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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龙玉雕》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都风云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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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暂止论题。皇甫沅心喜道:“好好好,且将备好的菜肴端给云碧吃。”来人正是皇甫沅心三徒弟冯云碧。

何云霁还未答话,就听一人咳嗽两声后,沉沉道:“师父在上,弟子害你担心了,弟子……弟子没能保护好二师兄……本来……本来无颜再见师父和大师兄他们,只因,只因弟子得到了重要线索,特来禀告师父。”

皇甫沅心两眼一瞪站起身来,右手运足气力,掌心朝前,虎口弧线处顿生两圈紫气,众人眼看他行为骤变,尚自狐疑,陡然见他伸直右掌,厅门如被一道五六级狂风往内吸收一般,这一招使得不快但威力十足,乃是九绝伏魔斩里的“肃清余毒”,厅门哪能抵抗,当即向内散开,皇甫沅心武艺超群,更因身怀九绝伏魔斩,在武林中罕逢敌手,这一手凭空开门的功夫,实教在座大开眼界。

众人忍不住要赞叹几句,随皇甫沅心往厅门外顺势瞧去,原来何云霁低首站在院中,脚边跪着一名长发披肩的壮汉,那人印堂铮亮,剑眉朗目,本来相貌堂堂,只因两颊微有伤痕,衣衫褴褛,倒显得有些颓废。皇甫沅心徐徐走出正厅,一面问道:“你说?你没保护好你二师兄,你还得到了重要线索?”一面两手轻展,将那人扶起身来。随后摸了摸他脸颊上的伤痕,立唤弟子送来灵药擦拭。

那人比何云霁年纪稍小,约莫二十五岁左右,正是皇甫沅心三徒弟冯云碧。

皇甫沅心方才运功时声响剧烈,加上冯云碧回来时何云霁高声禀告,其他师弟闻声赶来,同时惊动了各派弟子,院中密密麻麻站了三四十人,皇甫沅心为弟子亲擦淤伤,手巧轻便,与那九绝伏魔斩的神功威力正好相反,武林中门派层级森严,但传授技艺,教导修为,大抵由师父传于徒弟,因而师徒之情甚至胜于父子之情。在场众人眼见两人师徒情深,不免想起自己的师父或者自己的徒弟,都甚动容。

冯云碧感激涕零,欲倾诉详情,皇甫沅心环顾四周,人多口杂,料想三徒弟所言或涉门派私隐,遂吩咐何云霁先将冯云碧带去歇息,岂知冯云碧一口回绝,低声告诉皇甫沅心道:“师父不必担心弟子,弟子伤势并不重要,若是不及时把线索告诉师父,迟得片刻,不止救不了二师兄,更可能连累了各大派掌门……”

皇甫沅心登时一怔,忙拉着他走向正厅,并吩咐何云霁道:“你安排两个位置,你和云碧都到大厅叙话。”何云霁立时领命。

阿浪耳力虽好,冯云碧说的话实在太过细微,他自然一句也没听清,只想多半是皇甫沅心疼爱冯云碧,想多看看弟子。后来何云霁与冯云碧在厅门口各择一位落座,皇甫沅心亲手关闭厅门,随后且走且道:“诸位,方才院中人多,老夫未免泄露机密,就把两个徒弟一齐叫了进来,实不相瞒,老夫三徒弟云碧声称有重要线索,此线索不止关系到老夫二徒弟云亭的安危,还关系到各派掌门的安危。”

众人面面相觑,各有所思。皇甫沅心向冯云碧扬手示意,“云碧,为师也不知你得到了甚么线索,但在座都是为师的朋友,也都是武林中甚有威望的人物,你就从头说起,不须有丝毫隐瞒。”阿浪心道:“或许他能说出师父的下落,那可该感谢他了。不过……皇甫掌门说我也有威望,倒抬举我了。”只听冯云碧起身称道:“诸位掌门、诸位贵宾有礼了。在下青志派三弟子冯云碧,三个月前,在下与二师兄郑云亭被师父派来巡视大都分舵,在城郊看见一位叫扎剌忽的蒙古大官横行霸道,鱼肉汉人同胞,他不止抢占民女,还毁人家园,几个江南侠士看不惯他的卑劣行径,想要替天行道,于是决定合力教训他,岂知扎剌忽不止设有伏兵,他本人出手又狠辣,那几个江南侠士中了埋伏无一幸免,都被他当场毙命,当时在下便想出手相助,但二师兄说他早已察觉附近有蒙古兵马,因此……因此……在下只好忍气吞声。后来我们将这件事禀告师父,师父当即回信,教我们暗中刺杀扎剌忽。”

