本无从逃脱。

睚眦蹙眉，想来，凤千里捉他是为了让父王到天上去做玉帝的臣，如今凤千里以他的安危钳制父王，如今该如何是好？为什么他这么弱？为什么？如果他可以强一点儿，就不会这样了。

“放了这孩子的条件有三个。一，你让我活着离开；二，你带领整个龙族向天庭俯首称臣；三，交出藏在东海的金乌。”凤千里道。

“巧了，你这三点，我都不想答应。”应龙表情一冷。

“好，你有魄力，我比不得你，你就等着给这孩子收尸吧。”凤千里说着，手腕微微用力，那匕首在睚眦脖子上划得更深了。

“住手！”应龙的声音带着几分冰冷和急切。

“怎么？改变主意了？”凤千里微微一笑。

睚眦闭目，父王被要挟，是他害得。若父王答应了这些条件，他罪不可恕。

而这一切，是他好奇惹的祸，他一开始就不该离开行宫的。

如今他被擒，怪不得别人，他只怪自己。

罢了罢了，一条命而已，他睚眦，不要了，他一条命，可换龙族自由，可换小金乌自由，值得。

睚眦看着黑得看不清尽头的天空，有些怅然，想不到，他偷偷跑出结界，会葬送了性命。

命啊，为何这般无常？

看着对面的应龙，睚眦忍着脖子上传来的剧痛，扯出一抹惨淡的微笑，父王，对不起，请恕孩儿不孝，这次，孩儿要死在您的前面了，孩儿，要您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睚眦调动着体内少的可怜的真气，冲向自己的脉门，准备自尽。

凤千里察觉到睚眦体内真气走向不对，发觉睚眦要自尽，急忙给他渡了自己的真气。

凤族真气，带着火气。

那真气一入体内，睚眦觉得身体的温度渐渐升高，体内的真气完全不能运转，就连头脑也被烧得有些混沌，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体内微少的水性真气被强大的火性真气消耗殆尽，渐渐，他的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感觉睚眦安静下来，凤千里冷笑，这孩子是他谈条件的筹码，现在，这孩子还不能死。

“应龙，你想得如何了？”凤千里邪邪一笑，他的刀差不多三指宽，却已有将近三分之二的宽度割进睚眦的脖子，睚眦闭着眼，已经没有呼吸了，他的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一丝活气。

血，顺着刀缓缓下淌，落在凤千里手上，把凤千里的手染红。

凤千里撇嘴，这孩子怎么那么弱呢？他不过是给这孩子输了一些真气阻止这孩子自尽，没想到这孩子因为真气相冲死掉了。欸，现在这孩子被他误杀，该怎样才好？

凤千里在心里叹气，他再次往睚眦体内输真气，将睚眦的灵魂锁在他的身体里，不让他的灵魂离开。

凤千里眼睛一转，计上心头，睚眦死就死吧，他还捏着睚眦的灵魂呢，他不信应龙能眼睁睁看着睚眦魂飞魄散。

“眦儿！”应龙的声音有些颤抖。

“放心，他灵魂还在。不过，你若是不答应我的条件，那么…”凤千里一顿。

“那么如何？”应龙已在爆发边缘。

“他的灵魂也不保了。”凤千里提着睚眦的尸体，邪笑道。

“好啊，你大可让眦儿魂飞魄散！别犹豫快动手，如此我也可以放心杀你了。”应龙抬手，手中的长剑亮起蓝光，泛着森冷的寒意。

“你当真不救他，让他魂飞魄散？”凤千里嗤笑。

“我会杀了你给他报仇。”应龙道。

“就算你杀了我也没用，我死了还会涅槃。”凤千里道。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有办法让你不能涅槃。”应龙吹了吹手中长剑，接着说，“不用和我说你死后轮回，然后回来接着嘚瑟。你觉得我会放过你的灵魂？我练了一个新阵法挺不错的，可以把你关进去，慢慢消耗你的灵魂力量，让你魂飞魄散，当然这个过程，非常非常痛苦，你可以试一下，还有，这次尝试，我给你免费，而且服务绝对让你难忘。”

