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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西楼夜》绕城罚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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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早,许多看客在用过早饭后便结伴往赶城外,这猛地处罚二十一位公子哥,绝对算的上近年来南都城的第一大热闹。

在路上看客们三五成群的议论,有说此次绕城罚乃是当今太子的授意,是要在登基前立威。

也有人说不对,主要跟那些少爷们违反治城律,没把守城的西北军放在眼里有关。可无论如何猜测,大家还是要把话头转到萧府萧远道身上。

昨日萧府闹出的动静委实不小,上演了南都城作为京师以来的第一起私兵抗命事件。当时,萧远道召集三百名府中甲士,径直出府门扑杀前来拿人的巡城士卒,颇有南都城第一府的底气。

而本来三百人对阵三十名西北老卒,该是尽占优势的,但结果偏偏是萧府的三百名甲士被反杀。

当日萧远道带伤提刀出府,未与前来的西北士卒多说废话,直接挥刀招呼。其身后跟着的三百甲士本就是他的护卫死侍,见主子卖力自然一拥而上,好在萧府门前地方够大,要不然都不够这三百甲尽出。

双方还没来得及展开厮杀,快步而出的萧少主刚到人面前,刀还没挥几下就被对面的西北老卒夺刀按倒。

原以为巡城士卒不会真动手,最起码不会动萧少主,但眼前情景让萧府甲士知道,百战老卒不是来这里走过场开玩笑的。

虽然被人按在地上摩擦,可萧远道知道巡城士卒不能杀他,气愤至极的他给萧府的三百甲士下达捕杀令。

而一直跟着的老管家见此番情景立马示意动手,他认为萧远道率先出府为对方所擒,乃是故意为之。这样的话,等杀尽府前的巡城士卒,朝廷追究起来他们就会有个被动出击的借口,虽然勉强但也能用。

主子被擒,侍卫当然要拼死营救,到哪都是这般道理。

接着本该是一边倒的局势,可就在三百甲士抽刀围杀退无可退的巡城士卒时,两边的主街道顿时涌出上百名轻驽手。

合着老管家收刀退后的嘶哑声,劲驽利箭破空齐射,而持刀甲士本就是一拥而上,短时间难以四散,只能借助长刀与同伴的身体遮挡利箭。

最终三百人没有掀起多大的反抗,全部被射杀或斩杀在萧府门前。

萧远道被押解到城防令衙门时,一身的血污把那群公子哥惊了又惊。血污并不是他身上又添了新伤,那是沾染到甲士流淌在地上的鲜血,他一直被按在地上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护卫闷声倒在血泊之中,待到最后其身旁遍躺尸首。

神情恍惚的萧远道耳边尚充斥着众多甲士倒地时的声响,那脑海里存留着的惨烈画面让他濒临崩溃。

正所谓半生安好未见兵戈,锦衣玉食不知何忧。出身富贵的公子哥再怎么鲜衣怒马,也抵不过杀伐为常半生金戈铁马的老卒。

负责带人捉拿萧远道的西北老卒,事后不屑的看着地上的他,冷声道:三百人的死算哪门子惨烈,大漠黄沙里你可知埋了多少白骨。

巳时初,南都城南门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们,除了未出阁的姑娘也算是什么人都有,毕竟这处罚不太雅观。一些有头脑的小贩推着小板车穿梭在人群中,烫好的烈酒煮好热茶,再配上些干果脯,正好帮助看客们打发等候时的无聊。

城楼处三声鼓响,七组手持轻驽的士卒在城墙上做好监罚的准备,同时其余三面城墙也各有七组轻驽手在等待绕城受罚的公子们。

作为城防令的陈先光,登临城楼高声宣读受罚之人的身份家世,以及如何犯律,他每念出一人的姓名,都会引得城下人群中的阵阵议论。有趣的是,念到孙再冉、吕念、萧远道等人的姓名时,城下的议论声少了许多。

从城楼上看去,人群中不断呼出白气,小贩烫卖的劣酒没怎么吆喝就被卖光,壶中的热茶最后也被人买去暖手。看见这等时节是多么地冻人难熬,也不知那些身娇肉贵的公子少爷如何抗下今日的绕城罚。

“绕城罚示与众人,勿忘警于己身。响锣,开罚!”

