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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其凉》第五章 性可见之于方圆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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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一安忽然想到自己今后免不了身处险境,骆雅诗只识医道不懂武学,他倒不是担心给自己添乱,实是对骆雅诗跟着犯险既担心又过意不去,便道:“雅诗,你知我身世,日后下山少不了艰难险阻,你不怕么?”

骆雅诗紧紧握住南一安的手,但觉那双掌又宽大又厚实,也不知自己那里来的笃定,说道:“我自小没爹没妈,过上几年三圣庄便也不是我栖身之所,与其一个人孤单寂寞,还不如两个人共赴黄泉来得好。”

南一安听罢心中大是感动,道:“好,雅诗,你放心,但教我有一口气在,便保你周全。”

骆雅诗道:“我不要你保我周全,我只要你一心一意待我,你要是始乱终弃,我定不饶你!”说罢狠狠在南一安肩膀咬了一口,登时鲜血渗出,南一安却也忍痛不作声。

这段时日南一安便每日在后山庭院打扫落叶,骆雅诗却也机灵,将那纹枰轩中的三本围棋古籍拿了出来,在南一安身边朗读,助他时时温习。

转眼间便到了陆象杉与南一安对弈的日子,这日晚间,南一安与骆雅诗一道来到往那纹枰轩去,尚离纹枰轩二十余丈处,但见三名男弟子在一旁暗处窃窃私语。两人仔细一瞧,那三名男弟子正是李博渊和当日暴打南一安的雷震川、曲万里。

三人见南一安和骆雅诗走近,那曲万里立时转过身装作没瞧见二人,却提高嗓门说道:“李师哥,不是做弟弟的多嘴,小弟当真替你不平,论武功,论人品,论相貌,南一安那臭小子那里及得上你?居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自己照照镜子。”

那雷震川又接着说道:“可不是?我还听有人说那臭小子还妄想学夫子的九渊神掌,那九渊神掌何等厉害的功夫?岂能让那魔崽子学了去?”

李博渊又道:“不过夫子果然高明,让那小子与自己对弈,说赢了方才传他武艺,谅那小子那点能耐,岂不痴心妄想?”三人说罢俱是哈哈大笑。原来雷曲二人自那日暴打南一安被陆象杉责罚后,心中便一直怀恨在心,前些时日听说李博渊受了南一安的气,当即便找上李博渊,三人一拍即合,便是要趁南一安与陆象杉对弈前故意激怒他,最好让他主动动手,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犯事,陆象杉就是肚能撑船,也决计饶他不过,便是南一安不动手,此番一说也定能乱他心神。

南一安与骆雅诗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骆雅诗当即火冒三丈,上前指着三人便道:“喂,你们三个在这胡说八道些什么?”

三人转身见南骆二人到来,俱是装作一惊。李博渊道:“啊,骆师妹,你也来了。”

骆雅诗冷笑一声道:“你少在那装模作样,我平日敬你是兄长,却不料你这般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李博渊被骆雅诗这劈头盖脸一骂,登时有些语塞,他平日在众同门弟子中威望甚高,且文武双全,在三圣庄内又深得三圣赏识,却不料今日被师妹指着鼻子教训,而这师妹还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骆雅诗。

雷震川见状正色道:“骆师妹,咱们也是替你担心,那小魔头总有一天要给咱三圣庄惹出祸事,累着你也受他牵连。”

南一安听他几人一口一个小魔头,早已是怒火中烧,不过他情知三人此举必是为激怒自己方寸大乱,便不断告诉自己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着了他们的道儿,误了大事。便对骆雅诗道:“雅诗,咱们走罢。”

三人见南一安未中圈套,俱是有些诧异,便更是气急败坏。只听那曲万里道:“不过换做是我,也得向夫子学身本事,那小子的魔头爹妈作恶多端,如今惨死街头,他定是要为他们报仇的。”

南一安听曲万里如此咒骂南天柳青青,便再也忍无可忍,冲上前去正欲教训那曲万里,谁知还未出手,那曲万里便“啊哟”大叫一声,又兀自倒在地上滚来滚去,嘴里还不住大喊:“小魔头又动手伤人啦!”

