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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之生》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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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早上七点,闹钟准时响起,姚知珣迷糊地睁开眼睛,从被子里探出头,她在脑子里搜索等待自己去做的事,她突然想起,今天是新年音乐会的选拔!她又看了一眼时间,七点零六分,九点选拔开始,时间还算充裕。她麻利地收拾完,然后和以往一样上了淡妆,最后她对着镜子再三端详自己,她可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出糗。她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她又回到桌前,在化妆盒里翻出自己许久没用的香水,前调给人感觉仿佛春日新雨后,中调是玫瑰和白百合,闻起来令人着迷,基调却又温柔妩媚。她小心翼翼将香水地喷在颈部附近,然后又在耳后喷了一点,随后将吐司和牛奶一起塞进包里,然后拿起桌上的谱子就朝琴房奔去。

国音成立于上个世纪,所以一来建筑有些老旧,不过好的是校内树木茂盛,和老建筑搭配在一起到是别有一股韵味。早上的太阳柔和,晨光从树与树之间穿过,洒在柏油路面上,耀眼得令人目眩,路上零零散散有几位行人,让人觉得时光静好。

林烁和张逸祁正准备去食堂吃早餐,他俩都是大三的学生。他们之前通过学生会认识,后来又发现在体育方面也有共同的爱好,然后一起参加过几次活动,聊得也十分投机,便慢慢成为死党,他俩边走边聊,十分悠闲自在。

林烁问:“今天礼堂有一个新年音乐会的预选,你去看不?”

张逸祁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不去。总不是何棠胜出,一点悬念都没有。”

“说不定今年有黑马呢。”林烁有一些期待。

这话张逸祁已经听了好多遍,他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说:“你去年和前年也都是这么说的。”

林烁知道他是个颜控,便怂恿道:“人生总是要抱有希望嘛,而且就算去看看何棠也是超值了!”

张逸祁嗤之以鼻:“嘁,你不就是找个人和你一起吗?扯人家何棠干嘛。”

林烁见忽悠不住他,态度变得强硬:“去不去?”

“话说起来,你也指挥过何棠过几次了吧,能不能介绍我俩认识认识?说不定她以后能来我乐队当个键盘手之类的?”张逸祁挤眉弄眼地说道。

“做梦吧你,人家学的是古典音乐,和你们流行乐派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去。”

张逸祁做出一副清高自傲地模样:“那我不去了,不就是个系花嘛。况且流行乐派怎么了?你不听流行啊?”

“行行行,找机会我介绍你俩认识。”林烁真是头疼。

林烁和张逸祁吃完早餐,正好8点,他俩又悠闲地晃悠到大礼堂,这才发现大礼堂早就被各种各样的人围得水泄不通,钢琴系的学生,还有其他系来凑热闹的学生,每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发出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

看到大礼堂里里外外的人,张逸祁大跌眼镜:“今年人怎么这么多啊?”

“马上何棠就毕业了,所以凑热闹的人也多嘛。”

何棠隔着人群远远的看见林烁,激动地喊道:“林烁!”

林烁听见背后有人喊自己,于是转头一看,是何棠,他问她:“曲子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何棠一脸自信地回答道:“烂熟于心。”

林烁微微一笑,指着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说:“你看看,这些无关人员全是冲你来的。”

“无聊。”虽然何棠装作无所谓,但语气里还是有那么些许骄傲,她又对林烁说:“那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行!”

张逸祁看着何棠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禁对林烁赞叹道:“果然是系花,真是好看!要是月神阿尔忒弥斯真的在世也不过如此吧……”

见他这么痴迷,林烁不禁揶揄:“谁刚刚说「不过是个系花」的?”

张逸祁依旧盯着何棠的背影,喃喃地说:“你是不是今年也是指挥?”

“那当然。”

听到这话张逸祁这才将目光收回来,满脸期待地说:“那到时候,你介绍我俩认识下?说起来你们也算是老熟人了吧。”

“你省省吧,人家后面可是有一长队的追求者呢。”

张逸祁依旧不死心:“试试嘛,就算成为朋友也可以的。”

“再说吧,说不定今年就有黑马。”

“怎么会!何棠可是大一就开始在学校社团里崭露头角了!”