一声开罚出口铜锣声响,七匹黑马被人牵出。每一匹马的马背上驮着绑缚的两人,那便是被罚之人,除了用来捆缚的草绳外身上不着一丝布缕。

而牵马之人也是要被罚的,因马背上驼放三人太过拥挤,便把受罚的公子们被分成两批。一匹马编为一组,共分七组排成竖列等待绕城,同时每组人马两旁会跟有两名提刀士卒,用来震慑监督受罚的人。

“第一组,萧远道、周鹤,引马人孙渭冉。”

“第二组,吕念、张墉,引马人上官璞玉。”

……

城下负责监督的士卒并不着急开始,再次向围观的百姓介绍起每组受罚的人。肤色更白的是谁,体态稍瘦的又是哪个,百姓听得甚是来劲。可要知道这般天气下,耽搁上三言两语的时间,都是在折磨马背上的公子哥们,毕竟寒风如刀难以将熬,莫说还光着身子。

人群随着马匹的缓缓移动,每人都尽力往前挤以便看的更仔细,一则权贵子弟这般受辱着实新鲜惹人,;二则人人心中都想趁此机会发泄一番。

离的越近,便越能看清这帮跋扈公子的痛苦神情,再趁机讲出一番奚落嘲弄之语,多使人过瘾,而平日里他们给自己千万个胆子也不敢这般,就是做梦也要叫人一声爷。

马背上的公子哥们有人受不了贱民的羞辱,想出言威胁看热闹的民众,但他只要有任何的言语反抗或是肢体上的翻动,都会招来城楼上那劲道十足的弩箭。

虽然射在身上的箭矢没有箭头,但却都裹布蘸着墨汁,射到身上便是一片汁水,冰凉之感堪比利箭。还有的士卒专往那白臀上瞄准,有人手一抖准头没了,便直接射在那沟股之间,这时往往引来众人的高声叫好。

南门城墙绕完便是东城墙了,在交给东门轻驽手时,最先开始惩治的南门轻驽手又抓紧射几下。

“这谁绑的,手法不错啊。就是墨汁射的太多,白花花的一片才好看嘛。”接到人的东门士卒不满道。

“兄弟控制点啊,得给北门西门的兄弟们留地方。”

“留个屁!屁股不能留。”

待到人群转到西门,那马背上的受罚的人已经不见一分肤白,全身半边身子尽是点射的墨汁。

这不禁让在西城门接人的士卒恼火,狠狠射了几驽之后让下边的监管换上新人,这第二波得先从他们这里绕。

原先引马人褪下厚衣,换下已经肢体麻木的好哥们,由监管士卒牵马绕城,已经受过罚的公子们则被人赶快送回府邸。天冷到这般,士卒们考虑到这些公子哥的身体会吃不消,就把三圈绕城减为一圈,圈数虽少但胜在天寒,就算如此估摸着他们回去也得养上半个月。

过巳时绕城罚结束,重新回到南门人群也开始四散离开,围观的百姓出城时,已经领取过临时的木牌,现在打道回府就得交牌进城。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南都城这群顶富贵的公子哥,必然要被全城百姓当做过年笑谈。

腊月二十八日新符去旧符,虽未到除夕日,城中的炮竹声已经不绝于耳,秋冥朝的第二十三个新年即将到来。

吏部尚书范丹文于巳时末,来到一座小宅院门前,看那门阶高低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厚禄富贵人家。

穿过小片的竹林小道,依然不大的池塘边端坐一位垂钓者,范尚书四下瞧了瞧,捡起地上最大的石块抛入池塘中,不偏不倚就砸在吊钩处。

垂钓者也未恼怒,但见其缓缓起身活动筋骨,以便消除因屋外久坐导致的酸麻,而在其身后的范丹文,则去到一旁的竹台,给自己泡上一杯热茶。

“茶不错,入口先重后轻,应是产自西南府县。”范丹文微品那清新厚重之感相混的香茗。

“还要在我梅府辨一辩茶性?”垂钓者说完灌下半杯。

“辨茶性,只道清与浊;评茶味,但讲厚与淡。咱论一下?”范丹文笑着问道,随之迅速起身,躲过对面故意喷出的茶水。

“尚书大人的反应足以进我幽冥卫。”用喷茶报复范丹文的人,便是当今的兵部尚书梅鞭君。

“像我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做不来沙场搏命。最多便是在这官场上,尽量保存几分读书人的初心。”

