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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墨莲》第七十六章 花魁竞宴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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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云瑾厉声说:“谁敢耻笑本太尉的孩儿!”

“谁敢耻笑太尉大人的孩儿?!”墨莲转头看向樊云瑾,目光凌厉,语气逼人,“且不说旁的。敢问太尉大人,你愿意让世人知晓他是你的孩儿吗?七岁大的孩儿!将比太尉夫人腹中孩儿年长八岁的孩儿!”

“你都知道了?”樊云瑾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黑了脸。

“是的,我都知道了。”墨莲扭头不看樊云瑾,平复下语气,冷淡却恭顺地说:“差点忘记恭喜太尉大人与太尉夫人了。”

“无论如何……”樊云瑾干咳了一声,“我愿意承担孩儿与你往后的一切花销。”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墨莲回目看向樊云瑾,期待,却又不敢有期盼。

“我的意思是……”樊云瑾顿了顿,“我愿意承担孩儿与你往后的一切花销。”樊云瑾竟将方才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地重复说了一遍。

“呵。”墨莲冷笑了起来,“太尉大人的心意,贱妾当真是心领了。”墨莲站起身,柔冷说道:“如今,太尉大人经已见过贱妾的孩儿。如此一来,太尉大人也该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从今往后,贱妾的孩儿与太尉大人再无关系。请太尉大人先行离去吧。贱妾稍后会自行回去万馥楼的。”

“墨莲!”樊云瑾猛然握住墨莲的手臂,“你如今是什么意思?!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我经已答应承担你与孩儿的一切花销,你为何还要回去万馥楼?!”

“难道太尉大人还指望贱妾下跪磕头,千恩万谢吗?”墨莲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一道揉着被樊云瑾握得隐隐发疼的手臂,一道冷冷地对樊云瑾说:“敢问太尉大人,承担贱妾与孩儿的花销……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还能是什么意思……”

“这还能是很多意思!”墨莲说:“太尉大人这般不清不楚,贱妾也只能落得进退不是。太尉大人质问贱妾还有什么不满意,贱妾还想问太尉大人到底想贱妾如何!”

“我不许你回万馥楼!”

“不许我回万馥楼……然后呢?”

“然后……我可以承担你与孩儿的一切花销。”

“够了……真的够了……”墨莲不断地摇着头,“樊云瑾,我如今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心甘情愿当人尽可夫的烟花女子,我心甘情愿受尽人间冷暖与旁人白眼,但是我绝对不甘愿因为受你的钱财,而让我的孩儿被世人视为私生子甚至被世人耻笑……这也是我不愿意告诉你,我的孩儿尚在人间的原因!”

“你!”

“我宁愿自己吃些苦!我宁愿人人皆以为我的孩儿是叶嫂的孩儿!我宁愿我的孩儿继续住在这芦苇荡、过着清贫而又简单的生活!我也不要我的孩儿因为有你我这样的父母,而受尽他人白眼!”

“归根到底,你就是要我给你名分!”

“我要的就不是名分,而是身份!”墨莲说:“我早就不指望你娶我为妻妾!我早就对名分之流无甚所谓!但我可以无所谓,我的孩儿不能无所谓!你要么给我的孩儿身份,要么离我的孩儿远远的!”

“可他终究只是我的私生子!”

“够了!”墨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竭尽全力让自身平静下来……好不容易稍稍冷静了一些,墨莲故意恭顺而又疏离地对樊云瑾说:“贱妾本就不欲为难太尉大人。如今,太尉夫人也经已怀有太尉大人名正言顺的孩儿。正好,太尉大人可以借此机会彻底忘却贱妾与贱妾的孩儿。如此一来,对谁都好。”

“混账!”樊云瑾怒发冲冠,抬手便掐住了墨莲的脖子。

墨莲几近窒息,却仍毫无畏惧地直视樊云瑾……两行冰冷的眼泪,骤然如刀子般割开墨莲的眼眸,凶残地划过墨莲死白而又绝美的脸庞,直直插进樊云瑾的手。

樊云瑾被墨莲的眼泪寒得颤抖,却又怒不可遏地对墨莲说:“既然你三番五次要让本太尉忘却你与你的孩儿!那本太尉便如你所愿!从今往后,你与你的孩儿,都与本太尉再无瓜葛!”