“世事无绝对。”

姚知珣在琴房练过最后一遍曲子,看了眼时间,八点二十,她想着怕出意外所以决定提前一点去。姚知珣到的时候,大礼堂人已经水泄不通,她实在受不了这么嘈杂的环境,早早领了登记了就逃到了大礼堂后面的花园。

这地方很清静,既不会让姚知珣错过里面的活动,也能躲过令人发指的噪音。她拿出琴谱,准备在开始前对着琴谱复习下指法。姚知珣合上琴谱,闭上双眼,音符在她脑海里一一浮现,她手指在琴谱上敲着,仿佛她按下的是真的琴键。

突然间,姚知珣听见里面传来“参加新年晚会钢琴音乐会选拔的同学请注意,选拔将在十分后开始,请各位到后台班级集合。另外请未参加的同学尽快找位置坐下。”

虽然说姚知珣早已准备充分,但这是她第一次上台表演,凡事第一次难免紧张。她深吸一口气,又想起陆清源对自己的肯定与鼓励,便收拾好东西朝大礼堂里面走去。

集合后不久就开始抽编号,姚知珣随手摸了一个,然后打开纸条,上面写着“001”,她小声抱怨了句:“真是好运气。”

“开始上台了!1号是谁,快快快!”一个尖锐的声音喊道。

姚知珣整理一下仪表,她告诉自己要相信自己的琴技,然后昂首挺胸地走上去。这是她第一次在台上表演,她一直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毕竟陆清源都已经肯定了她,她想到这,心里仿佛没有那么忐忑了,然后走上舞台。

“快点快点!林烁!要开始了!这妹子你认识不?”

林烁仔细盯着台上看了一番,摇摇头:“没见过,大一新生吧。”

姚知珣将铺子放在谱架上,然后翻到要演奏的地方,同时也在心底酝酿感情,她想着陆清源给自己如何讲解的,深吸一口气,然后按下了琴键。

刚毅恢弘的主题在姚知珣的指尖下奏出,而后又突然转为柔美活泼,突然音阶急促下行,之后变得激情悲怆,最后由恢弘大气的华彩收尾。

姚知珣感觉自己满腔热血,仿佛她亲身经历过了法国大革命。她把自己也当作其中的一员,内心腾起一股强烈的希望,希望能救苍生于苦难之中。此时,乐章进行到最激烈的部分,音乐犹如洪水涌出,随后突然转为舒缓柔美,又带一点活泼,最后变得诙谐,颇具浪漫色彩,音乐被展现得平静而光彩熠熠。

一曲奏完,礼堂先是安静了片刻,随后掌声雷动,犹如潮水一波接一波涌上舞台,久久不衰,姚知珣甚至听到有人在喊“bravo!”。她非常震惊,这种感觉……真是无与伦比,这种被人喜欢、称赞的感觉真是美好,她飘飘欲仙。但顷刻,她感受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心情,有点像是心酸,但更像是恐惧,她也说不出为什么,这让她有些不安,于是她站起身,朝台下鞠了一躬,随后便走下台。

林烁还沉迷于音乐,出神地说:“天呐……真好听……”

而张逸祁不是学古典的,他只能听得出好听,再深入一点的他完全听不出来,他有些疑惑,他不相信一个新生能超过何棠,他问:“有何棠弹得好吗?”

林烁知道他听不懂,白了他一眼,说:“比何棠弹得好多了!”

张逸祁流露出吃惊的神色,他非常激动地说:“啊?这不可能!”

“对!”林烁像是想起什么,他突然站起来,然后朝后台奔去。

张逸祁被林烁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一头雾水,他大声喊道:“你干什么去啊?!”

林烁头也不回地回答道:“找刚刚那个女生!”

“你不看了吗?后面还有何棠呢!”见林烁并不停下,他有些急,于是立马跟上去。

“不看了!没意义了!”

坐在第一排的何棠已经呆若木鸡,她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从她入学以来,她一直是所有教授一致认可的钢琴系第一名,是钢琴系所有学弟学妹仰慕不已的前辈,可是在今天,她居然被一个新生超过了超越了。她紧紧攥紧拳头,这种屈辱,真是令她羞愤不已!