范丹文原是中原籍贯,当年士子南迁他便是其中一员,并在随后的科考中一举夺魁,殿试策论当日,引秋烈祖盛赞其为国器。

在当朝,北方籍贯的士子与南方士子在仕途升迁上,相比于后者要略低一筹的。而范丹文能手握吏部尚书掌百官要领,自有其独到之处,不光是深的帝心那般简单。

“殿下让你来的。”梅鞭君随口问道。

“不该是你将军府二公子吗?”范丹文含笑打趣。

西北出身的将领刚到江南时,说事论人总会在话前带上我西北将军府几个字。比如梅鞭君在谈及秋忆鸿时,会说成将军府的二公子,称先帝则为我将军府的兄弟。

之所以习惯,是当初梅鞭君与先帝秋长渊一同进入西北军中为卒,相互倚靠历经生死,其幼年时就与先帝玩闹着长大,而梅家在西北也是有战功的将门。

“不,得称侄子。”梅鞭君一脸认真。

范丹文没有接下这个话头,反而问梅尚书中午准备吃什么。

“混饭呢?想混梅府的饭你得有酒量。今天你范尚书只要喝上一壶,老梅亲自给你烤羊腿作下酒菜。”

“誒,不在梅府喝酒我也能尝到你梅尚书的手艺。稍后准备一下进宫,殿下专门让我请梅大人去掌勺。”说罢,范丹文喝完杯中茶准备先行一步。

“就没别的事?”

“有,把你府上秘制的调料带上。”

“那范尚书先滚一步,待老哥换身行头就去。”毕竟一身的渔夫装束进宫门,忒不合适。

等范丹文离开,换好衣服的梅鞭君坐在堂屋正厅内,因为时辰尚早就在厅内暖和会。

端坐没多久,他就在想今日范丹文登府的目的,一个堂堂二品大员,闲着做跑腿传话的活,他梅鞭君不信。

“爹爹,这是进宫用的调料。”女子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梅鞭君的思索。

“好,先放在一边。”应了一声后,梅鞭君看着院中的积雪,想起当年也是在下雪天碰到这闺女的。

那时候她的爹娘已经冻饿离世,瘦弱不堪的她一人站在那官道上,期盼着过往的行人能施舍口吃食。

恰巧梅鞭军带兵路过,一直想要个女儿的他看到后便有了收养的想法。上前询问愿不愿跟他回府,这闺女弱声反问:“你吃汤面吗?我会做绝不白吃粮食。”

就这一句话让梅鞭君差点掉泪,而后便把女孩带到南都城,正式认作自己闺女。因为女孩当时已经七岁,知道自己的爹娘起的闺名,就没有再另起名字。

女孩名叫温卿芸,梅夫人听后甚是喜欢这名字,且一般百姓家很少给子女起有深意的名讳。想来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加之女孩懂事贴心,又是个美人胚子招人喜爱,便很快被梅家人所接纳。

在温卿芸进府的第十个年头,梅夫人便让夫君在南都城留意青年才俊,准备给温卿芸张罗个好夫家。

谁知这位拾来的千金并不急着出嫁从夫,反倒是央求着梅鞭君要进暗卫,说要为朝廷效力。这当然遭到梅鞭君夫妻两人的反对,好不容易养出的明珠美玉,怎么会舍得自己的闺女遭罪。

温卿芸虽说在江南水乡长大,可毕竟还是生在北方的姑娘,凭着一股子倔劲拗过了义父母。

温卿芸要入暗卫的缘由,一直执掌幽冥两卫的梅鞭君心里自然知晓。他这闺女是要替今人分忧,为逝者尽心。今人便是对她有抚养之恩的梅家,逝者自是温卿芸的双亲。

梅家五子三位从军两位习文,在同龄人中也算出彩,但远达不到夺目的地步,而作为女儿的温卿芸则想为这个家出力添彩。

作为女子其实有这个心便够了,毕竟途径没不多。嫁给南都城顶级的世家子弟算是一条,或者说是唯一的一条好门道,可他梅鞭军乃是西北秋家将,在这江南朝堂之上,愿意跟他做亲家的高门第还真没有几个。

倘若自己的闺女真看上哪家子弟也行,梅鞭君没想通过世家联姻,来巩固梅家在朝堂上的地位。所以温卿芸有个好归宿他就高兴,至少有他这个兵部尚书在,没几个公婆敢欺负他梅家的姑娘。

可三年前,先皇秋长渊与其一番密谈倒是又给出另一条路,梅鞭君后来也在反复思量,最终答应了温卿芸进入暗卫的要求。

“芸儿,我家兄弟见过你吗?”