莫中流拍案喝道:“此事在大都闹得沸沸扬扬,那扎剌忽出任虎贲亲军都指挥使,自以为深得鞑子皇帝器重,屡次欺压良民,几位江南侠士当真死得冤枉!不过……扎剌忽的确是被人行刺身亡!莫非?莫非他就是死在青志派手中。”他先是义愤填膺,随后想到扎剌忽多半正是因此殒命,对青志派不由得充满崇敬钦佩之情。各派人物无不感慨,有的想起屡被欺压的汉人同胞,越发痛恨元庭种族制度,有的对那几位江南侠士扼腕痛惜,声称习武之人,当应杀尽天下恶贼,还一个清平世界,陆老爷却喃喃道:“不亲民更不爱民,不得民心,何以得天下?当朝高官都是这副德性,难怪各级官员更是猖獗……想来蒙古鞑子气数已尽。”

且说阿浪一听“扎剌忽”三字,就觉这蒙古名字有些耳熟,等莫中流说到这人曾任虎贲亲军都指挥使,当即恍然大悟,“那晚萧泰和太原三魅他们到阎夫人房前送礼,就为让晋阳王推举一个参选都指挥使的名额,原来……原来扎剌忽是被青志派的人刺杀而死的。”转念又忖道:“萧泰自然知道扎剌忽是被行刺的,但他知不知道是被青志派的人行刺的呢?”斜眼瞥向萧泰,只瞧他神情闲定,宛似一尊神像般岿然不动。

皇甫沅心落坐正位后捋须笑道:“不错,老夫接到大都分舵来信后,就令云亭、云碧二人伺机刺杀那恶贼!”侍卫虎贲亲军,肩负皇帝及皇宫各处安危,责任重大,长官直接受命于皇帝,称都指挥使,位居正三品,因长期拱卫皇帝周围,可知皇帝动向,能得机密军情,属当朝第一红人职级,连正一品蒙古亲王、正一品丞相脱脱都忌其三分。

皇甫沅心派弟子成功刺杀当朝要员,令元庭震动,更替汉人同胞和几位江南侠士报仇雪恨,于武林而言,此举无愧“青志凌云”四个字,今日之后各派人物自要回去传颂,到时青志派美名远播,威势必定更盛,朝廷若要追究,青志派根深蒂固,又得各派拱卫,暗中在各级疏通,当不至被全面封杀。皇甫沅心念想及此,不免自得意满,笑色也同时在脸上溢出。

冯云碧说起行刺经过,哀叹:“在下与二师兄打探到扎剌忽的行踪,便一路跟随,等到独自一人时才决定下手,岂知他武功不弱,立马呼唤手下,只因他喝酒过多,手下赶来之前,终于还是被我们杀了。不过……不过我与二师兄也因此受了重伤,还被他的手下四处追捕……后来,后来我与二师兄往新城躲避,一来怕连累分舵兄弟,二来新城大多是蒙古人,扎剌忽的手下万料不到,我们居然往新城跑。”众人听他言辞稍顿,都称:“该杀该杀!”

皇甫沅心道:“你与云亭替天行道,虽然都负了伤,到底捡回一条性命,大丈夫嫉恶如仇,手刃奸邪,不枉一身好本领。”冯云碧连连点头,“师父教训得是。”皇甫沅心看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自己稍加打断,倒扰了大伙兴致,遂拉回话锋,问道:“后来怎样了?对了对了,你二师兄又去了哪里?你开始说,你没能好好保护你二师兄,无颜再见为师……你二师兄究竟出了甚么事?你又哪里得来重要线索?你一件一件说。”

冯云碧道:“后来弟子与二师兄疗伤近三个时辰,等到寅时才略有好转。我们本打算乘夜回到分舵,但二师兄却发现自己的‘青云玉’不见了……”皇甫沅心“咦”了一声,何云霁接话道:“诸位或许不知,青云玉乃是敝派弟子随身携带的信物,玉在人在,玉亡人亡。”说时从脖子上取出一块青光透彻的璞玉来,众人均想:“青志派门规森严,丢失了信物,那可是第一等的大罪。”听冯云碧续道:“大师兄说得对,当日我与二师兄别无他法,只有重新到与扎剌忽打斗的地方寻找青云玉……一来青云玉如被蒙古官兵捡了,查探之下定知是敝派行刺扎剌忽的。当时情势危急,我与二师兄顾不得通知分舵的兄弟,只两人重回旧地,岂知……岂知不止没找到青云玉,还被蒙古官兵伏击,我与二师兄被押到一处府邸,后来……后来被送去见一位蒙古高官,那人……那人就是华达牙!”