说完。

樊云瑾奋力将墨莲甩到一旁,拂袖离开。

然而。

樊云瑾才刚迈出第一步,身后便传来一阵迷迷糊糊的、弱小却又清脆的声音——“父亲是要走了吗?”

父亲?

樊云瑾猛然钉在了原地,

二十八年。

这是樊云瑾二十八年来,第一次听见他的孩儿唤他父亲……云瑾猛然转过身去,快步走向孩儿。

看到樊云瑾这般激动地向他走来,孩儿反倒苍白着脸,难掩慌张地不断往床里头一点点地挪着。实在无处可挪,孩儿疑惑地抬目看向墨莲——孩儿的五官容貌与父亲相像,孩儿的一双眼眸却与墨莲极为神似——孩儿对墨莲喃喃道:“娘亲,孩儿以为……父亲要走了。”

墨莲向孩儿紧了紧眼。

樊云瑾没有看向墨莲,而是径直问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小云。”孩儿答。

“可是白云的云?”

“亦是乌云的云。”

“你姓什么?”樊云瑾才刚问出口,便就后悔了。方才……樊云瑾才因孩儿的“身份”问题,而与墨莲大吵来着。

“我不知道……必须有姓吗?”小云回目看向墨莲。墨莲又向小云紧了紧眼。小云这才重新看向樊云瑾,仿若童言无忌般说:“母亲说过,我只需知晓自身叫小云便可。白云的云,亦是乌云的云。母亲说,我父亲的名字也有云。母亲说,我的名字来自我的父亲。”

“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樊云瑾试探着问。

“母亲不曾告诉我。可是……”小云歪了歪头,“难道你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反正你叫什么名字,我的父亲便叫什么名字。”

“我叫樊云瑾。”

“我就知道,你的名字一定有‘云’。”

“你真是聪明。”樊云瑾伸手摸了摸小云的头,再次试探着问:“只是,你我初次相见,为何你一眼便能认出,我是你的父亲?”

“我确实认不出来。我方才只能看到你的背影,不知为何,我便鬼使神差地唤出了‘父亲’二字。”小云眨了眨眼,“而后,你转过身来……看到你的脸,我便能够确定,你就是我的父亲。”

“你为何这般笃定?”樊云瑾试探地看着小云。

“原因很简单。”小云不甚明媚地笑了笑,“我偶尔会照照镜子,如此一来,我自然认得我镜中的模样……母亲说,我与父亲的模样如出一辙。”

“你果真聪明。”樊云瑾又再摸了摸小云的头,仍在试探,“你今年几岁了?”

“七岁。”

“七岁……”

樊云瑾一道喃喃,一道用试探的目光上下打量小云——

小云的五官,自是与樊云瑾如出一辙。小云的一双眼眸,亦是与墨莲的极为神似。可小云脸庞苍白,身躯羸弱,看上去似乎比寻常七岁孩儿瘦弱矮小一些……或许是先天不足的缘故吧,或是因为一直喝着汤药的关系吧……小云的容貌与樊云瑾的容貌实在是太过于相似,简直让樊云瑾无法怀疑小云并非他的亲生血脉。

“你可识字吗?”樊云瑾明显卸下了心防。

“母亲让叶嫂请了先生,四书五经,略懂一二。”小云自信却又不至于自大地回答道,那般自信,突然之间,仿佛又不只是七岁孩儿。

“可有人欺负你。”

“芦苇荡的人都对我很好……”

樊云瑾与小云聊了起来。

墨莲则默默地坐于一旁,一声不吭,静静地听着樊云瑾与小云的对话。

一直站在小云房间门口的詹峻,此时才放轻脚步退了出去……詹峻走到屋外,发现叶嫂正在给马儿喝水。詹峻走到叶嫂的身旁,对叶嫂说:“谢谢了。”

“这位大人实在是太客气了。”叶嫂十分恭敬地向詹峻福了福身,“难得大人贵人临贱地,小人却无甚可以招待大人的。若大人不嫌弃,可以到屋里喝杯清茶。”

“不必麻烦了。”詹峻随意地摆了摆手,稍微停了停才问:“你认识墨莲母子许久了,是吗?”

“是的。”叶嫂抬起眼眸,回忆道:“小云出生不久,我便是小云的乳娘了。”

“也就是,在桐平凌大婶家中的时候?”

