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提起拳头要打我：“你个野种！你敢骂谁是狗！”

门吱嘎一声开了，梅念卿站在门口肿着头对小厮道：“住手！”

小厮愣了愣，忙松开手，对梅念卿道：“大少爷！”

“滚开！”梅念卿骂了他一句，走到我面前扶起我，“疼不疼？”

我摇摇头，伸手摸了摸他额角上的包，只手指轻轻一碰，他便疼得龇牙咧嘴。小厮这才瞧见梅念卿受了伤，慌忙道：“少爷这是怎么弄的？小的现在就去叫大夫！”说完拔脚就跑。

我替他揉了揉额头，梅念卿疼得急忙避开，从身后掏出一个小小的花环递给我：“我重新做了一个，没你做的好看。”

我接过那个花环，手艺很笨拙，柳枝编成，上面稀稀疏疏插了几朵黄色的连翘和红色的石榴花。我捧着花环甜甜地笑了起来，“真好看。”

他看我喜欢，如释重负，脏兮兮的小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将花环小心翼翼替我戴上，端详了好一阵子道：“还是没你做的好看。”

我亦笑了起来，凑过脸亲了亲他的脸颊，他微微一愣，脸颊火烧般地红。我高高兴兴地戴着花冠跑开了，夕阳最后的光芒落在我的眼里，我快乐地快要飞起。

我和娘亲住在了凤栖园，我很欢喜，这里比从前住的地方不知大了多少，而且僻静。再也不会整夜听到其他人进进出出开门和抱怨的声音。我可以安安静静地在灯下习字，娘亲也不必偷偷摸摸地给我讲习。

娘亲识得许多字，不仅识得，字还写得极好，一笔蝇头小楷字迹工整娟秀，瞧着就舒服。只是她从不让我对外说，只暗地里偷偷教我，背完《三字经》就背《百家姓》，我年纪虽小，记性好，很快就背完了。娘亲就让我习字，我提着笔歪着头问娘亲：“娘亲，野种是什么意思？”

娘亲的脸色骤变，两只眼睛惊骇地望着我，将我揽入怀中：“雪儿，你不要听他们胡说，你是凤凰的孩子。”她抱我抱得很用力，我埋在她的怀中，闻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娘亲，我知道我是凤凰的孩子。可是为什么夫人说梅念卿是野种呢？”

娘亲的眼睛瞪得老大，“你说什么？”

我又重复了一遍，歪着头问道：“难道梅念卿也是凤凰的孩子吗？”

娘亲闪烁其词道：“应该是吧。”

我又想了想道：“那我和梅念卿是兄妹了？”

娘亲斥责我道：“雪儿，出去不要胡说。”

我眨了眨眼不解道：“为什么？”

娘亲叹了口气，用手掌摩挲着我的脸道：“雪儿，你还小，有许多事情你都不懂，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的。”

我想不明白缘由，却不想让娘亲难过，便都应下。她的眼神稍有舒展，可是依然是挥之不去的忧虑。虽然我们换了这里住，她倒比之前更忧心，晚上没有绣花，只是坐在灯下心事重重地抚摸着凤凰钗。

我写完了字，又将那些字按照母亲的要求一个个放进火盆里都化了。拿出梅念卿给我做的花环玩，花环上的花已经萎靡不堪，柳枝上的叶子也打蔫，柳枝编得不紧，几根枝条松松垮垮地垂了出来，可我依然很欢喜，在头上比来比去。

娘亲看我玩得开心，笑着问道：“这是谁给你做的？”

我将花环戴在头上，高兴道：“梅念卿。”

娘亲皱着眉头道：“雪儿，你要叫他大少爷，不要叫他的名字。”

“为什么？”我嘟囔道，“我喜欢叫他梅念卿。”

娘亲道：“他是老爷的儿子，兴许将来是梅园未来的主人，你不得无礼。”

“可我是凤凰的孩子啊，我谁都不怕。”我举起双手比做飞舞的姿势，在房间里转起来。我跑得又快又急，跑出了房间，在院子里穿来穿去，风在耳畔呼呼地吹，我感觉自己像要真得飞起来一般，正飞得起劲，突然脚下被石头绊住，整个人栽在地上。

娘亲忙奔过来抱我，心疼地问我疼不疼？我没有回答她，只双眼好奇地盯着前面，那里赫然出现了一个洞。

娘亲急忙放下我，奔到前面胡乱按了一通，再回头时，那个洞已经消失。娘亲小心地向四周看了一圈后，急忙抱着我回到屋里。

“雪儿，刚才的事情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吗？”娘亲的神情很严肃，呼吸都不匀。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抱着娘亲道：“我不说。”

娘亲将我搂在怀中，摩挲着我的脸，不停的念叨：“好孩子。”

老爷和夫人一起离开了梅园，去夫人的娘家李镇，李镇距离梅园有二三十里路，加上夫人许久未归，趁着这个机会势必要在娘家多待些时日，她把二小姐梅兆祥也一并带了回去。一大清早，队伍浩浩荡荡，七八车东西从门口一直蜿蜒到山脚下，车子上摆满了箱笼，还有几只是昨天在库房里现找的箱笼，箱笼上的积灰被清理干净，露出了描金花纹。

车马离开梅园后，梅园上下都松了口气，留下的奴仆们都暗自准备给自己放个假，专管给老爷做饭的李婶盘算着下山去镇子里歇两日，给夫人洗衣的婆子也盘算着去儿子家歇两日。不消半日，梅园里的人走了一半。

梅园变得冷冷清清，我在园子里玩耍了几日，觉得更加无味。我问娘亲，可不可以去镇子里玩耍？娘亲并未答应，我自小到大没有离开过梅园，只遥遥坐在山腰上看过山下的镇子，镇子并不大，沿着山脚下依次铺陈开，灰瓦白墙连成一片，像一只圆圆的蛋。有人说那是凤凰蛋，故而又叫镇子凤凰镇。

我听三婶说过，凤凰镇上面什么都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许多我从未见过的。我很想去看看，可是娘亲不让。我站在山坡上望着凤凰镇良久，今天的凤凰镇和往日有些不同，远远地可以看见到处张灯结彩，红红绿绿的灯笼把灰白色的镇子妆扮得有几分妖艳，更加勾魂摄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