“华达牙?”众人尽显惊愕。

皇甫沅心问道:“你是说,伏击你们的是华达牙的人?”

冯云碧俯首道:“请师父降罪,弟子与二师兄深受重伤,精力有限,鞑子人手众多,我们……我们实在抵挡不住。”皇甫沅心道:“为师怎会责怪你们呢?你继续说吧。”冯云碧点了点头,徐徐道:“原来扎剌忽身亡之后,蒙古官兵立即禀告给枢密院,华达牙得知此事后就连夜觐见蒙古皇帝,蒙古皇帝令华达牙全力彻查此事……扎剌忽的手下最终先捡到了青云玉交给了华达牙,他对武林盟会各大门派深有研究,即知青云玉属于青志派,因此……他抓住我与二师兄后,并未立即处死,当夜他说,要我与二师兄投靠朝廷,帮他偷盗师父的九绝伏魔斩心法!”

皇甫沅心喝道:“好个华达牙,他所以没有当即处死你和云亭,是想得到九绝伏魔斩心法!那心法乃敝派立足之本,你们也定不会背叛为师。”

冯云碧道:“弟子与二师兄就算粉身碎骨,也定不会做对不起师父和青志派的事。后来华达牙将弟子与二师兄关在镇国侯府一个叫钟楼的地方,我们在那见到了……见到了龙门主、王门主、余道长以及安掌门四位大驾……”

此话一出,在座尽皆动容,照冯云碧所说,各派掌门原来被华达牙关在了镇国侯府,华达牙要郑云亭、冯云碧盗取青志派绝学,龙欣等人一旦投靠于他,八卦阴阳掌、碧波微浪剑法等盖世神功岂不尽归朝廷?随后一系列阴谋纷至沓来,中原武林焉不覆灭?在座众人越想越觉可怕:当真如此,汉人当该永无翻身之日。

陆老爷忙问道:“可还见着其他门派的掌门人了?”冯云碧道:“当日在钟楼内,就只有那四位掌门。”罗晓树问:“可见着楚盟主了?可见着我大哥罗化典了?”冯云碧摇了摇头,阿浪想起自己在镇国侯所见所闻,与冯云碧描述的情况略加整合,确定自己见到的四位前辈就是龙门主等四人,遂起身问道:“可见着家师嵩山秦真人了?”冯云碧望一眼阿浪,目光瞬变呆滞,诧异半晌才转身面向皇甫沅心,笃定道:“在下也没见着秦真人。”阿浪看他神情骤变,亦颇不解,喃喃自语道:“这冯兄看见我为何这般惊讶?难道他在哪里见过我么?我可从没见过他。”

皇甫沅心道:“兴许其他掌门被关在别处。”冯云碧道:“弟子只在钟楼见过四位掌门,周围守卫百数,故无接近四位掌门的机会。”

唐净叹道:“原来安兄当真被华达牙关了起来。诸位想必有所耳闻,安兄失踪之后,青城派深陷内乱,大弟子贺通与其师叔上官炳彼此不服,青城一分为二,数月间争斗不休,那上官炳多次向西川各门派求助,直言贺通不忠不孝,企图分裂青城,唐某与西川五虎五位兄弟还曾上山劝架,岂知……岂知大虎兄弟竟被打成重伤,唐某与各派最终决定,索性对此事置之不理。”唐净口中的安兄自是青城派掌门人不醉老仙安太平。

皇甫沅心道:“难怪至尊令灵鹫派弟子去了青城山。”

阿浪听唐净说到西川五虎,想起与五位兄弟相识相知的场景,且未知大虎重伤后痊愈与否,心下颇是挂念,本想当即走向唐净,却看龙克行、阚峻岩、袁文柏三人纷纷站起身来,个个满脸愤怒,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杀入镇国侯府营救掌门,只好等议事完毕后再向唐净追问详情。

萧泰道:“时下虽不知其他掌门人的下落,但龙门、神剑门、崆峒派以及青城派均乃当世名门,既知四位掌门就在镇国侯府,若能设法营救,要找其他门派的掌门人,倒也并非难事。”龙克行、阚峻岩、袁文柏三人唯唯称是,皇甫沅心当着众人的面质问徒弟:“且慢!此事尚有疑窦。云碧你休怪为师怀疑你,为师当日派你二人共同行刺恶贼扎剌忽,消息传到辽阳,只说扎剌忽当晚遇刺,你二人却没有回到分舵,也没通知为师,之后更是杳无音信,为师立派弟子四下打探,托了朝廷的关系,也不知华达牙将你二人擒获了。直到昨日分舵弟子接到密信,却是由你亲手书写,老夫与你大师兄自然认得你的记号。你言身负重伤,并未提及你二师兄的下落。究竟……究竟你是如何从华达牙手中逃出,你二师兄又在哪里?”