姚知珣一下台就直奔花园,她找了块石凳坐下,想着自己需要冷静一下。她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强劲的跳动,她脸颊通红,大口地喘着粗气,她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有些头晕目眩,她突然发觉自己早餐还没吃,于是翻出包里的面包和牛奶,大口吃起来。

林烁在后台转了一圈,发现刚刚的那个女孩已经不在,他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他不禁有些丧气,无奈之下,他从礼堂后门出去,却不料看见正在大口塞面包的姚知珣。

姚知珣发觉有人来了,自觉有些狼狈,她快速把嘴巴里的面包咽下,然后又喝了一口牛奶,又用手背擦了擦嘴边。

林烁这才仔细端详起对面的女生。虽然燕京已经降了几轮温,又加上阴雨天,风吹在身上有些寒冷刺骨,但姚知珣只穿了一件羊绒毛衣和一件黑色风衣,加上她身材纤细,不免看起来过于清瘦。她浑身散发出从容淡定的气质,仿佛世上一切的杂乱不堪都与她无关。

见自己要找的人就在眼前,笑容不自觉爬上林烁脸上:“你好,我是林烁。”

“你好。”姚知珣并不想把精力浪费在无谓的事情,所以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热情。

“你刚刚弹得真好。”林烁情不自禁的赞叹

“谢谢。”说完姚知珣就拎起包准备离开,冷冰冰地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见她要走,林烁瞬间有些慌张:“你不等选拔的结果吗?”

姚知珣的声音依旧冷淡:“那我待会再来。”

“我想……”一瞬间,林烁突然变得不知所措,他想了想,接着说:“新年音乐会是我指挥你。”

姚知珣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会转过身,眯起眼睛仔细地盯着对方看了半天,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嗯。”林烁眼神里不免漏出一丝自负。

“林烁!我可算找到你了!你怎么跑这么快啊!?”听得出来张逸祁累得可以。

瞬间,姚知珣和林烁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张逸祁。

见张逸祁这狼狈样,林烁有些尴尬,然后和姚知珣介绍:“这位是我朋友,作曲系的,张逸祁。”

又来一个……姚知珣在心里默默吐槽,她最讨厌社交了!但出于礼貌,她努力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说:“你好,我是姚知珣。”她只想逃离这个地方,但又怕错过选拔结果,于是她又问林烁:“结果大概什么时候出?”

“中午吧,很快的。”

“行吧,那我中午再来。”在这呆的每一秒对于姚知珣来说都是煎熬。

林烁突然想到一个找她要联系方式的好借口:“好吧,要不加个微信?出结果的时候我可以提前告诉你。”

姚知珣斟酌再三,虽然她不喜欢把联系方式告诉陌生人,但鉴于他是新年音乐会的指挥,她还是告诉了他,然后拎着包就走了。

等姚知珣走后,林烁激动地和张逸祁说:“她好对我胃口!”

“那你是要追她?”

林烁一口回绝:“不会!”

“我觉得她好冷漠。”

“人家那是清冷!”林烁辩解道:“像深谷幽兰!你懂吗?”

姚知珣当然没走远,她只是晃了一圈就又折回到礼堂,不过这次她挑了个角落坐下,她可不想错过选拔结果。

不知道过了多久,台上的人上上下下好几拨,姚知珣无聊得都快要睡着了。不过她发现有些人弹得真是难听,甚至都比不过噪音。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练琴的时候陆清源会发那么大火,也许那个时候自己弹的曲子在陆清源耳朵里也是比噪音还难听吧……

临近尾声,姚知珣看了一眼手机,已经下午一点了。终于,最后一位参赛者的表演结束,紧接着主持人上台,先是说了一段结束语,然后开始宣布名次。

刹那间,姚知珣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神经紧绷,她仿佛感觉自己的内脏拧在一起。她屏住呼吸,静静地等着结果……

“……现在宣布新年音乐会钢琴选拔赛结果!第三名——沈宁静;第二名——何棠,第一名是。”主持人特意停顿了一下,几乎同时,姚知珣的心也跟着停了一拍。主持人环视台下一周,故弄玄虚,终于宣布:“姚知珣!”

在听到结果的瞬间,姚知珣捂住脸,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她情不自禁地小声笑起来,此刻的她仿佛置身云端。她闭上眼,准备好好享受这份欣喜,但陆清源突然在她脑海里浮现,是他帮她取得了今天的成果,她应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于是她掏出手机给陆清源打了电话。

陆清源好不容易睡着了,他没睡多久,就听见床头的手机震动起来,理所当然的,心情变得烦躁,他拿起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着“姚知珣”,这三个字犹如一剂镇静剂,瞬间平复了他的心情。

他接起电话,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困意:“你好。”

“老师!我通过选拔了!第一名!真的通过了!我现在超开心!谢谢你!”

陆清源听了,也被对面的情绪所感染,声音也变得温柔:“那恭喜你了。”

“我今天下午能过去吗?我真的很想当面和你分享这份喜悦!”