随着叫唤声愈来愈大,远处的门人弟子俱是闻声寻来,对南一安指指点点。

南一安见状气得咬牙切齿,骆雅诗急道:“姓曲的,你装什么装?一安他几时伤你了?”

这时陆象杉与道济听见动静,也从纹枰轩出来。陆象杉不知是曲万里使诈,还道是先前一幕重演,登时大怒,喝斥道:“南一安,老夫对你再三宽恕,却不知你如此不识好歹,你即刻下山去,就当从未来过三圣庄!”

南一安赶忙辩解道:“夫子,弟子并未伤他!是他陷害我!”

陆象杉狠狠瞪着南一安,怒道:“还敢狡辩!你莫要以为我治不了你!”

道济见状忙道:“一安,若真是你的不是,便赶紧认个错罢!”随即又看向陆象杉,说道:“陆老头,你说的什么话?可别忘了咱们的初心!”

只见陆象杉转向一边,面色铁青,却并未答话。

南一安见状又是委屈又是心灰意冷,他来三圣庄已有三个月,起初父母离自己而去,心中悲痛万分,对三圣庄之人也颇存戒心。但自先后受到道济的关怀,遇上骆雅诗,又知陈抟是八部会大天尊重后,便又对三圣庄生出一种莫名的情感。他本已得陈抟真传,于九渊神掌学与不学都无关紧要,他决心与陆象杉对弈,一是自己本身已对围棋产生浓厚兴趣,二也是为讨得陆象杉欢心,从此对自己刮目相看。却不料陆象杉不说,就连道济也是尽信曲万里,对自己仍是毫无信任可言,不禁大是失望沮丧。便道:“夫子要赶弟子走,弟子无话可说,但弟子也绝不能承认未做之事!”

便在此时,忽听得纹枰轩内传来一阵哈哈大笑之声,笑罢那声音又道:“多谢贵庄照料,一安孩儿,二叔来接你了!”说罢众人俱是循声进得纹枰轩内,但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黑袍怪客兀自坐在棋盘边,正是迦楼罗南玄!

南一安一见果真是南玄,登时喜不自胜,冲过去便和南玄紧紧相拥。只听南一安道:“二叔!太好了你没事!爹爹妈妈呢?”

南玄道:“你爹妈受了点伤,不过并无大碍,正在山下等咱们呢。”

陆象杉自那人说话起便顿觉奇怪,心想自己距纹枰轩不过二十丈,竟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进得轩内,自己却无半点察觉,此人内力之强,轻功之高实在是匪夷所思。忽的心中一凛,随即想到那日南一安竟能偷袭李博渊,又在李博渊掌击之下浑若无事,短短几个月功夫大进,心中已然生疑,此时又见南玄呼吸吐纳之法,内功路数与南一安极为相似,而他二人的路数又与南天柳青青二人的功夫却是大相径庭,全然不系同门所出,便料知南一安在三圣庄这几个月定是有眼前这高人暗中指点,却不知所为何事?又见南一安只字未提,断定其中必有蹊跷,不过此时又想不出个所以然。他却不知南玄现下《六通要旨》破关初成,功力大进,而南一安所修习的《六通指玄经》,其内功修法本就融摄了《六通要旨》,是以二人所展现的内功路数自是暗合。只因陆象杉修为极高,是以从人的呼吸吐纳之法便能窥出所练内功,换做旁人却是定然不能的。

陆象杉沉吟了片刻,道:“不知高人深夜莅临敝庄,有何指教?”

南玄道:“不敢,晚辈八部会迦楼罗南玄,冒昧造访,特来接小侄一安下山团聚。”

说罢正欲动身,只听陆象杉道:“尊驾初到敝庄便径直前来纹枰轩,想必对方圆之道造诣颇深,老夫视棋如命,便想讨教一二。”

南玄道:“儒圣有所不知,我八部会现下有要事在身,万万不可耽搁,贵庄盛情在下心领了,来日再请赐教。”

陆象杉又道:“此言差矣,只因老夫三个月前允诺令侄,约定今日对弈,老夫既为师长,便断然不能自食其言。阁下既是小徒家中长辈,那自是要尊卑有序,我三圣庄亦不可失了礼数,便请阁下与老夫手谈一局,再行自便罢。”

南一安听陆象杉这番话,分明又是承认自己是他的弟子,不禁又喜又奇,随即又道:“二叔,孩儿确与夫子有约在先,便让孩儿下上一局再走罢。”

陆象杉道:“一安,你且稍安勿躁,你我之约日后再说不迟,今日既是你二叔来此,做小辈的自然要懂得识大体。”说罢又对南玄道:“阁下也属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当知客随主便的道理,请!”