“那般陈年旧事,大人是如何知晓的?”叶嫂突然笑了笑,“许是墨莲向大人提起的吧?”

“嗯。”詹峻敷衍地点了点头,再问:“你等是三年前搬到这芦苇荡来的,是吗?”

“是的。”叶嫂恭敬地点头。

实在是没有什么好问的了……詹峻却突然脱口而出:“花魁墨莲对小云好吗?”

“那是当然!”叶嫂坚定地点头,却又重重地叹气,“小云先天不足,从小便体弱多病,需得日日花大把银子喝那家传汤药。若非要为小云挣汤药钱,墨莲也不至于沦落青楼。若非要凑钱买那家传秘方,墨莲也不至于离乡背井来到淮陵……我到后来才知道,淮陵可是墨莲的伤心地……”

“买了那家传秘方之后,便无需日日花大把银子了吧?”詹峻算是故意扯开话题。

“买了那家传秘方才知,曹大夫也不算是黑心大夫。”叶嫂又再重重地叹了口气,愁云满布,“买回那家传秘方,去到药铺才知道,一服家传秘方,单是药材钱便要花费三四两的银子。那还是三年前,刚刚买回家传秘方的时候。如今物价飞涨,单是一服家传秘方的药材钱,就经已涨到六七两银子了。再加上平日里的花销,再加上墨莲坚持请先生教小云读书识字,再加上要给万馥楼的楼主还钱……墨莲着实是太太辛苦了。”

“那家传汤药,难道是要喝一辈子的吗?”

“当年曹大夫曾说,小云大概得喝那家传汤药,喝到十八岁。”叶嫂顿了顿,仿佛在心中盘算着,“小云今年才七岁……岁月漫漫啊。”

“还有十一年……”詹峻喃喃道:“花魁墨莲年将二五,十一年后,莫不是三六了吗?”

“纵使墨莲总让我不必担心,纵使墨莲总让我专心照顾好小云便可。但是……我哪能不知,墨莲一直担心,她花残粉褪之后,便会付不出小云的汤药钱……所幸,万馥楼的楼主对墨莲甚是看重,待墨莲花残粉褪之后,或许还能留在万馥楼当老鸨……如此一来,日子应该也能勉强过得下去。”

“正因为小云,所以花魁墨莲才一直不愿嫁作人妾,是吗?”詹峻的耳边,竟突然响起墨莲曾经说过的话——詹侍卫可要娶妾?……詹峻心中一惊,摇了摇头,努力将墨莲的话赶出脑海。

“墨莲不让他人知晓她生养孩儿一事的……一是,不欲小云因生母是烟花女子而遭受旁人白眼。二是,男子大都不喜生养过孩儿的烟花美人。”叶嫂顿了顿,“纵使真有男子说不在意墨莲曾经生养过孩儿,纵使真有男子坚持要纳墨莲为妾。男子供养着墨莲或许还行,供养着墨莲的孩儿……并且是需得日日花钱喝汤药的孩儿……男子刚开始或许还会信誓旦旦地什么都可,长此以往,男子定然会有不愿意的那日。墨莲说,若等到男子不愿意之后才重回青楼,那岂不是更加蹉跎岁月吗?墨莲说,倒不如趁着如今风华正茂,容颜正好,多挣些钱财,日后留给小云。”

“原来如此。”詹峻若有所思地点头,竟有怜惜之意从心间流过……詹峻被那怜惜之意吓得浑身一抖。

“除却因为小云的缘故,墨莲不愿嫁作人妾,恐怕也有‘曾经沧海’的缘故吧?”叶嫂稍稍顿了顿,眼神不自觉地瞄向屋内,“纵使墨莲不曾将小云生父之事告诉我,但是……屋内那位大人,便是小云的生父吧?”

叶嫂看向詹峻,等待詹峻点头。

詹峻没有回答,可能是不能回答,可能是不欲回答。

“唉!”叶嫂又再重重地叹了口气,感伤地说:“当年,墨莲是那般好的姑娘,纯洁美丽,无怨无悔……那位大人居然不懂得珍惜墨莲,甚至狠心地将墨莲抛弃在青楼之中,任其堕落沉浮……墨莲早已被那位大人伤透了心,如何还敢接受男子或许会有的真心……”

叶嫂说了很多。

詹峻听着听着,只感觉心塞塞的,四周也仿佛漆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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