陆清源沉默半晌:“今天恐怕不行……”

一股担忧在姚知珣心里腾起:“怎么了?”

“我要去一趟医院。”

姚知珣突然有些语无伦次:“老……老师,你生病了吗?”

听她语气中有些慌乱,陆清源心里有一丝窃喜:“没有。”

“那你为什么去医院?”

“说来话长,反正没什么大事。”

“那为什么你刚刚的声音听起来这么疲惫?”

“我刚刚在睡觉。”

“哦……对不起。”

陆清源安慰道:“没事,也快到我起床的点了。”

“那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

陆清源放下手机,又在床上躺了会,他突然有些寂寞,他意识到姚知珣不仅让他的生活变得充实,而且她还给他带来许多欢乐。陆清源想到她刚刚在电话说得那么着急,这令他莫名开心。他又想到上次她邀请自己去音乐会,于是他默默在心里做出决定,他懒得再去担心自己的身体,此刻他只想回赠她一份喜悦。况且他在家确实呆着无聊,毕竟他每周就是去两次医院,其余的时间基本都在家里,不闷得慌才是荒谬至极,再说他骨子里是热爱音乐的,他又怎么会不想去呢?

陆清源看了眼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不得不起床了。想着下午的复健,他实在打不起精神,他磨磨蹭蹭地爬起来,就好似不想去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一般。他调整好姿势,一只手撑在身后,以防自己坐不稳,另一只手掀开被子,接着他毫无存在感的下半身出现在眼前,他对此早已麻木,随后无精打采地换上衣服,准备去医院。

姚知珣挂了电话,她想着既然陆清源帮了她这么多,她是不是该表达下自己的谢意,她又想了想决定办个小小的“庆功宴”。首先她准备订个小蛋糕,但她又不知道燕京哪家西点店好吃,她又不是很相信网上的评价,思来想去也只有找李希琛这家伙了,于是她又给李希琛打了电话。

“你好,我是姚知珣。”

“哦哦,姚小姐啊,你找我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燕京哪家蛋糕店比较好吃?”

“你问这个干嘛?”

“唔,我想买蛋糕啊……”

“那你去网上找啊。”

“但我觉得像你这种土著的推荐会更好吃些。”

“你不会……”对面沉默了一会:“是要给陆清源定蛋糕吧?”

姚知珣到是一脸莫名其妙地问:“啊?为什么要给他定?”

“他马上生日了啊!”

现在又换做姚知珣吃惊:“什么时候啊?”

“12月17号。”

“哦,那他偏好什么口味的?”姚知珣若有所思。

“他……没有什么喜欢的口味,不过我喜欢草莓味!”

“唔……你还是给我推荐一家店吧!”

“手语,在瑞京国际广场负一楼,他们家可以网上订,我发给你。”

“嗯……谢谢了!”姚知珣默默记下了。

手语在燕京最繁华的商业圈,再加上周五人比较多,她有些担心堵车,于是,第二天姚知珣一大早就起来了。她先是去取了蛋糕,一个10寸的奶酪蛋糕,她希望陆清源能喜欢。她又怕在地铁上把蛋糕挤坏了,于是一反常态地拦了辆计程车。在告诉司机目的地之后,她扭头看向车窗外偌大而又繁华的燕京……

对于姚知珣而言,陆清源之于她,是良师更是益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姚知珣开始关注起她的老师,她发现他生活得非常有规律,就比如他几乎每半小时喝一次水,这是他最常做的一件事,她曾经还调侃过他和女生一样是水做的,她还记得他听了之后只是无奈地笑了笑。陆清源的这个特点让她觉得呆在他身边非常有安全感,因为“规律性”就导致了“可预测性”,而“可预测性”就意味着突发事件的几率降低,恰巧姚知珣讨厌一切出其意料的事情,包括惊喜。

想到这,姚知珣感觉莫名安心,就好像陆清源就在身边,陆清源的面容渐渐在她眼前浮现成型,这是一张完美的脸庞,有着男人特有的英气勃发。他脸上的每一处以及其中的每个细节都好看得恰到好处,过一分就会轻浮,差一分就少些韵味。而这其中最吸引姚知珣是他的眼睛,他的眸子是深黑色的,让她联想到宇宙中的空洞,其中不泛一丝波澜,但不同的是,并不给人虚无之感,而是让人感觉沉稳可靠。当他笑起来的时候,他的眼睛会弯成月牙,整个人变得充满魅力,甚至有些许少年气息,可惜他笑的时候并不多,这让姚知珣深感遗憾。

