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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襄英雄传》第三回:何处安宁温柔乡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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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爷孙两人一身萧索的走到峨眉山门前,正欲离去。

沈山崇见小徒孙一言不发,低头噘着嘴发着呆,便说道:“北殷别怕。咱们回到龙门,不日便上少林祖庭,沈爷爷和少林三大神僧有些交情,他们必会加以援手。”

李北殷抬头看了看沈山崇,说道:“沈爷爷,你不要骗我,我的病是不是极难医治了。”

沈山崇一阵沉默,这话却是说到了他心坎儿上。九襄道典的武功乃是世间最为高深精妙的武学,百年来不知有多少门派为了夺得道典秘籍自相残杀,多少人为了其上武学命丧黄泉,家破人亡。谁都料不到道典上的武学会再现江湖,其上功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李北殷所受掌力极重,内力无从化解,唯有上峨眉、少林两大武林源远流长之大宗,索问解法。

其实就连见识广博,学究天人的北宗真人沈山崇都不知道这【九襄道典】内伤如何化解,峨眉少林两派恐怕也难知晓,但事在人为,沈山崇仍是不死心,这才降屈折尊,亲上峨眉讨教,谁知反遭小辈断然拒绝,碰了一鼻灰,他修道多年,早已将个人荣辱抛诸脑后,并不看重,只是见方文璇继任掌门后性情大变。

沈山崇不由得心底发凉,自问自道:“莫非人与人之间,真的脆弱到了这种地步不成,事事都要用利害、恩怨来计较。即使是秉着真善美的寻常百姓,也会尽力救这孩子一命吧。”

举头望月,他不禁有些怀念多年前的老友【孟杨墨】,可惜像孟杨墨那般有“古朴胸怀,太上情操”的人,现在只怕是没有了。

他心想道:“老道累读黄老之书,崇尚庄子之术,自以为坚信人世自有真情淳朴在,莫非是不合时宜的庸人之想?莫非这大乱之世,真的不需要像老道这样的人存在了?”

可转念又想,“世间恩仇在,自是从天地初开的一刻便注定了,世间能做到‘以德报怨’之人是凤毛麟角,日夜苦思‘何以报德’之人倒是芸芸一片。”他

幽思苦叹,一时间怅然若失。

他定了定神,摸了摸李北殷的脑袋,笑道:“一物降一物,老道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有治不好的病,医不好的‘小人儿’。”说着在李北殷鼻尖上一点。

李北殷自小离开父母,沈爷爷给他的不仅是救命之恩,还有亲情的温暖,他当下卧在沈爷爷怀中,静静道:“沈爷爷,我的病究竟如何,我心里是知道的。我只求老天让我多活两天,让我在爷爷身边尽孝........是不是我太贪心了,反而老天越是不准,我只怕去了阴曹地府,我爹娘还是不肯见我,我便再也找不到家的温暖........”

他声音极微弱极轻,却令沈山崇脚步骤然停下,老泪纵横,抬了抬头忍着眼泪不滴下来。心里既是极可怜这孩子,又想起昔日李太冥与他门下七子,以及苏方姐妹一齐在龙门祖庭,为他祝寿时的场景,血肉相亲,子孙满堂,令他这个八十岁的老人永生难忘。

然而天意难违,剩下的人注定要承受这难以下咽的苦果。他悲悯这孩子自生下来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爷孙两人拥抱着在山道上,明月下,久久不曾离去。

李北殷听到一丝异样的声音,心道沈爷爷应是心里极难受,暗暗自责。他也不抬头,窝在沈山崇怀里问道:“沈爷爷,你听好像有什么东西哭了。”

沈山崇收敛愁容,眨巴眨巴眼睛,朗声道:“哭?你这孩子病重了,开始幻听不成?”

