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小爱读书，一向少于院中的小子等嬉闹，老爷欢喜得紧，在梅园设了一处秋桐斋用作他读书，又请了西席悉心教授。我从前只是远远瞥见过他的身影，从未这么近见过他。

老爷问道：“可曾用过饭？”

“还未有，刚从先生家回来，先生欢喜得紧，说感谢父亲惦记太爷，太爷说改日来门里看望父亲。”今天是他西席先生的寿诞之日，他自己带着两个小厮去拜寿。

老爷一叠声吩咐上菜，让又问了拜寿时的情形，梅念卿讲起今天所见所闻，他口齿伶俐，说话极其好听，像外面叫的鸟唱歌声，又把自己为贺寿写的诗赋念了遍给老爷听，老爷更加满意，吩咐他坐下吃饭。

梅念卿告了罪坐下，瞥了我一眼，我正蹲坐在他的脚下，歪着头看他，浑身沾满了尘土。我见他坐在了我的位置上，立时起身对他说道：“这是我的位置。”

他略略一惊，急忙起身寻其他位置坐下，我又指着旁边的位置说道：“这是娘亲的。”

娘亲急忙掩住我的口，尴尬道：“大少爷请坐，小女不懂事，万请谅解。”

他还是换坐到老爷身旁，对娘亲道：“不妨事。”

冷菜撤了去，换上新的杯盏，我们四人坐在席上，梅念卿起筷前又问道：“不知道母亲用饭了没？”

老爷脸上闪过一丝愠色，“她自是有人伺候的，你不用管。”

梅念卿没瞧出端倪，接着道：“今天路过母亲的院子时，碰巧瞧见里面乱哄哄的，好像有人吵闹哭泣，听着声音仿佛是母亲的，本想去探望，却说是母亲不舒服不想见人，不知母亲哪里不舒服了。”

老爷顿了顿道：“今天日头毒，你母亲体胖向来怯热，只怕是热着了，我已经吩咐人去叫了大夫，你不必担心，用过饭你继续温书吧。”

梅念卿答了是，老爷想了想又道：“今天你也累了一天，不如你带立雪去玩耍，晚上也不必再攻读了。”他指了指我，又对娘亲笑道：“梅香，我有一事相求。”

娘亲惊讶得望着他，“老爷有何事吩咐？”

“我想借你那凤凰钗一用，去宝翠阁依样打个送给夫人，省却她一桩心事。”他拈了拈胡须，瞧着娘亲的神色道,“你是不是不放心？唉，可怜我的夫人这么多年未问我开过口，念卿，你母亲想要梅香姨这枚簪子。”

娘亲攥紧凤凰钗不开口，念卿站起身走到娘亲跟前深深行了个大礼，“梅香姨，恳请您借簪子一用。”

娘亲张不了口，她一向与人为善，从不会拒绝，老爷如此待她已令她深感不安，眼下大少爷又施礼借簪，她更不知如何是好。我瞧着娘亲为难的神色，开口说道：“娘亲，你画一个给她不就行了。”

娘亲愣了愣，我夹了一片肉放到娘亲碗里，接着说道，“娘亲，你画个图样子，让老爷照样子打一个嘛，娘亲画花样子可好看了。”

娘亲喜不自禁，忙摸着我的头暗自赞许我，对老爷说道，“可否请梅香画张样子图？”

老爷看着我，点头笑道，“立雪可真是聪慧，想到这个主意，只不过首饰打造不同绣花，若是师傅看图做不出来，还是须得借你这钗一用。”

娘亲立即提笔描绘，她极其擅画图样，她画的花样子常常是梅园的姑娘们争抢的对象，我知道她最擅长画的是凤凰，但是她只是在夜半无人时描绘，也从不绣成型，只锁在箱底，从不示人。不消片刻，娘亲已经画好了珠钗，念卿在一旁看得赞叹不已，“想不到梅香姨竟是这般丹青妙手，比师傅画得更妙。”

老爷拿过样图只粗略瞄了一眼就塞进衣袖里，笑着说道：“来，吃饭。”

梅念卿父命难为，吃过晚饭奉命带着我出去玩，他念书是个好手，玩乐却不擅长，他自小没和女孩一起玩耍过，出了庭院后，他站在我身边琢磨了半天，终于问我，“你想玩什么？”

我乐于看他眉心紧锁那副全心全意的模样，仿佛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后来，我一直都乐于让他伤脑筋。而他既害怕我，却又忍不住想和我一起玩耍。

我漫不经心扯过花圃里开得正好的美人蕉，指着天边的云霞说，“云彩。”

正是夕阳西下时分，薄蓝的天幕上，几抹红云舒展，像衣着轻佻的女子在天际处舒广袖，舞姿蹁跹。他愣住了，呆呆望着云彩，“云彩如何玩？”

我歪着头看他，“你想呀。”

霞光稀疏垂落在连绵不绝的山峦上，泛起一层金光，山脚下几十亩田地里的稻田结满了穗，沉甸甸往下坠，在夕阳下金光闪耀，农人正在收拾农具准备归来。那些都是梅园的田地，这周围的一切都是梅园的，连同山上的一草一木。

我们站在山顶最高处，四周尽是山峦，像厚实的墙壁将梅园圈在中间。梅念卿犹自在想如何和云彩玩，我指着周围的山说，“梅园原来是个窝。”

他又是一愣，我指着周围的山峦，咯咯笑个不停，“你看周围的山比我们都高，像不像窝。”

梅念卿四处张望，我张开双臂在山顶奔跑起来，边跑边喊：“梅园是个窝，梅园是个窝。”梅念卿紧张地追在我身后：“你慢着些跑，小心摔下去。”

我跑到山崖边，梅念卿一把抓住我的手，说什么也不肯让我再踏前一步，他的手心又冷又湿又滑，脸色煞白，“千千万万别再往前踏一步了，掉下去你就完了。”

我撇了撇嘴，“胆小鬼，我娘亲说了，我是凤凰的孩子，我才不会死。”我指着天际处对他说，“你看那里像不像有凤凰在飞舞。”天空之上云蒸霞蔚，鱼鳞般的云朵层层叠叠一直延续到天尽头，像凤凰的尾羽。

梅念卿紧紧抓着我的手，小心得一点一点往回拽，他力气不大，使了全身力气才将我拖回他身边。他累得汗流浃背，头上的冠带松了，歪在一旁，身上的衣裳也挂满了草籽树枝，看上去脏兮兮地，像其他小孩子一样，原本丁点装腔作势的大少爷气派一点都没有了。看着让人觉得好笑。

#####第一次写这种风格的故事，不知道有木有朋友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