“到了。”姚知珣听见司机说,她付了车费,然后拎着蛋糕下了车,她低头看了眼时间,还早得很,她便慢悠悠地走进去。

等她到陆宅的时候刚刚过10点,她按下门铃,不一会,门便打开了,随后一股暖意涌出来。

“孙姨,早上好!”姚知珣脸上是收不住的笑意。

“早上好,快进来吧,外面有些冷。”

进了门,姚知珣把手上的蛋糕递给孙姨,然后边换鞋边问:“老师应该在书房吧。”

孙姨接过蛋糕,回答道:“没有,少爷还没起来,他昨天去了医院,估计有些累。”

“好吧,那我在楼下等他。”

其实陆清源早就醒了,但他一直是半梦半醒的状态,恍惚间他听见门锁的声音,不过并没引起他的注意,因为昨天的复健实在是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他就这么继续睡下去,直到孙姨进来将他叫醒。

“少爷,已经11点了。”

陆清源的大脑还是一片混沌,他迷迷糊糊应了声:“嗯……”

“姚小姐已经来了。”

这句话直接把陆清源炸醒,他猛得睁开眼睛:“啊?”他又想了一会,接着说:“那让她在书房等我,然后您去把书房隔壁的屋子收拾出来,待会我和她一起在那边吃午饭。”

“好。”

“这样,您现在去把书房的壁炉烧起来,然后过一会再叫她上来,要不然书房太冷了。”这句话……就这样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这令陆清源有些吃惊,也许……

孙姨走后,陆清源想立马起床,可惜的是他现在浑身没多少力气,一时间他有些烦躁心急,他爆了句粗口,但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撑起来。

姚知珣一直盯着炉火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听见孙姨和她说:“姚小姐,少爷已经起来了,他说您可以去书房等他,之后一起吃午饭。”

“嗯!”知道老师起床了,姚知珣迫不及待地冲上去。她也许是被兴奋冲昏了头脑,也许是想快点见到他,她直接冲到书房,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姚知珣不禁有些失落,她趿拉这拖鞋,向自己常坐的扶手椅走去。又是她一个人,在楼下好歹还有孙姨和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她无精打采地坐下。她又坐了会,实在是无聊得空虚,她余光瞥到了角落的钢琴,她不禁有些手痒……她内心争斗一番,最终她走过去,在琴凳上坐端正。今天她不想弹古典,她只想放松自己,脑子响起《横跨大西洋》的旋律,于是她按下琴键……

“大西洋于今日诞生

我将为你再现当时情景

突然间天光乍泄,水奔腾而下

那时我立于满目苍夷的地球之上

接着水灌进每一个地洞

然后一个接一个漫溢成海洋

最后众多岛屿诞生

人们欣喜若狂地朝船只奔去

但于我而言

这不只是海洋而是天堑

我沉默已久的脚步声

穿越洪水来到你的门前

这距离真是远得不可思议

而我需要离你更近一步

来吧……”

陆清源在门外听了好久,等她弹完整首曲子,他才慢慢回过神,这才推门进去。

姚知珣听见动静,她回头一看,发现她最期待的人就在那里,瞬间喜悦将她装饰得光彩熠熠,她站起身,喊道:“老师!”

陆清源皱了皱眉,内心不是很确定,他问道:“《横跨大西洋》?”

“老师你也听过啊!”姚知珣的声音里不乏惊喜。

陆清源慢慢推着轮椅来到她身边,说:“嗯,很久以前听的。”他情不自禁地扭头,他与她的距离不过半米,这么近的距离让他心跳得有些快,他有点受不。他抑制住心中的躁动,试图转移话题,说:“我们先去吃饭吧。”

“好啊!一大早跑去取蛋糕真的是累死我。”

“你买蛋糕干什么?”

“唔,我想吃……”

他有些疑惑:“那你为什么非得带过来?”

“因为。”她停下来思考了一下,说:“想和你说一起吃啊!”

这个回答直戳中陆清源的内心,瞬间一股微妙而又美好的感情窜上心尖,但他并不想表现出来,所以他只表现出不解:“额……”

见陆清源满脸疑惑,姚知珣笑眯眯地解释道:“是你帮我通过了选拔,我当然要感谢你呀!”