李北殷皱眉道:“我明明听到有小狗低声哭泣的声音。”

沈山崇破涕为笑,道:“哪里有谁哭,谁哭谁小狗。”

李北殷温软的依偎在爷爷怀里,合着眼淡淡笑了起来。

“沈爷爷!”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女童的喊声,爷孙二人回头看去,有些昏暗的峨眉山道上竟探出一张如玉如莹的小脸,那小脸上挂满了愤懑与泪珠,似是刚生了极大的气,离家出走一般。

沈山崇一看是苏丫头带着那澹台仪赶来,心头一阵温热,料想这世间尚有在乎这孩子的人,专程来送他们,见那女童愤懑跑来,也顺势一把将她抱在肩上,笑道:“小丫头生了好大的气,连老头子都吓到了,不哭不哭了。”

他擦了擦女童脸上的泪珠,转身看那面容全毁的苏素玉,心底一声幽叹,心道:“都是些可怜的孩子。”

苏素玉赶了上来,笑道:“澹台,别没大没小的,你们俩可该叫‘曾爷爷’才对。”

沈山崇笑道:“说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丫头喊我爷爷,我也能年轻几岁不是。”

苏素玉见沈真人谈笑间并无戾气,宠辱不惊,心叹老爷子已是造化极高的道人,令人打心眼里佩服,随即道:“沈爷爷,你们这边离川了吗?要往哪里去。”

沈山崇微叹一声,将爷孙俩准备不日造访少林的想法说了出来。苏素玉婉言歉道:“老爷子,我师妹做了掌门之后,脾气是一天不如一天,有时候怒火上头,口不择言。转头我一定好好跟她说说。”

沈山崇叹声笑道:“可也正是有这丫头刀枪不进的硬脾气,峨眉才得以如此迅速的从废墟中重建,迎来新春,不是吗?”

苏素玉见沈山崇对师妹全无怨言,反倒替她着想说话,心下好生感激,珠下蕴泪,颤声道:“沈爷爷,你总这样,受了伤害受了委屈也........”

沈山崇笑了一声,道:“都是沈爷爷带大的好孩子,哪里有什么好坏,什么委屈。”

苏素玉握紧了他的衣衫,灿然一笑,“沈爷爷,往前便是‘洗象池’了,您老数十载大驾峨眉,转一转看一看也是好的。”

沈山崇点点头道:“咱们走吧。”

夜月如盘,云收雾敛,万山沉寂,遥天碧色,秋风送爽,明镜御云,映照水上,唯有四周冷杉英拔,风吹瑟瑟,如女子窃窃私语,声声幽咽,月穿墨林,远处雄伟辉煌的峨眉建筑兼收眼底,这些建筑被月色笼罩,显得极为安宁,祥和,肃穆,恬静。远处月色之下,古刹如卧象之首,溪流若象口白牙,长廊走阶如象鼻般耷拉冗长,焉不知是工匠别具匠心,还是上苍鬼斧神工。

沈山崇将两个娃子放下,任他们走在前面嬉闹,苏素玉望着月色,想起当年太冥与她在这里赏月谈心,一阵失神。

一月映池池蓄月,月明池静寄忧思。

沈山崇远望寒潭,低声道:“这里便是峨眉十景之一的‘象池夜月’?”

苏素玉从思绪中醒来,点点头。

沈山崇道:“这里大不一样了,以前哪里有这么多建筑。”

苏素玉说道:“家师在世时,便下令峨眉门人‘急流隐退,韬光养晦’,自那以后我派甚少涉足江湖,注重门内自建,这些建筑大多是家师在世时修建的。”

沈山崇叹道:“妙相师太性子虽是极柔弱,寡言少语,却是内秀其中。论观时度势,老道佩服的人不多,你师傅却算是一个。可惜啊,天妒英才,竟令她早早离去了。”

苏素玉问道:“沈爷爷,我一直不清楚,家师执掌峨眉仅十年,三十岁便悠然退位离去,所为何事。峨眉门下载事书卷众多,却对此事一笔不提。”

沈山崇悠悠笑道:“这世上很多事,本就是不能载入书卷之中的。写进去就变得不美了。”

苏素玉惊闻抬头,看着沈山崇淡笑的表情似乎是话里有话,心头闪过一个奇念。

她长长叹了一声,随即凄然道:“家师离峨眉尚未有些时日,忽然暴毙天山附近,每每想起,都令我与师妹二人心痛不已。”

沈山崇问道:“怎的你姐妹二人,这么多年都未上‘天山扶摇宫’问个清楚?”