“什么兄弟?”

意识到自己没把话讲明白,梅鞭君又解释了一下谁是他的兄弟。

“先皇?”沉吟一会后,女子说见过但次数不多。

“除了刚来南都城时那一次,还有没?”

“三哥成亲那年,先皇曾来过府上。那日,女儿曾与皇上皇后相见。”

“可有说些什么?”梅鞭君也没什么大的反应,还是闲问的样子。

“具体的情景已经不清楚了,倒是圣上与皇后曾在女儿面前提到过太子殿下。”

“嗯,爹知道了。”梅鞭君似有所思,而后长叹道:“我家兄弟真给咱梅府脸面,你三哥四哥成亲都是他保媒。可就是理政太勤劳竟给自己累垮了,这几年爹都没个能喝酒的人。”

“父亲可是又想念起先皇了。”

“哪会不想呢。爹得进宫给他儿子烤羊腿了,这小子到江南后就惦记这一口。”梅鞭君起身拿起桌案上的调料,披上厚袍准备离府。

“殿下不光是为了几口西北野味吧?”

“怎么不是!爹这手艺别人尝过就忘不掉。”梅鞭君对自己的手艺极为自信,当初在西北行军时,许多老兄弟就是靠他这手艺吃下饭才熬下来的。

“爹爹说的是,但芸儿也想吃爹烤的羊腿了。”

“行,待今天多烤些爹给你带回来。”梅鞭君笑着答应,刚走出几步又回身问:“芸儿要不要随爹一起进宫?”

“女儿家的怎么进宫,又不是太后召见。你自己赶紧去。”梅夫人于门外催促道。

“好,闺女的羊腿也分你一份。”

“赶紧的,府上也该用饭了,你莫在这惹人嫌。”

“得令!”梅鞭君抱拳离府。

皇宫紫极殿,秋忆鸿几人围坐在殿外的广场,中间的小铜鼎里燃着上好的果木炭,既暖身还不呛人。

宋来喜与老刘已经喝上秋长文带来的百年春,秋忆鸿则与范丹文两人则各抱一杯热茶,谈起前朝马政的利弊。

今日众人聚在一起的缘由,就是想提前过个年,但除了铜鼎里的炭火烧的旺,坛中的酒烫的香,练口热乎的吃食都没准备。

“对了,本王府上有秘制高的春酒,宋大人要不要来点?”

秋长文话落,把刚满饮一口百年春的宋来喜呛的口鼻尽出好酒。

“哎,别糟践好东西啊。”老刘在一旁嚷道。

“秋长文,给我滚你大爷的。老子用不上那玩意。”

“哎呦,让你尝尝试下效果而已,谁说你老宋非得用这东西了。这酒是本王花重金在西域买来的方子,酿制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绝对的好东西。”

“净瞎搞,想来是你纵欲过度给自己准备的。”宋来喜顺好气说道。

“错,本王哪有你想的那样狭隘。这是给勾栏里广大的青年才俊准备的补品,既有药效又有酒劲,强肾补气还能助人一战到底。”秋长文一副正经模样,继续道:“看咱们都是自己人,便想着先给你老宋弄几坛试试酒劲,你还不领情了。一杯一两银子,到时候买不起可别后悔。”

“一杯一两,你秋长文不去当山大王可真是可惜了。”宋来喜伸手在那炭火上取暖。

“东西再金贵也比不过春宵一刻,在这紫极殿你宋大人不好意思要,是不是?没事,晚上咱们还去雪鸢坊,本王请客试药!快,眨眼给个暗示!”

秋长文一副解人意的样子,而宋来喜自知说不过他,身子挪向范丹文身边,准备加入马政的讨论。

“老刘!快看,宋大人给暗示了!”秋长文拍掌大笑。

正当宋来喜准备甩开膀子要与秋长文大骂一场时,梅鞭君来到紫极殿。

“等吃饱喝足了我再骂。”宋来喜暂停骂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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