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严此时正跟着那书生到了临近京城西郊的崖石巷。见那书生在一条窄窄的巷口下了马车，付了银钱，卫严忙也下了车，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巷子墙面古旧，虽略显逼仄昏暗，倒也算得上整洁。一路上，不少人热情地与那书生打招呼，直呼他为“吴进士”，“进士公子”。

“进士公子，这是又去寺里烧香还愿啦？”似是生怕这吴进士听不到，一位身材敦实的婶子高声道。

那书生步子顿了顿，低声回应了这胖婶子的话便又缓缓向前走去。

“真不愧是读书人，做事情最是讲究。每月要去那佛寺里三两回哩！”胖婶子兀自感慨道，仿佛与这书生说上句话便有了天大的荣光。

卫严不敢怠慢，收起往日精明锐利的神色，憨憨地迈着步子往前走，只见那吴书生停在一个低矮的门户前，推门而入。卫严方才转身，又慢悠悠地走向那个胖婶子，道：“婶子，我听你们都叫刚刚那人叫什么‘进士’‘公子’的，他可真是‘进士’？”

胖婶子略带些审视地看着卫严，卫严咧着嘴对她傻傻一笑，道：“我......我跟我娘才搬来的，就住在巷子里面，黑咕隆咚的。”

“新搬来的啊？那你姓甚名谁啊？”胖婶子想到前些日子，巷子深处确实有些热闹，莫不就是这户人家搬了来？

“我叫田壮，嘿嘿。”卫严不由直了直身体，眯着眼睛，笑出八颗大牙。

见他这样胖婶子的防备之色稍减，心道：这个哥儿看起来牛高马大，颇为英武，没想到是个样子货，一开口就知道是个憨的。也不知将来能不能讨得了媳妇，真真要愁煞他的老子娘。

“婶......婶子，这地方不是我们这些破落户住的嘛？‘进士公子’怎么也住？”

“谁是破落户？你才是破落户！真是个不会说话的憨子！”胖婶子气呼呼骂完后没好气道：“这吴进士原就是穷苦人家的读书人，苦读了好些年书，好在是熬出了头，今年才中的进士。”

“吴进士真是厉害！婶子你快跟我说说他的名讳，赶明儿我也好跟他交个朋友。”卫严扭捏道。

“吴公子堂堂一个进士，那可是要加官进爵的，怎会同你一个憨子相交？趁早别做这样的美梦！”

卫严顿时不满地撅起了嘴，眼看着便要耍赖撒泼。

胖婶子赶忙道：“吴思千，吴公子叫吴思千。”哎呦，这缠煞人的憨儿呦，这么大的个子竟跟个小娃儿一样，还要人哄着！惹哭了他，叫他老子娘看见，这街头巷尾的日后可怎么相处！

“吴四千？”

“是吴思千！”

“吴四钱？”

“是吴思千，要不是婶子我不认得字，今天定要好好同你比划比划。”

“婶子，不......不生气。”卫千辰看胖婶子被他惹得又要发怒，赶忙缩头缩脑地怯怯道。

瞧他缩着脖子一副鹌鹑样儿，胖婶子心头的一股火又被压了下去，在心口不上不下的吊着，颇有些难受。

卫严见她不说话，又试探着说道：“那个吴四千家里有个天仙似的妹妹，真好看！”

胖婶子狐疑道：“那吴进士可是家中独子，哪里有什么妹妹？别是你这傻小子胡诌地吧？”

“不......不糊粥。我在街上见着的。吴四千......表妹？表妹长得好，穿的也好。我......我想娶她做媳妇。”

胖婶子这下来了精神，长得好，还穿得好？这吴思千家里孤儿寡母，这么些年来门庭冷落，哪来这么一门好亲戚？说到好看的姑娘，前些年倒还真有个有钱人家的漂亮姑娘与吴思千走的挺近，甚至不嫌弃这巷子偏僻冷落，三番五次到这里寻他。似是叫什么“谢姑娘”。

那谢姑娘白白净净，通身的气派与这陋巷格格不入，她满身的云罗轻纱，颜色鲜艳非常，真真是她这个穷妇人这辈子都穿不起的好料子。那谢姑娘只要一入这巷子，必要引得街坊们争相观看。后来为什么不来了呢？好像是因为这吴进士连着两年未能上榜。如今这吴进士中了榜，莫非是这谢小姐又回来了？

胖婶子心下一番揣度，自觉得了答案，便不由地喃喃道：“是了，定是因为吴进士中了榜，这谢小姐又回来了！这吴家莫不是好事将近？”

卫严看这婶子走了神，便喊道：“表妹！表妹！我要娶表妹做媳妇！”

“哎呦，你这个二憨子，那谢家小姐岂是你能肖想的？那是吴进士盼了多年的老相好！这件事你以后可万万不能再提了，当心吴进士当了官老爷治你的罪！”

“治......治罪？”卫严惊恐地捂住嘴巴。

“治罪！快别提了，乖乖回家去吧，啊~你娘在家里等着你呢！”

“好，好。我回家，不治罪......”卫严喃喃说着向巷子里走去。

待行至巷子深处，卫严见四下无人便翻身出了巷子，两脚生风似的向卫国公府赶去。这装傻充愣的事情，原来也累人的很，以后还是交给卫合做为好。

卫严回到卫府时，卫千辰已昏昏欲睡，来宝更是已经趴在桌边打起了小呼噜。

“属下来迟了，请公子责罚！”卫严抱拳道。

卫千辰打起精神说：“你不辞辛苦为我办事，何错之有？”

来宝听见二人的交谈之声，也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道：“是卫严回来了？可探到了那人的身份？”

“既然醒了便去趟小厨房，叫他们给卫严做些可口的饭菜。”

来宝噘嘴，公子又要一个人听这‘大事情’了。

“又不是有意要遣了你去，卫严此番着实辛苦，你便当是心疼他，替他安排了饭菜再回来听故事罢。”卫千辰笑道。

待来宝出了门，卫严将所探之事一一道来，卫千辰面沉如水。

“此事的真伪还有待查验。我过午便去寻一份今年的榜单，看是否有这么个‘吴进士’。若真有此人，他与那个‘谢小姐’的事便也不难查问了。”卫千辰嘱咐道：“奔忙至此，你也累了。回到院中用了膳，可要好好歇息一番。”

“是，谢公子体恤。”

来宝迈着小步子急匆匆赶回来时正撞见卫严出门，一张小脸顿时皱成了苦瓜，喊道：“我这是又错过了？公子您又骗我！”

卫千辰忍住唇边笑意，大模大样道：“乍闻此讯，我心中很是沉痛。不若你好好取悦我，兴许我心中松快些，自然会将其与你分享。”

来宝咬咬牙，不就是讨巧卖乖，这有何难？我跟着公子学了没有十成也有八成，还无师自通练就鬼脸神功，逗笑公子不在话下。如此既能博公子一笑，又能听些密辛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抱香苑里终于又响起了卫千辰清越的笑声。