陆清源觉得再这么聊下去他的心思大概率会暴露,他岔开话题:“我们先去隔壁吧。”然后他将轮椅转向,滑着轮椅朝门外走去。

姚知珣跟在他后面,一边走一边说:“老师,鉴于你帮我通过了选拔,所以我想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接着说:“我可不是轻易许诺的人哦。”

听到这句话,陆清源有些诧异,他停下手上的动作,而这突如其来的停顿差点让姚知珣撞上去。

陆清源稍稍想了一下,说:“一件太少,三件怎么样?”

“不行!”姚知珣一口回绝。

陆清源慢慢解释道:“可是我也许会当你一辈子的老师,那这样还多吗?”

“唔,这么说来的话,三个确实不多。”

陆清源的声音里有些小得意:“那就成交?”

“成交”她犹豫了会,接着说:“不能是特别过分的事。”

“好。”他一口答应下来,他转过轮椅,抬头看着姚知珣,说:“作为回报,我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陆清源故意卖个关子。

姚知珣见他不说,没好气地催他:“快说啊!”

“我想,我应该可以和你去音乐会。”陆清源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

听完了后,姚知珣异常兴奋,她有点不敢相信,问:“真的吗?”

“真的。”

这是孙姨推门进来,说:“少爷,姚小姐,午饭好了。”

“去吃饭吧。”

“好!”

这间屋子比书房要小一些,所有的装饰也是现代极简风,不过用料和工艺都是非常精细的。桌上已有三道菜,清蒸鲈鱼,西红柿牛腩煲,还有一道时令蔬菜。

姚知珣一进门就闻到令人愉悦的香味,她忍不住赞叹:“好香哦!”

见她一副馋嘴的样子,一丝笑意慢慢从陆清源眼里浮现,他问:“等不及了?”

姚知珣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不好意思地说:“唔……还能再勉强等一会。”

“那就开饭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俩刚刚坐下,最后一道菜就上来了,一道松茸炖鸡汤。

姚知珣已经小半年没见过这么丰盛的菜肴了,她一心扑在食物上,根本无暇顾及到别的。

清蒸的鲈鱼肉质保留了最原始的风味,嫩滑爽口,一点点酸味更增添了鲜味;鸡汤是用土鸡煲的,汤上一层金黄的油,拨开油就看见下面乳白的汤汁,看起来就让人垂涎三尺,虽然松茸香味浓郁,但口感滑润爽口,所以并不会让人觉得肥腻;牛腩炖得酥烂,几乎入口即化。

虽说姚知珣有些馋,但她尽力维持住形象,所以看起来还算优雅。她偷偷看了眼陆清源,他吃得很慢,可能是因为身体原因吧,她默默想着,她不禁有些心塞,手上的动作也慢下来。

陆清源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姚知珣有些心不在焉。

“菜不合胃口吗?”

姚知珣猛的回过神,说:“没有,没有,非常好吃。”

“那你怎么突然不吃了?”

见搪塞不过去,姚知珣只好胡乱扯了理由:“有些噎着了……”

陆清源听完,无奈地说:“那你喝口水啊……”

“不用……”

“随你。”

姚知珣就这么安静地吃完了饭,她放下筷子,说:“我吃完了。”

这时陆清源碗里还剩一小半,他不想让她多等,于是他也放下筷子说:“那我也不吃了。”

“可你的饭还没吃完。”

他抽了张纸仔细地擦过嘴巴,然而并不接她的话,而是问:“接下来你想学什么?”

“不知道。”

陆清源想了想,问她:“那你觉得勃拉姆斯难吗?”

姚知珣对勃拉姆斯写的曲子的难度早有耳闻,但她不想让陆清源认为自己很差劲,硬着头皮回答道:“还好吧。”

显然,陆清源没有意料到她会这么回答,不过这样也好,他还挺喜欢这个钢琴小品的,他说:“行,那就练勃拉姆斯的118号作品。”说完他划着轮椅准备去书房。

姚知珣也跟着起身,但她并没有跟上去,她内心有些犹豫,一是因为她还没有研究过这个曲子,二是因为她今天来这是为了给老师道谢,所以她小声地说:“我今天有些不想练琴……”

陆清源停下来,转过轮椅,疑惑地看着她,问:“为什么?”

“我……就是不想练……”姚知珣有些尴尬,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如何和他解释,她的目光瞬间从陆清源身上掠过,之后立马把目光投向别处。

“你知道一天不练琴手就会生疏吧。”

“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想练?”

