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碧的裙摆被地面磨破、被鲜血染红，墨莲艰难地爬起身，发现已经不见了墨荨的身影。

“妹妹！妹妹！”墨莲高声叫唤着，强忍膝盖传来的剧痛，挽着裙摆，躬着身子，拖着受伤的腿一踉一跄地朝墨荨消失的方向走……实在是走不动了，却还是看不见墨荨的身影……墨莲坐在草地上，害怕地直掉眼泪。

天色渐暗。

耳边传来一把少男的声音：“你还好吗？”

墨莲回头……一滴泪珠，正好从她那纯真又无辜的眼眸滑下……深深地烙在当年还是少男的樊云瑾的心头，整整十五年，不曾磨灭。

樊云瑾从床上坐起身。

寝室之内，暗影重重。

过往的一切混淆暗影，直涌心头……樊云瑾努力地喘着气，却仍是感到呼吸困难心跳加速……令人窒息的心跳，让樊云瑾感到恶心至极！曾经最深爱的女子，如今变成了人尽可夫的花魁！曾经纯真美好的回忆，如今变成了心底难以磨灭的伤痕！樊云瑾握紧拳头，愤怒的汗珠直将衾被滴湿。

“夫君……”殷茹雪坐起身，小心翼翼地问：“夫君可是做噩梦了？”

若一切只是噩梦，那倒也好了！

樊云瑾板着脸，一声不吭，不理睬殷茹雪。

殷茹雪手执放置在枕边的锦帕，想为樊云瑾拭擦额上满布的豆大汗珠。樊云瑾却径直拉着衾被躺下，翻身背对殷茹雪，既不让殷茹雪替他擦汗，也不和殷茹雪多说半句……一想起殷皓旸压在墨莲身上那副激动难耐的样子，樊云瑾就无法不迁怒殷皓旸的姐姐，殷茹雪！

不明个中缘由的殷茹雪无声地叹了口气。

将锦帕重又放置枕边，殷茹雪重又躺下，转身，背对樊云瑾。

****

时近黄昏。

墨莲坐在镜前，秋卉站在墨莲身后为墨莲梳着头。

墨莲看着镜中的秋卉问：“听闻戚爷家中发生了大变动？你在外头都听到了什么消息？”秋卉只是到万馥楼来打下手挣工钱的下女，不曾卖身。因此，秋卉自从交了相好之后，除却晚上为墨莲梳妆打扮守门递酒之外，秋卉其余时间都住在城北的相好家中。

秋卉答：“今日一早，官府就通报宣称戚爷死于急病。官府的通报才刚贴出，戚爷的一半家产便火速被戚爷的八个儿子瓜分了。听说，戚爷的这八个儿子本来就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一瓜分了戚爷的财产，八个儿子就马上动身搬到各自分到的大屋里头去，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至于戚爷余下的另一半家产……官府拿出戚爷生前立下的遗愿，说戚爷属意将其一半家产献给新帝……”

墨莲喃喃：“戚爷竟然有此遗愿？”

戚崇洲的遗愿孰真孰假，明白人一想便知。

昨天还富可敌国的戚家，今日竟就被瓜分得七零八落，分散成八个稀松寻常的大富之家。有鉴于戚崇洲的八个儿子全都是好吃懒做之徒，他们恐怕很快就会连“大富之家”都算不上了。算来算去，戚崇洲一死，新帝既能除去戚崇洲这个富可敌国的心腹大患，又能将戚崇洲的一半家产纳入国库……估计会有不少人暗中揣测，疑心戚崇洲就是被新帝暗地里弄死的。

墨莲冷冷地扯了扯嘴角。

秋卉问：“戚爷死了。昨夜太尉大人亲自到万馥楼来带走殷公子，殷公子一时三刻怕是无法再到万馥楼来。方才我走进万馥楼的时候，看见不少客人都在恳求玥娘，希望玥娘答应让姑娘今夜陪他们。玥娘不敢擅自作主，就让我来问问姑娘今夜属意陪谁？”

墨莲问：“前来‘恳求’玥娘的都有谁？”

秋卉说：“别的都不打紧，只是……”秋卉胆怯地咽了咽口水，“阎将军派人到万馥楼来，问姑娘要多少身价钱才答应今夜伺候阎将军。”

樊云瑾明升暗降地被封为太尉之后，原本的太尉阎骞便被封为了大将军。

阎骞人长得十分彪悍，床笫之间的表现更是残暴至极。被迫伺候阎骞的烟花美人，事后常常数日无法下床。纵使能够勉强下床，那些烟花美人身上的伤痕也定然久久不退……简直就是辣手摧花！虽则盛世无需大将军亲自领兵戍守边关，但因阎骞是新上任，所以阎骞还是到边关戍守了三个月。三个月过去了，守丧期过去了，如今……阎王又再重回十里烟花路摧残一众烟花美人了！

墨莲看似波澜不惊，秋卉却偷偷替墨莲打了几个寒颤。

秋卉说：“姑娘放心！玥娘看重姑娘，定然不会轻易代姑娘答应阎将军的！”

墨莲说：“若阎将军坚持‘要’，难道玥娘还能坚持对阎将军说‘不’吗？”

从前，阎骞只是手无实权的太尉，就已曾数度将墨莲摧残得体无完肤、生不如死！如今，阎骞可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纵使墨莲“贵”为十里烟花路的花魁，纵使玥娘有心袒护墨莲……墨莲、玥娘乃至十里烟花路上的所有烟花女子，根本都没有办法对抗大将军阎骞的势力！

秋卉说：“玥娘或者不敢对阎将军说‘不’，但若姑娘今夜伺候比阎将军更位高权重之人，阎将军大概也就不敢为难姑娘了……”

墨莲说：“阎将军是新帝的亲信！”

秋卉说：“话虽如此，但阎将军也不至于能够只手遮天。虽则新帝与先皇一样从不踏足十里烟花路，但大将军之上不是还有丞相大人吗？丞相大人虽不是万馥楼的常客，但丞相大人偶尔也会来十里烟花路寻欢作乐。只要姑娘点头，秋卉马上就去丞相府求见丞相大人。姑娘艳名远播，丞相大人定然不会拒绝……”十里烟花路到底是寻欢作乐的地方，父子同科也未尝不可，更何况墨莲与殷皓旸还不曾共度春宵。

墨莲却说：“我今夜伺候阎将军。”

秋卉大惊：“姑娘想清楚了吗？丞相大人性情尚算温和，阎将军性情暴躁之余还久未踏足十里烟花路……若姑娘当真答应阎将军，姑娘今夜怕是要吃大苦头的！”

墨莲说：“反正我是坚决不伺候丞相大人的。既然坚决不伺候丞相大人，那我就只能伺候阎将军了。”

秋卉说：“姑娘这又是何苦呢？”

墨莲说：“你去告知玥娘吧。”

秋卉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梳子，摇头走出房间。

墨莲幽幽注视镜中容颜，不禁凄然……阎骞定然是可怖得令人身心惧怕，但若墨莲苦求伺候殷平渭，樊云瑾一定会更加更加地恨墨莲，更加更加地嫌恶墨莲……墨莲宁愿受苦受伤，都不愿樊云瑾更加恨她、更加嫌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