“……”凤千里无奈，他被应龙僵了一局。

如果他现在就让睚眦魂飞魄散，那他也会死，还一定死的很惨。

可如果他和应龙一直对峙下去，他也撑不住。他的内伤很严重，坚持不了多久，如此对峙，早晚都会被应龙抓住破绽。到那时，他依然会死的很惨。

凤千里蹙眉，这是一个死局，似乎怎样，他都逃不了必死的结局。看着怀里的尸体，他淡笑，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好，应龙，我马上就让这孩子魂飞魄散，哈哈，我死之前，还能让你的孩子不能轮回，这很值得，毕竟，就算你报了仇，我死了，这孩子也不会活过来了，他将是，你心里永远的痛。”凤千里说着，把睚眦的身体举过头顶，慢慢释放火性真气，包住睚眦的身体。

应龙看着，眼里毫无慌乱之意，他的脸上尽是坦然。

睚眦的身体被火性真气包裹着，渐渐现出原形，凤千里在睚眦完全化成原形时把睚眦丢向应龙，然后他转身，迅速后退。

应龙将手中长剑丢向凤千里，然后伸手接住睚眦，把睚眦身上的火熄灭。

凤千里急忙躲过，却被应龙剑气所伤，他迅速施展血遁逃跑。

应龙撇嘴，看着怀里的睚眦，察觉到睚眦的灵魂安然无事，悬着的心方才落下。

凤千里从一开始就没有伤害睚眦灵魂的打算，他放出真气包住睚眦的身体，伪装成要泯灭睚眦灵魂的样子。

凤千里是想将应龙的注意力都转移在睚眦身上，然后方便逃跑。

可应龙从一开始就提防着凤千里逃跑。可惜，应龙还是慢了，他没想到凤千里会血遁逃走，血遁一次，会损去三千年修为。可这血遁，却是所有遁术里逃的最快的。想来也是，那种情况下，损失修为比丢失性命好。

应龙把睚眦脖子上的刀取下来，用法术治愈那深深的伤口。

随后，应龙把睚眦变回人身，把水性真气缓缓注入睚眦的身体，不断吞噬睚眦体内的火性真气。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

凤千里靠着树，不停喘息着，血自嘴角不停流下。

他终究没把那孩子的灵魂泯灭，当时的情况，留下那孩子的灵魂，比泯灭了更好。

毕竟，应龙现在，要花时间救那孩子，没时间追过来杀他。

如果当时，他泯灭了那孩子的灵魂，他敢肯定，应龙那疯子也会拼着损失修为的代价血遁追过来。

应龙那疯子，什么都能做出来。

如今，他被应龙的雷和剑气所伤，又因血遁损失了三千年修为，还真是赔本。

而此时，应龙行宫里，

小金乌盘膝坐在玉色床榻上，他穿着一身红衣，袖口和领口画着金色图腾。乌黑色凌乱头发中隐隐有些火红色的发丝，浓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他闭着眼，长而微卷的睫毛微微颤动，鼻梁英挺，嘴唇微抿。整个人都围绕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忽而，他睁开双眼，血色竖瞳里红光一闪，为他平添了几分妖异。

小金乌越出海面，看见应龙抱着睚眦，只一眼，他便再也离不开视线。睚眦的身上没有一丝活气，隐隐含着死气。

“应叔…”小金乌欲开口询问，可吐出两个字后便再也无法说出话来。

“孩子，我没辙了。眦儿转生前中了两只乾坤箭，灵魂很弱，弱到不能再转生，再次转生，他就会灰飞烟灭。如今，只能用法术救活他。可我只能保他尸身不腐，灵魂不灭，不能让他活过来。”应龙对小金乌摇了摇头，然后把睚眦递给小金乌抱着。