皇甫沅心严于律己,公平公正,美名早已远扬,此刻当众怀疑爱徒,实教众人自愧不如,连陆老爷亦赞道:“久闻皇甫掌门刚正不阿,对待武林朋友一视同仁,你直白疑点,对门下弟子毫不偏袒,青志派门风果真非同凡响。”龙克行等亦连连点头,本来大伙对此事稍有疑虑,看在皇甫沅心的面上,亦觉十有八九是真,岂知第一个指出疑点的竟是他自己。

冯云碧立时揖手道:“师父在上,弟子不敢有丝毫隐瞒。那夜弟子与二师兄被华达牙的人关在了镇国侯府,弟子等誓死不做背叛师门的事,华达牙此人工于心计,对弟子等反倒以礼相待,不止在钟楼安排上好房间,往后每日三餐,都是美味佳肴伺候,从无间断。但他每十日会来一次钟楼,问弟子等是否愿意投靠朝廷,弟子等宁死不屈,他只重重摇头,却不责怪。在三天前,弟子与二师兄被准许可在镇国侯府内院自由行走,我们在侯府观翠塘又瞧了四位掌门,只是四位掌门行为乖张,举止不端,活脱脱患了失心疯一般,甚至每人都穿着蒙古服。”

“四位掌门当真是那副模样么?”在座众人除阿浪以为均感匪夷所思。阿浪越往下听,越觉这冯云碧嫌疑减轻,像那观翠塘,钟楼,阿浪隐约记得,当日进入镇国侯府,卫兵向自己讲解过很多次,就说起过这些地名。

冯云碧续道:“弟子与二师兄想要劝说四位掌门,岂知四位掌门竟以为弟子二人是外边来的疯子……弟子与二师兄心想多半华达牙向四位掌门下了甚么奇怪的药,才致他们暂时失去心智。后来……事有巧合,镇国侯府别院起火,周围卫兵大多被调去救火,弟子与二师兄眼见机不可失,决定乘乱逃走,本想带着四位掌门一齐离开,岂知……哎……岂知四位掌门吵着要去救火,还个个称到‘好玩好玩’,弟子等料想机不可失,只好决定先逃出去再通知各派人士,好去营救四位掌门。”他说起这一段时一气呵成,竟无一丝瞎编乱造之嫌,皇甫沅心微微点头,听他话音稍顿,立道:“云碧你接着说,可别在此时卖关子。”

冯云碧道:“弟子本来与二师兄走到了侯府内墙,只要略施轻功就能跳出侯府,岂知关键时刻,那……那崆峒派余道长竟……竟带了一队蒙古兵突然出现在身后,他一把将二师兄抓住,二师兄唯恐弟子等前功尽弃,教弟子先行跳出内墙,弟子当时不肯独自脱身,二师兄虽然被余道长牢牢困住,却用一招‘金刚纵云’打向弟子,当时掌力太大,正中弟子面门,弟子被二师兄推出之后,只听二师兄高声说到‘立刻禀告师父,教师父前来营救我们。’方才说完,他惨叫一声,似乎被余道长或蒙古兵击中……弟子脸颊上的伤痕,就是被二师兄所伤……”

众人听到最后,竟都越听越觉疑惑,却也无法直说是这冯云碧苦心编造的假话。

皇甫沅心令他先行落座,瞧众人均是一幅难以理解、难以深信的模样,依照冯云碧讲述情形,剖析道:“云碧所言,四位掌门行为怪诞异于平常,也是极有可能,几十年前西夏有一种迷香,能教使用之人迷失心智,任人摆布,行为就似寻常孩童一般,蒙古人灭了西夏,或许顺势得了那种迷香;华达牙身前身后有众多武林高手甘为幕宾,想必笼络人才有一套法子,因此他不用威逼,却用利诱,目的是想让云亭和云碧感恩于他,最终投靠朝廷,也是极有可能;至于云亭最后以‘金刚纵云’将云碧击出侯府内墙,直中面门,导致两颊受伤,这一招正是敝派九绝伏魔斩的拿手好戏,云亭悟性极高,能将此招掌握得分毫不差,既借云碧的脸卸力,又将他稳稳送出内墙……”

冯云碧道:“多谢师父肯相信弟子。弟子所述情形,若有半句虚言,敢教弟子……”誓言未毕,何云霁抢身拦下,喝道:“大丈夫受命于天地父母,如何能轻易发下毒誓。在座都是各派知名人物,你既叙述有理,大家又怎会横加怀疑。”众人听罢,只都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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