姚知珣面露难色地说:“我……”

见她神色异样,再加上她刚刚就有些不对劲,陆清源以为她今天身体不舒服,也不再勉强,并向她做出妥协:“今天只练两小时怎么样。“

“好吧……”

姚知珣慢慢地走到书房,她觉得自己今天非常奇怪。为什么今天不想练琴?她也不知道其中原因。从今天她拿到蛋糕的那一刻,她整个人就开始不对劲,满脑子都是……他?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个激灵,然后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感觉她的脸在发烫,她突然听见陆清源问:“你听过勃拉姆斯的钢琴小品没有?”

她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浆糊,她只是随口回答道:“嗯。”

“你喜欢哪一乐章?”

“g小调叙事曲。”

“嗯,那就先练第三乐章。你有谱子吗?”

“没有。”

“先用我的吧。”陆清源来到书柜附近,一边翻谱子一边问:“你听这首曲子会感受到什么?”

“热烈而诚挚的爱……”姚知珣脱口而出,同时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随后她感受到一股恐惧,就好似一股电流从头窜到脚跟,她不敢再往深处思考,她只能安慰自己这一切只是因为自己太过兴奋了……

“你练过这个没有?”

“没有。”

陆清源抬头,看见正皱着眉头的姚知珣,不禁问了句:“你今天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姚知珣顿了顿,接着说:“就是不想练琴。”

“不可以。”陆清源冷冰冰地一口回绝,然后从书架上取下谱子递过去。

姚知珣见没有办法,怏怏不乐地接过谱子,她瞬间有种回到小时候的错觉。她本来就对这个曲子不熟悉,只好分成一部分一部分的练习,这样就导致了听起来支离破碎,而且她现在心烦意乱,根本没办法体会曲子所蕴含的深意,所以根本弹不好,最后连姚知珣都听得崩溃,她不得不停下来,顺便看看陆清源的反应。

坐了太久,陆清源感觉腿僵得很不舒服,再加上姚知珣弹得一塌糊涂,不免让他更加难受,但他又不想表现得太凶,只好忍耐着。他听见姚知珣停了下来,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他现在非常不爽,她已经快触碰到他忍耐的底线。

姚知珣见陆清源一言不发,小声地喊了声:“老师。”

陆清源又喝了一口水。

“我是不是弹得太烂了?”

陆清源抬起眼睛冷冷地撇了她一眼,说:“可以和锯木头一决高下了。”

“锯木头是小提琴拉得烂……”姚知珣辩解了句。

陆清源又淡淡地说:“我真是心疼这架钢琴。”

“对……”姚知珣突然想起上次她弹得乱七八糟之后道歉的结果,貌似只会让他更生气,于是她硬生生地把后面两个字给吞回去,改口说:“我今天还是先回去吧,下个星期我保证能弹得流畅!”

“那你周末不来了吗?”陆清源以为自己刚刚还是太凶了,他有些后悔。

“算了……我先练流畅了再来吧。”自从姚知珣冒出那个可怕的念头,她的内心就七上八下,一刻都未曾停歇过,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

“嗯……”陆清源声音听起来十分低落。

姚知珣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当然,她绝不会落下陆清源给她的琴谱。等全都收拾好后她便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她拉开门的一瞬间,她想起今天最重要的一件事没做,她转过身,看向陆清源,她有些不好意思,说:“唔,谢谢你帮我通过了选拔赛,虽然只是个学校的小活动,但是我很开心,我今天本来是想分享这份喜悦的,但是貌似被我搞砸了,对不起……还有那个蛋糕你帮我吃了吧。”见陆清源还是一言不发,她以为自己把他惹的太生气,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带上门走了

其实陆清源听到了,可他不知道什么回答她,听见姚知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不禁弯下腰,将脸埋在双手中,他认定了是自己语气太不友善所以把姚知珣吓走了。现在他内心充满后悔,他突然有股冲动想把她喊回来,他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撑起来,准备去追她回来。好巧不巧,他的腿突然开始痉挛,他低声爆了句粗口。他脸上的肌肉拧在一起,肌肉扯得他生疼。他一边揉着大腿内侧想缓解一下疼痛,一边庆幸姚知珣走了,要不然这幅狼狈不堪的样子被她看见,他可能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吧。

不知过了多久,陆清源的腿终于恢复了平静,他缓缓睁开眼睛,窗外的风景和以往一样,但他今天却觉得莫名萧瑟。他扭头看了眼旁边的钢琴。谱架早已被收好,琴盖也静静的合上,就好像从没有人来过一般。