小金乌抱着睚眦，见睚眦身上毫无生气，他的心，痛得几近麻木，睚眦的眉眼像极二哥小时候。

还记得小时候，因他最小，二哥说要照顾他，便带着他一起捉弄三哥四哥五哥六哥…过后，二哥把这些事都栽到他的头上…那时年幼无知，也就如此莫名其妙地替二哥背了许多年黑锅。也由着他年幼，东窗事发后，哥哥们只是对他口头教育。可二哥这个罪魁祸首，每次都‘逍遥法外’，让他恨的牙痒痒却无可奈何。

二哥每天都活力四射，脸上时时刻刻都挂着微笑，见一个坑一个，想找二哥报复的人可以从北天门排到南天门…

可最终，二哥的笑，和二哥与他诀别的样子重合到一起。

那支箭，那支乾坤箭本是射向他的。二哥却飞在他的身前，为他挡了一箭。

二哥一边咳血一边说，要好好活下去，带着我们的份……

二哥说完那句话便身化火焰，坠入深海……

小金乌怔然不知如何反应，他真的很没用，两次都保不住二哥。

“不过，或许眦儿还有救。”应龙的声音似从天外来，一字一句敲击在小金乌的心上，“还有救”这三个字似乎成了他的救赎。

“如何救？”

“鲲鹏。孩子，去北冥找鲲鹏吧。”应龙叹息，若不是自己真的救不了，他真心不想小金乌去找鲲鹏，鲲鹏以龙为食，若不是自己和鲲鹏大战三百回合让鲲鹏知道龙族不好惹，或许龙族都被鲲鹏吃没了。

“去的时候，记得要……”应龙话未说完，便见小金乌身化原形，用爪子抓着睚眦飞远。

——

那一天，人们抬头看天，便见到一轮火红的曜日飞向北方。

畏惧黑暗的人们纷纷拿出家里的酒菜，他们将其当作祭品放在供桌上，潜心祷告。

他们祈求曜日肯为人间留下，将光明带给他们。

耳边祷告声声不绝，小金乌却没有理会，飞行速度分毫不减。

应龙砸吧砸吧嘴，“臭小子，这么显摆，也不怕……罢了罢了，都是命数。”

夸父见小金乌飞向北冥，心下微凛，一边追一边大喊，“北边的尽头是北冥，你若沉下去，便回不来了，你可不可以留下来？为人间留下来？”

夸父脚步生风，依旧追不上全力奔向北冥的小金乌。

夸父跨过一座座高山，穿过了一条条大河，终于在禺谷就要追上小金乌。

可是离太阳越近，太阳光就越强烈，夸父又乏又渴。

夸父歇了一会儿，喝干黄河和渭河的水。

夸父不敢停下，继续追逐着，直至将自己累死。

——

小金乌抱着睚眦，迅速飞往北冥。北冥是鲲鹏出生的地方，也是鲲鹏的家。

鲲鹏曾是海中鱼，后是天中鸟。他逍遥于天地，广收徒弟，被万妖封为“天下妖师”。

只是鲜少有人知晓，鲲鹏也是他们十大金乌的师傅。

鲲鹏收他们十个，是因为他们的母亲羲和。据说，鲲鹏欠羲和一个人情。

他们十个出师时，鲲鹏嘱咐过不让他们回去探望，也不让他们和别人说自己的师傅是何人。

就这样，他已经有几万年没见过师傅了，没想到，如今他去找师傅，却是求师傅救二哥的。

小金乌到北冥时，未进海门，便有一个穿着素衣的童子迎接他，小金乌随那童子走海路下海，一路行至鲲鹏的海宫。

那引路童子向小金乌行了行礼，便躬身退下。

小金乌刚要进入宫殿，就有一个银白色的身影闪到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穿银白色衣裙的女子，那女子容色如玉，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

