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莲推开房门，走进廊子里头。

或是被那声过于惊悚的尖叫吓到，或是男男女女经已筋疲力尽地躺着喘息，万馥楼二楼陷入了骇人的寂静，就连偶尔传出的一两声喘息，也可怖得瘆人。

又一声尖叫声传来。

墨莲循着那声尖叫，缓步走去……廊子两旁的房门逐渐推开着半掩，一个个衣衫凌乱的烟花美人从半掩的房门探出头来，担忧地看向尖叫声传来的方向……她们看见墨莲，向墨莲投以疑惑的目光……墨莲却对她们的疑惑视而不见，只因，墨莲也未知发生何事。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墨莲的身后传来。

墨莲转过身去，只见向来淡定的玥娘，臻玥，此刻正慌张地快步走向尖叫声传出的方向……看见墨莲，臻玥才稍稍放慢脚步，语速却极快地对墨莲说：“夜凉。你衣衫单薄，怕是要着凉的。赶紧回房间去吧，不要到处乱走了，要是受凉……或是受惊，那可如何是好？”

“声音像是从樱汐的房间传出来的。”墨莲说。

“樱汐？”臻玥那徐娘半老的脸庞，霎时皱成老妇，“樱汐今夜是戚爷……”

“戚爷”二字一出，臻玥便不再说话，径直小跑冲向樱汐的房间……廊子两旁探着头的烟花美人，个个如临大敌地瑟瑟颤抖……臻玥冲进樱汐的房间，半开半掩的房门，传出臻玥压抑的低叫。

墨莲站在樱汐的房间外，透过那扇半开的房门，看进房间里头——

宛若牲口般汗水交杂酸臭味，汹涌地从樱汐的房间涌出，直扑向墨莲，直钻进墨莲的每一个毛孔……就这令人窒息的恶心气味想来，方才在这房间之内，定是一番浑然忘却天地为何物的颠鸾倒凤。

床笫之间的助兴玩物，颠三倒四地铺陈一地；光着身子的残雨坐在地上，环抱自身，蜷缩墙角，浑身发抖；只披一身不整薄纱的樱汐，站在床畔，紧拉薄纱前襟的双手哆嗦发抖；肥胖如猪的戚崇洲呈大字型躺在高床上，空洞的大目瞪圆凸出，手脚发青，脸色发紫。

樱汐跑到臻玥身旁，拉着臻玥的手，惶恐地看着臻玥。

臻玥拉开樱汐的手，提心吊胆地走向戚崇洲……发抖的食指探到戚崇洲的鼻前……果然已经没有了气息，戚崇洲死了！

臻玥接连倒抽了几口冷气，接连后退！

若是旁人也便算了，毕竟这不是第一只死于牡丹花下的风流鬼……但此人是戚崇洲！淮陵首富戚崇洲！淮陵首富戚崇洲死在万馥楼樱汐的床上……

“玥娘！”樱汐走到臻玥的身旁，再次拉着臻玥的手，哭诉道：“戚爷的身子向来很好的！正因戚爷的身子向来很好，我才会……我才会……”

“纵使戚爷的身子再好，也抵不过你和残雨这般折腾啊！”臻玥怒其不争地瞪了樱汐一眼，随即，臻玥环视铺陈一地的助兴玩物，“赶紧把这些东西全都收好了！等官府的人来到之后，关于地上这些助兴玩物，你们定要只字不提！听见了吗？”

“是的！”樱汐慌忙点头。

“残雨！你呢？你听见了吗？”臻玥瞪着还在蜷缩着身子、哆嗦发抖的残月。

残月惊慌失措地点着头。

臻玥对残雨低吼：“既然听见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这些东西全都收拾好？”

残雨跪爬在地上，将散落一地的助兴玩物全都捡起来，用她脱下的衣衫包裹着，抱在怀中……残雨紧抱衣衫与助兴玩物，哆嗦着站起身，正欲走出樱汐的房间，却被樱汐开口叫住了：“站住！”

残雨惊尤未定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向樱汐。

樱汐却不看残雨，而是哭着对臻玥说：“此事或是我欠缺考虑，但这也是戚爷自己的意思啊！玥娘静心想想，我可是这十里烟花路上艳名远播的‘四魅’之一。十里烟花路上的美人多如繁星，能够跻身进入‘四魅’，实属不易。而万馥楼这般客似云来，不正是因为万馥楼拥有十里烟花中的‘一魅一魁’吗？若戚爷当真因我而死……我以后怕是再难在十里烟花中立足了……我自身一人尚不足惜……但若因而连累万馥楼的生意，那就是罪该万死了。”

听了樱汐的话，臻玥冷笑着摇了摇头。

褪去笑容，换上残酷，臻玥对残雨说：“今夜樱汐身体不适，全程都是你一人伺候戚爷的……是吗？”

残雨瞪大双眼，不住地摇头否认：“不是这样的！我方才只是站在一旁候着，一直都是樱汐……”残月闭上了颤抖的嘴，因为，残月总算看清楚臻玥与樱汐眼眸内的残酷……颓然坐于地上，残雨抱着手中的衣衫和助兴玩物，嚎啕大哭。

听着残雨的哭声……

墨莲后退半步，转身，缓步离开。

廊子两旁的烟花美人纷纷问墨莲：“发生何事了？”若非房中有人，她们怕是早已亲身前往，一探究竟。

墨莲幽幽地说：“戚爷成了残雨胯下的风流鬼。”

****

墨莲重回房间。

紧闭房门，睡在塌上，眼前仿佛还是戚崇洲可怖骇人的死状，耳边仿佛还有残月撕心裂肺的哭声。

许是休息够了，新一轮的床笫之声，冲刷残月的哭声，充斥万馥楼二楼……如此忘乎所以，那般醉生梦死，仿佛墨莲方才经历的一切全都是幻想与幻听……那群被色与酒冲昏了头脑的男子，或许未知，距离他们不远处正新增了一只风流鬼？就算知道又如何？事不关己，己不劳心。

然而……

那只风流鬼毕竟是淮陵首富戚崇洲……

戚崇洲又岂能那般悄无声息地，便成了女子的风流鬼？

墨莲一直紧闭着眼睛，屏息静气，等待着，等待着……终于，墨莲听见，大队官府人马跑上二楼的脚步声……然后，墨莲听见，男男女女此起彼伏的声音逐渐停下，换作官差厉声的呵责和残雨无助的大哭……身为代罪羔羊的残雨或许有错，但戚崇洲的死终究只是一桩桃色意外，并非谋杀，残雨该是无需受到官府刑罚的……墨莲却听见，残雨被官差押着走下二楼。

一名官差对臻玥说：“此事关系甚大。太尉大人怕是会亲临万馥楼，亲自审问你等。你等好自为之吧！”

臻玥连声称是。

墨莲睁开眼睛，转头看向半敞的窗户，只看见一片漆黑。

太尉大人亲自审问？

嗯。

这是淮陵首富该有的待遇。

墨莲重又闭上眼睛，努力入睡……明日，将会是万般复杂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