姚知珣离开后,随她一同离开的还有温暖,现在整间屋子变得空落落,导致陆清源的内心也空落落的。他拿起手边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试图分散自己精力,他翻了两页,随后又无奈地放下,因为他根本静不下心去读。他呆呆地坐了会,但又百无聊赖,于是他推着轮椅来到唱片架前,一张又一张,他重复着机械的动作,直到他看见勃拉姆斯的钢琴小品。他愣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将它拿出来,然后将它放在转台上。陆清源盯着在唱针之下旋转的唱片,刻槽犹如漩涡一般,仿佛要把他吸入无底深渊。

陆清源听着间奏曲,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他下意识用手去揉,瞬间,他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心塞,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感,不单纯是疼,其中还有懊恼,苦涩,担忧和害怕。

钢琴小品中第二首间奏曲,据说是勃拉姆斯写给他一生挚爱——克拉拉,但他从未对克拉拉表露心迹,因为克拉拉不是别人,而是他最敬重的老师,舒伯特的妻子。虽然勃拉姆斯爱克拉拉,但他从没有破坏过她和老师的感情,他只是将这份感情在心中埋藏起来,而这首间奏曲,就表达了他对克拉拉长达一生的暗恋。

陆清源正想着勃拉姆斯的这段香艳往事,恍惚间他听见门被拧开,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姚知珣来了,但转念一想,可能性微乎其微。

孙姨静静的走过去,给茶壶里换了新茶。当她看见姚知珣匆匆忙忙地离去时,心里就隐约知道两人之间可能有些不愉快,但她正准备出去的时候,她听见陆清源问她

“孙姨,您觉得她怎么样?”

孙姨愣了几秒才意识到他问的应该是姚知珣,于是她回答道:“那孩子挺好的,就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可是陆清源从没这么觉得过,他皱着眉头问:“真的吗?”

“我不知道她在您面前表现得怎么样。但是我看她每次在楼下等您的时候,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可她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太阳一般温暖……”陆清源喃喃地说。

“与其说是太阳不如说是月亮,而且人都是复杂多面的。”

听完,陆清源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姚知珣从陆宅回来之后,就直奔琴房,她很想把曲子练好,因为她不想再惹陆清源生气。但是她一听见就会想起陆清源,仿佛她脑子只有陆清源一样,别的什么都不记得。

烦躁和迷惑在她心里慢慢揉和在一起,其中烦躁又催生出愤怒,迷惑紧接着孕育了恐惧,四种感情就像四重奏一样相互交织,让姚知珣不得片刻安宁,她实在受不了了,她决定去操场散步,希望让寒风吹散这复杂的感情。

夜晚的校园格外静谧,今天又有一股寒流到达燕京,而北方又不同于湿润的南方,空气干燥,寒风吹在脸上就像被冰刺划拉过一样。她到了操场,看见偌大的操场空荡荡的,又是她一个人,她想着,苦涩慢慢在她心中泛起,接着一些不好的回忆浮现在她眼前……

姚知珣小时候的生活状态很孤僻,这一切源自于她的父母,他们会强迫她做她不感兴趣的事,大多数情况是出于面子,有时候她会想,自己对于父母来说,到底是“女儿”还是他们用来满足虚荣心的工具。

更糟的是,父母对她感情诉求的忽视,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都郁郁寡欢。每当她看见别的小朋友都有父母陪伴的时候,嫉妒和自卑便会在她心中疯狂生长,由此她变得阴郁。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比她更幸福,所以她讨厌,甚至是憎恨一切。她更不喜欢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她永远都是一个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姚知珣开始封闭自己,因为根本没有人愿意去了解她,久而久之,这扇门就再也打不开了。

再后来,她意识到自己的“缺陷”,她也害怕做一个异类,渐渐地,她学会了伪装,她装作友善,装作对别人热情,为的只是让自己不太被大众疏离,现在,她已经能很好的掌握与其他人之间的距离。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从书籍和音乐里体会到很多美好的感情,这些体会将她引领到真的道路上。她也想去追求美好,但她害怕被拒绝,更害怕被拒绝后的失落感,因为这种感觉会粉碎她的自尊。

姚知珣一圈一圈的走下去,随着她的情绪波动越来越激烈,她的步伐也越来越快,到了最后已经可以算是暴走了。

她对于陆清源的这份感情,她蒙骗不了自己。因为其他的欲望和感情,她都能尽力克制住,可是这份感情不行,她越是克制,它在心中翻滚得越是激烈。而她对于这份感情,既渴望又惶恐,越渴望越惶恐。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决定暂时不要表现出来,先搞明白陆清源的态度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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