南玄情知今日若不遂了陆象杉的愿,恐怕难以脱身,便道:“既是如此,在下今日便班门弄斧一回了。儒圣请。”

说罢左臂向上一扬,登时一股劲力将棋罐中的白子尽数带出,悬在空中置于陆象杉眼前。古人对弈与今时大不相同,一是分为敌手棋和饶子棋,水平相当者由位尊者执白先下,即是敌手棋,水平高低不齐,则由高手执白,水平低者执黑先下。二是围棋古法遵循座子制,即是双方对局之前先各在对角星位布上黑白各两子,因古法不贴目,是以要最大限度限制先手优势。另外尚有还棋头的规矩,此是闲话,按下不赘。

南玄这举动一是自谦,以陆象杉为尊,是以让他执白先下,二是自负棋力不输于他,是以要分先下敌手棋,三者也是要在三圣庄卖弄一下自己的高深内力。

陆象杉见状心中业已明了,却也不甘示弱,右首大袖疾挥,先是卸去了南玄的劲力,接着手掌呈虎爪一抓,便又将正欲落下的白子凝在空中。继而缓抬左手,将内力灌入食指商阳穴和中指中冲穴,手腕一抖,两枚白子立时落于棋盘上位和去位的对角星位。

一旁众人见陆象杉施展高强功力,俱是连连喝彩。

南一安心想:“从前只道陆夫子掌力天下无敌,万没料到其指功也如此玄妙。”他不知陆象杉这九渊神掌虽称为掌法,实则是一套包罗拳、掌、指、腿、刀、剑、鞭、枪、棍九中技法的高深武学,只因陆象杉实是文韬武略,曾于南宋绍熙年间统帅荆门军,自是稳固边防的一员悍将,是以拳脚功夫和兵器也使得极佳。

南玄早知陆象杉武艺精湛,如今一见也不禁暗叹其果然名不虚传。但他刻意要卖弄自己的《六通要旨》神功,这《六通要旨》中的“天眼通”更是一门极厉害的功夫,这天眼通练到精处能明察秋毫,洞悉世间万类武学,但凡敌人将看家本事使出来,便能从招式和内气运转中窥得这门功夫的奥秘。是以之前陈抟才对南一安道了“看之即会,用之即佳”这八个字,眼下为南玄破关之初,虽不能运用自如,却能在形式上模仿陆象杉九渊神掌的指功。

于是他便依葫芦画瓢,将两枚黑子置于平位和去位的对角星处。

陆象杉一见大惊,虽已瞧出南玄方才使的九渊指力乃是虚有其表,但也想不出南玄何以能看一眼便即使出自己的苦练多年的看家本领。只听陆象杉道:“阁下眼力通神,老朽佩服,却不知棋力如何?”这话显是要让南玄知道自己已然看出他使的并非货真价实的九渊指,只是善于洞察,模仿自己而已,同时也暗暗告诫南玄模仿武功尚可,若要下模仿棋却是大失身份。

说罢随即化指为掌,又将内力聚于左掌掌心劳宫穴,一枚白子立时被吸了过来,但见陆象杉力灌掌心,凝而不发,沉思了片刻后随即手掌一震,便将那枚白子拍于上位三六路小飞挂角。

谁知南玄又是以相同的方式将一枚黑子拍落,却不是模仿棋,而是下在了上位三八路,一间低夹。

古人下棋颇为含蓄,布局时往往不会逼得太紧,方才陆象杉小飞挂角,寻常应手当是在上位三九路或上位四九路二间夹,古代棋手虽好战,但往往于中盘发力,却对布局不甚重视,是以南玄一出手便紧逼,煞气立显。陆象杉惯善以棋识人,以棋见性,他先前之所以要让南一安与自己对弈一局,并非真是要南一安赢了方才传授其武艺,而是他知南一安自幼在八部会长大,性情难以捉摸,若不在棋盘上窥破他心思,那便断不敢贸然传他功夫,非但不是帮他,反倒会害了他。