苏素玉答道:“我容貌全毁,走出峨眉只怕会折煞峨眉美名........。掌门自然是登上天山,可‘文卿真人’与掌门向来话不投机,未问出个究竟。”

沈山崇道:“扶摇文卿真人乃是得道高人,若非有难言之隐,我想他万不会向你等隐瞒。”

苏素玉点头道:“沈爷爷说的极是,自从十年前天山派的‘官扶瓴’师妹惨死,文卿真人便是性情大变,天山派也一连十年避不见客。”

沈山崇道:“官扶瓴这个后辈的名字,老道也是有所耳闻的,据说文卿真人对她寄予厚望,也是极为看重的,却不知她缘何会惨死,还与‘麒麟魔教’的妖孽纠缠不清。”

苏素玉道:“老爷子你是有兴趣,我便慢慢讲给你听。”

沈山崇点点头,看着两个孩子在不远处玩耍,也便在苏素玉搀扶下坐下来,盘膝打坐。

苏素玉道:“官扶瓴是天山派文卿真人坐下的第三弟子,也是其门下最得意的弟子。天山派素有男女交替掌派的门规,因此到了官扶瓴这一辈,早已被真人选定是掌门储备,传以天山绝学。而这官扶瓴也是悟性极高,天纵之才,乃是当时青年一辈绝顶翘楚中一等一的人材。”

沈山崇问道:“比之你与方丫头比如何?”

苏素玉摇头笑道:“同年而论,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抟华派’号集天下群英荟萃华山,各门派均派出门下佼佼之人论剑,无论正派名门,三教九流,各派人士均败在其‘晦明神功’之下,她又以‘天山快剑’出名,于是江湖上很快就亮起这块金字招牌,对此文卿真人也似乎是非常得意。”

沈山崇点点头,心想这文卿真人也真是偏爱有加,天山的【晦暝神功】与【天山剑典】也都属于天山秘典武学,这老头子甘心把门派绝密相传,足见是极其看中的。

“扶瓴是个极英气温柔的姑娘,那时我与师姐执掌峨眉不久,便出了师傅这么一档子事,两派人你来我往,闹得不可开交,还都是这丫头从中斡旋,才息事宁人。扶瓴不但玄功精湛,剑法独步,人品武功几乎样样都好,这样一个丫头给哪派都会像宝贝一样含唇恐化,捧心恐碎。”

“当时她师傅文卿真人是极喜欢岭南‘无名山庄’少庄主谢继坤的,他与扶瓴同龄同日出生,同样是人才武功出身样样拔尖,焉说不是缘分。扶瓴对师傅之命也是言听计从,不敢有违,文卿真人为二人做媒,准备不日成婚。众人也为这两人的婚事极是看好,届时天山派得无名山庄鼎力相助,也必然重振雄风。”

沈山崇道:“岭南无名山庄以铸剑著称,老道久居山野也曾听说其门下诸多名剑。听说这无名山庄乃是皇亲,文卿真人也算是为弟子择一良婿啊。”

苏素玉笑道:“沈爷爷学识渊博,看的出文卿真人用心良苦。且这谢少庄主非常喜爱官扶瓴,疼爱比之他师傅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直到方才说到的那‘华山之事’。官扶瓴不知何处得麒麟魔人相助,剑术进展极快,谢少庄主剑法是当时翘楚,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败下阵来。谢少庄主苦思之下亦不得其解,便想去向官扶瓴讨教,却撞见官扶瓴与麒麟妖人纠缠不清,盛怒之下与那魔人交手。谁知那‘麒麟教’的武功诡异高强,谢继坤竟然数招就败下阵来,官扶瓴亦被那魔人掳走。”

沈山崇道:“‘麒麟教’原名乃是‘天方教’,在江湖上位列‘六大邪派’之首,教义、构架、武功似都是传于大食国。这一派行事诡秘,中土极少有这一派的消息,谢少庄主年轻气盛,不熟外传武学,败下阵来也是正常的。”

苏素玉点点头,道:“沈爷爷说的是,邪派众人行事隐秘,天山派联合诸派多次围剿邪派总坛要人,却屡屡失利,可见这教中之人均是武功非凡。几次围剿不成,文卿真人勃然大怒,亲率天山满门杀上麒麟分坛,谁知半路竟遇到昏迷不醒的官扶瓴,大喜过望,随后便班师回宫。谁知那官扶瓴醒来后,断然拒绝履行婚约,文卿真人大惊询问其中因果,才知弟子.........失身于那逍遥魔人,且钟情于他。乃见中土正邪两派厮杀,于心不忍,这才逃出麒麟教回到天山,平息干戈。”

沈山崇道:“方才老道就听着有些奇怪了,这姑娘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个时候出现,难保其中没有什么古怪........”