见到女子，小金乌眼里的警惕退下。此女子是他十三姐，闺名是望舒。

此刻，十三姐望舒轻抿朱唇，拍着小金乌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十弟，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不对，咦？你怀里这孩子怎么长得那么像二弟小时候？”

小金乌只觉内心苦涩，刚要说什么，却听“咣”一声，一个穿着黑色道袍的人自鲲鹏宫殿里破门冲出。他的眼瞳是异色的，左眼为冰蓝色，右眼为暗紫色。而此刻，他那冰蓝色的眼睛空洞无比。

来人正是妖师鲲鹏，他破门而出后没说一句话，直接抢了小金乌怀里的睚眦，抱在怀里，不停戳着他的脸蛋。

小金乌默默汗了，惨了惨了，真的惨了。

师傅当初由鱼形化为鸟形时走火入魔，至今无法恢复。

后遗症就是，师傅两只眼睛的瞳色变得不一致。当师傅那只暗紫色眼睛暗淡下来时，师傅的状态是正常的；可当师傅那只冰蓝色眼睛暗淡下来时，师傅的状态…会变得十分幼稚，和熊孩子差不多。

“乖乖，你身上怎么这么腥？你一定在应龙那混球身边待过。”鲲鹏弹了弹睚眦鼻子，“咦？你的灵魂气息我怎么这么熟悉？我来感受下……额！二小子！你咋这样了？”

“师傅，您…”小金乌刚要说话，却让人打断了。

“去去去，别打扰我救我徒弟。”鲲鹏挥手撵人，然后咬破手指，把血滴在睚眦额头上，然后把法力输入睚眦的身体。睚眦身上亮起一阵暗紫色光芒，身下渐渐出现一个发着暗紫色光芒的圆形法阵，睚眦在法阵里渐渐升高。

鲲鹏盘膝坐在法阵旁，不停转换指法，倒换法力。

“喂，十弟，你可以放心了。师傅在这种状态下法力比正常情况下高，这孩子有救了。刚刚师傅说二小子…这，这孩子真的是二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从实招来！”望舒道。

小金乌张了张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该怎么开口？怎么说哥哥们尽数死于后羿箭下？

面前这人，是他的十三姐。

他原本有十三个姐姐，姐姐们是银乌，可化为明月。

一年十二个月，分由十二个姐姐管理。

十三姐，是多余的那一个。

父神为十三姐占卜，算出十三姐命中带煞，一旦面世，三界将倾。父神将把十三姐送到北冥，距今已有十万年。

小金乌眸色复杂，倘若他将事实告诉十三姐，十三姐悲愤之余离开北冥，绝不是三界幸事。

望舒见小金乌如此反应，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她将左手放在身后，掐指推算。

算着算着，她的脸色变得苍白。

后羿，乾坤弓……

不！这不是真的！一定是她学艺不精算错了！

望舒反复推算三遍才放下手指，是真的，她算出来的，都是真的。

见望舒脸色不佳，小金乌知道她已算出一切，微微张唇，却什么也没说。

倘若十三姐离了北冥，重临世间，她身上的煞气将令九州大乱。

小金乌无法劝十三姐留在北冥，那个凡间，有什么美好呢？

十日同空，本就无错，他的哥哥们，却因此而亡。

金乌身上的火是九昧纯阳火，九昧纯阳火含有天地罡气，可辟万邪。十日同空，是为涤去滞留在凡间的业力。可恼那些肉眼凡胎看不到业力，只看到天下大暑。

业力由心而生，随恶念生长。凡间的业力皆是那些凡胎作下的孽，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业力不除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想到这里，小金乌眸底满是恨意，恨匹夫无知，恨自己无能为力。

他不知道，这样的凡间，还值不值得他用一生守护。

望舒见小金乌纠结半响也不说话，心底一痛，紧紧抱住了小金乌。

怀里的少年瘦得只剩下骨架，想必，这些天，他也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