此时他见南玄第一着便杀气腾腾,当即便知此人戾气深重,绝非善类。但陆象杉何等人物,便是知道,自然也不会显露出来。

二人你一着我一着,针锋相对,处处激战。陆象杉未料到南玄竟能与自己战个旗鼓相当,到得中盘后半段仍是难解难分。不料南玄竟在这时忽敛内息,虚空中漂浮的棋子啪啪啪尽数落在棋盘上,以此示意认输。

陆象杉见状好生奇怪,先前南玄不论在武功招式还是在围棋技法上都要与自己争个高低,现下胜负未分,却投子认输了,心中不禁疑窦丛生。

南玄方才先后以《六通要旨》中的神足通和天眼通震慑三圣庄,便是要让陆象杉心存忌惮,不敢贸然与自己动手,眼下目的似已达到,便急忙鸣金收兵,一心要带走南一安。只听南玄道:“儒圣棋艺精湛,在下不是对手,就此告辞了。”

陆象杉闻言沉吟片刻,却未见阻拦,只道:“承让,阁下请便。”

南玄听罢拉住南一安便往外走,却见南一安兀自跪倒在地,道:“谢夫子济公多日照料,请多保重。“说罢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复又说道:“夫子,济公,弟子想带雅诗一同下山。”此言一出,除陆象杉和李雷曲四人以外,一旁道济和其余门人弟子俱是哗然变色。

骆雅诗听南一安说要带自己一道下山,心里霎时乐开了花,一双大眼睛怔怔看向陆象杉,眼神中满是期待。

陆象杉闻言却不假思索道:“不行!”

南骆二人闻言俱是一惊,齐道:“为什么?”

但见陆象杉一脸铁青,道:“你药理尚未学成,出不得这门,出去给我和济公丢人么?”

骆雅诗登时便急得哭了出来,道:“你不让我走,我便死给你看!”

陆象杉闻言大怒,右掌向棋盘上一拍,但见那楸木棋盘立时碎成块状,喝道:“反了你!”说罢左手拇指少商穴当即催发出两股真气,啪啪两下点了骆雅诗中府、哑门两处穴位,骆雅诗被拍中穴位后既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兀自泪眼汪汪看着南一安。

道济道:“唉,陆夫子,你这又是何必?他二人既然两情相悦,你又棒打鸳鸯作甚?”

南一安见陆象杉仍是闭目不语,心中实是痛恨万分,他不知为何从自己一进到三圣庄,陆象杉便一直刁难自己,其余事忍了便罢,先前非但把自己赶走,此刻还要强行将自己与骆雅诗分开,真是将他杀了的心都有。可他情知如若陆象杉说了不允,便是说破天也无济于事。于是便走到骆雅诗身旁,伸手拭去她满脸的泪水,道:“雅诗,你放心,待我见了爹爹妈妈,定然回来接你。”一面说一面却又看向陆象杉,言下之意自是说见了南天柳青青和八部会众人后,便是掀翻三圣庄也要带走骆雅诗。

陆象杉虽未看见南一安神情,可他一听此话便知何意,却也未作理会,只哼了一声便兀自离开。旁人见这一幕更是一个个抓耳挠腮,不明所以。一不知南一安骆雅诗几时这般要好,二又不知陆象杉为何死活不让骆雅诗下山,是以俱是在一边窃窃私语。唯独李博渊见状急忙给雷震川和曲万里使了个眼色,二人心领神会,急忙将骆雅诗扶出纹枰轩。骆雅诗在几人搀扶下,不住回头看着南一安,眼神中既是不舍又是愤恨,门牙不自觉已将下嘴皮咬破,兀自泪流不止。

南一安怔怔看着骆雅诗离去,心中虽万分不舍,但一想到三个月不见的南天柳青青就在山下养伤,却又恨不得立时飞奔下山。南玄也不等南一安再多耽搁,便立时拉住他手腕,径自施展轻功疾奔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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