“文卿真人听了更是震怒无比,他虽是极度偏爱这个弟子,但极为敏感她涉足人间情爱之事,更遑谈是与正派势成水火的邪教,当下逼着她在历代祖师面前立誓。官扶瓴自是难违师命,插三香以祭上苍,更立誓永生不再见那魔人,不然便不得好死,无葬身之地。”

沈山崇心中一黯然,心道“这与我那太冥徒儿夫妻倒是极相似的,都是苦命之人。”

“后来隐而不发的麒麟教忽然大举进攻,在其教主‘段明发’令下更是大开杀戒,麒麟教附近几大门派几乎成人间地狱,血流成河,尸骨成山。天山派自知责任重大,便肩负起正道使命,率众解南少林燃眉之急。然而混战当中,官扶瓴再度被那魔人掳走,两人相见爱火重燃,官扶瓴竟做出违抗师命之事。麒麟魔教有一把名为‘海中之皇’的神弩,极为诡异,弩箭染血便威力无穷,触之必死,足有开山裂石之效。混战中天山派镇派之宝‘无双神刃’几经易手,下落不明,反而得到了这把威力无穷的神弩。文卿真人见弟子再度被害,怒发冲冠,开了杀戒,一夜之间杀了不知多少邪教中人,逼迫那魔人交出弟子。谁知那官扶瓴见真人手舞长弩,大杀四方,竟对邪教异端起了恻隐之心,一箭射向那魔人,却被她拦腰当下,当场被弩箭炸的粉身碎骨,血雨满天。”

沈山崇已是近百岁之人,却从未听说过世上有这等神兵利器,当下来了兴致,听得津津有味。后听闻这官扶瓴竟为了魔教之人牺牲性命,又怒骂邪教惑众,混淆视听,害的这样一个可造之材香消玉殒。

沈山崇思索一阵,叹道:“难怪那文卿真人自此如此消沉,竟是亲手杀死了自己爱徒,这等痛苦又岂是旁人能够明白的。”

苏素玉道:“听当时在场幸存的其他门人说,那日文卿真人误杀弟子后,肝胆欲裂,几乎气绝,满地捡着弟子的尸块血肉,大哭大笑,几近癫狂........自那以后,天山一派便如同在江湖上消失了一般,再也没了消息。”

沈山崇幽幽叹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可怜这老道也是英明神武一世,竟落得个凄凉下场。”

随后他怒眉问道:“苏丫头,可知道那害人姑娘清白的魔贼姓甚名谁,来日若是给老道碰上了,绝不姑息!”

苏素玉定定道:“天山门人与峨眉也有些来往,听门下弟子说,那魔人名叫‘楚征南’,似乎是麒麟魔教中地位极高之人。”

沈山崇道:“老道便先存了这魔徒名字,来日遇到必诸之。”

苏素玉看向沈山崇,心有疑虑,又羞于启齿,想了想随即幽幽道:“沈爷爷,你见多识广,我有个问题困扰了十年了。魔教的姑娘,外族的姑娘,是不是都是极美的........为什么正道的子弟一遇到她们,无论定力多强,武功如何高深,都深深陷入,无法自拔,还是说........咱们汉人的姑娘都不如人家........”

沈山崇哈哈大笑,朗声道:“你这丫头........问出这问题,也不怪你,你等自幼在峨眉山上礼佛习武,极少走出庙门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其实又有何分别呢,外族的姑娘也是有丑有美,活生生的一样和汉人一样,都是人,其实都是一个‘缘’字........一个‘劫’字罢!”

苏素玉不住的低头叹气。沈山崇知道她乃是在问自己之事,缘何太冥与她指腹为婚,青梅竹马的感情,远远不及他对那蒙族女子寥寥数面。

沈山崇也是心酸不已,安慰道:“斯人已逝,想开些吧。”

苏素玉温文一笑,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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